山里人家（外一篇）

劉恩龍

黑來阿明邁著輕快的腳步帶著女朋友曲比阿牛提著行李走進家門。心里想著：阿爸阿媽一定想不到我會從外邊帶一個女朋友回來。這是我出門打工得到的最大收獲。

黑來阿明對正看電視入迷的父母說道：“阿爸，阿媽，我們回來了。這是我女朋友曲比阿牛。昭覺的，我們在杭州打工的時候認識的。”黑來阿明把曲比阿牛介紹給父母。

“叔叔好！阿姨好！”曲比阿牛向黑來阿明父母問好。

“好！好！”黑來阿明父母應道。

“這孩子要回來也不給我們來個信?！焙趤戆⒚髂赣H趕緊接過曲比阿牛行李放在桌上。拿過凳子放在曲比阿牛面前：“走夠了吧，快坐下歇哈?！?/p>

曲比阿牛坐到凳子上。

黑來阿明母親把黑來阿明拉到外邊低聲問黑來阿明：“給你提過她家要多少錢的事嗎？”

“沒聽她提過。”

“那就好。我們正愁沒那么多錢給你娶老婆呢。以前因為家里窮沒錢給女方家彩禮錢害得你二十八歲了還沒結(jié)婚。這下好了?！?/p>

黑來阿明和母親進屋。黑來阿明母親問道：“你們走這么遠的路一定餓壞了吧。我這就弄飯給你們吃?！?/p>

“我們下午吃了飯了的，這會還沒餓。阿爸，我們家什么時候開始養(yǎng)這么多羊和豬的？一進院子，我就聽到那么多羊叫聲和豬叫聲?！?/p>

“一年前。我們得感謝駐村王書記才是啊。王書記一來就爭取來扶貧資金讓我們?nèi)屦B(yǎng)羊。可我們卻把羊殺來吃了。我們都不理解和支持王書記的工作。覺得王書記只是下來鍍金的，三年任期一滿就會調(diào)回去。他一調(diào)回去，以后可能就再沒人管我們，我們還不是會回到從前的老樣子。還不如趁現(xiàn)在國家能給我們好處的時候得一點是一點。我們對王書記都有抵觸情緒，對王書記的工作都不支持。王書記辛辛苦苦爭取來的扶貧資金就這樣被我們吃到肚子里。王書記心疼啊。爭取不到扶貧資金又不能看著村子窮下去不管。王書記這才想出‘借羊養(yǎng)羊和為希望集團代養(yǎng)生豬的法子。可惜我們很多人都不懂科學養(yǎng)豬的方法，更不懂豬病的預防，結(jié)果，代養(yǎng)的生豬成批地死去。豬死后。我們都不曉得咋過辦？是王書記跑斷腿再次與希望集團聯(lián)系才又為我們爭取來的生豬養(yǎng)殖。還請來技術人員指導我們養(yǎng)豬、養(yǎng)羊。王書記不容易啊。對了，你去外面打工掙了多少錢哩？”

“除了寄回家里的。這里還有四萬元?！焙趤戆⒚魈统鲆粡堛y行卡遞給父親。

父親笑呵呵地接過銀行卡看了看又遞給黑來阿明?！澳阕约簰甑腻X你自己保管吧?，F(xiàn)在家里不缺錢。沒想到你出去才兩年就掙了這么多。當時王書記組織村里小伙出去務工，你還不想去。你得好好感謝下王書記才行。”

“是啊。不是王書記讓我們出去打工，我現(xiàn)在都還在家里，不會掙到這么多錢。也不會認識曲比阿牛了?！焙趤戆⒚魃钏宓乜戳饲劝⑴Ｒ谎邸?/p>

“我們窮了這么多年，都覺得再也沒希望過上好日子了。沒想到王書記一來，就大大改變了我們村的窮模樣?！?/p>

“阿爸，山上的樹林有人放養(yǎng)土雞嗎？”

“還沒有?！?/p>

“那太好了。過了年，我就去山上樹林養(yǎng)土雞賣錢。我在報上看了篇報道，說在樹林放養(yǎng)的土雞銷路好，挺賺錢的?！?/p>

“你不出去打工了嗎？那我咋辦？你說了過完彝族年又和我去杭州打工的。”曲比阿牛問道。

“留下來和我一起創(chuàng)業(yè)吧。我相信，我們過幾年就能富起來?！?/p>

“你不是說打工比呆在家里好嗎？”

“以前沒收入的時候，是覺得出去打工比呆在家里好?，F(xiàn)在有了資金可以在家發(fā)展產(chǎn)業(yè)致富，就不覺得打工好了。留下來吧，和我一起創(chuàng)業(yè)！”

“我吃不了苦。”

“放心不會讓你吃苦受累的。重活臟活都不會讓你做的?！?/p>

“留下來吧，我們兒子會對你好的?！焙趤戆⒚鞲赣H說道。

黑來阿明母親也在一旁幫腔著說：“就是呀，你要真看得起我兒子，就留下來和我兒子結(jié)婚。你家里要多少錢，我們都想辦法給。放心我們會把你當親生閨女看待的?！?/p>

“就怕你們給不了那么多錢。我是逃婚出來的。我哥為了有錢結(jié)婚不經(jīng)過我同意就和父母做主收了外村一青年男子十五萬彩禮錢要把我嫁給那個人。我不喜歡那個人不想和他結(jié)婚才偷偷跑去杭州打工的。要和黑來阿明結(jié)婚，黑來阿明得幫我退還那人給我家的十五萬塊錢解除和那人的婚約。我是真心喜歡黑來阿明哥哥的，我才到杭州的時候找不到工作，從家里帶去的錢都用光了連飯都吃不上，是好心的黑來阿明哥哥帶我去吃的飯，還把我介紹到廠里上班讓我有了容身之地。我是真的想和黑來阿明哥哥生活在一起。不過只要你們有困難，我也不會連累你們。”

“咋以前沒聽你說起過呢？”黑來阿明問道。

“以前你又沒說要和我結(jié)婚?！?/p>

“可不可以先結(jié)婚，等我有了錢再退還那人的十五萬塊錢？”

“不行！必須先退還那人的錢。不退還那人的錢就和你結(jié)婚，那人知道了會跑去我家里要更多的錢。”

聽到這話，黑來阿明父親眉頭緊皺。這日子剛好起來，難道又要因為兒子結(jié)婚重新回到貧困的狀態(tài)嗎？兒子大了沒錢找不到媳婦老的愁，兒子找到了結(jié)婚對象要結(jié)婚了老的還是愁。這十五萬的結(jié)婚彩禮錢哪來呢？兒子去杭州打工也只掙了六萬，把家里養(yǎng)的豬、羊賣了合在一起離那十五萬也差得遠。唉！只有找親戚和家族湊了，以后他們有事的時候再想法還上。就不知道能不能湊夠二十萬？……

想到這，黑來阿明父親對曲比阿牛說道：“你們今天走累了好好休息，我們明天晚上再給你們答復吧?！?/p>

山風襲來，門外響起呼呼的風聲。

黑來阿明感覺房屋在風中搖晃起來。

扶貧之路

宋萍下班回來看到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孫定輝，問他：“咋回來了？”

孫定輝答道：“你以為我想回來。還不是縣紀委找我談話！”

“你不會有問題吧？”

“我能有啥問題？”

“那紀委為啥找你談話呢？”

“誰知道呢？明天去了紀委才知道。”

“如果你真有問題呢？”

“你和我一起生活了三年，你還不了解我？”

“我當然了解你。就怕紀委真的查出問題來?！?/p>

“他們要查就讓他們查去吧。全縣這么多第一書記就我去的地方條件最差。我都想不通改革開放都進行三十八年了。為啥那個村還是那么窮那么落后。我去的時候通村公路才修一半。也不知什么時候才修得好?，F(xiàn)在只能走巴掌寬的山路。住在鄉(xiāng)政府，每天在山路來回跑，一個月時間鞋就磨爛了三雙。都不敢再穿皮鞋。一穿皮鞋，腳上就會被打起泡。晴天還好些，一到下雨天，路就打滑。時不時山上還往下邊掉石頭。有一次我就差點摔到崖下去了，還有一次差點被山上掉落的石塊砸中。那個村也不通廣播。開個會也得派人去挨家挨戶通知。村里的支書和村主任也不支持我工作。我去了后，他們就當甩手掌柜，什么事都推給我，好像扶貧工作是我一個人的事。想起來就一肚子火。”

“實在不行就申請調(diào)回來吧。”

“調(diào)回來，你說得容易。三年任期沒滿是不可能調(diào)回來的。我倒希望他們紀委能查出點問題來。這樣我就可以好好休息幾天了。”

“真查出問題來，你前程不就毀了？”

“放心，我做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算有問題也是小問題。有可能就是我把原來村主任劃給他親戚的低保重新評給了村里真正貧困的人，得罪了一些人?！?/p>

“你們的工作真難做?！?/p>

“是啊。在下邊我都快半個月沒吃上肉了。今天你買肉了嗎？”

“沒想到下邊這么苦。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得好好補補才行。”

“我去城里羊肉餐館聯(lián)系下。村里建檔立卡戶喂養(yǎng)的羊可以銷售了。我得先幫他們聯(lián)系買主?！?/p>

“就沒見過你這么傻的。紀委都已經(jīng)找你談話開始調(diào)查你了。你還為那些鄉(xiāng)下人操什么心？你這不是吃飽了撐的！”

“紀委只是找我談話，又沒停我職。該干的工作我還是得干?！?/p>

“萬一紀委查出你有問題真的停了你職，那你現(xiàn)在的工作不是白干了。”

“不是還沒查出問題來么？”

“我真的服了你！我猜紀委找你談話，多半是村里人告的你。你一心一意為村里人著想。村里人卻要告你。把你告了，你還為他們辦事。我就沒見過你這么傻的。”

“那是他們不理解我。等他們理解了。他們會支持我的?！?/p>

“你說你這么賣力地為他們辦事，倒被人告到紀委。我就不相信你一點不生氣。換做我。我早他媽不干了。誰愛于誰干去！”

“這只能說明我工作沒干好。以后扶貧項目有了效果，村民得了好處。就不會再為難我的。就是村里土地種的核桃、板栗、花椒，要三年后才會掛果。村民還沒得到實惠，就不怎么支持我的工作。發(fā)核桃、花椒、板栗樹苗給他們的時候，村民就說栽的核桃、花椒占了他們土地，影響了包谷、洋芋產(chǎn)量，更影響他們做莊稼。沒人愿意栽。你組織人給他們栽在地里吧。你第一天給他栽了核桃、花椒，第二三天，他就悄悄把栽好的核桃、板栗、花椒拔了。他們拔了，我只得安排人重新幫他們種上。并告訴他們哪個再拔和毀壞栽好的核桃、花椒、板栗，哪個家以后就享受不到扶貧待遇。他們這才沒有拔地里的核桃、花椒、板栗的。有人就對我說過，我只是來走過場來鍍金的，三年任期一滿，我還是要調(diào)回去。他們的生活還是會回到老樣子。村民等、靠、要的思想很嚴重。他們對國家當前的扶貧認識局限于，國家會時不時給他們慰問金和慰問品。栽核桃、板栗和花椒時，就有村民對我說，你讓我們栽核桃、花椒、板栗，還不如給我們每家每戶發(fā)五百塊錢。他們就沒想過，這五百塊錢用完，他們還是會陷入貧困狀態(tài)。爭取來扶貧資金讓他們養(yǎng)黑山羊吧。沒過幾天，大多數(shù)人都把羊殺來吃掉或偷偷牽去山下賣掉了。你知道我有多心疼。這是能讓她們脫貧致富的羊，就這樣被他們吃了或賣了。為了爭取買黑山羊的扶貧資金，我的腿差不多都跑斷了。我容易嗎？扶貧的羊沒了，但我的工作還得干下去。爭取不到養(yǎng)黑山羊的扶貧資金，又不能讓村民就這樣窮下去。我都不知該怎么辦了。聽說其他貧困村在搞‘借羊養(yǎng)羊‘借豬養(yǎng)豬，我特地趕去考察。考察回來后，我去了趟會理。與那些養(yǎng)殖大戶協(xié)商，借來兩百頭羊，兩年后還他們四百頭羊。羊運來后，我害怕他們再殺來吃了或拿去賣了。他們再殺來吃了或拿去賣了，他們脫貧就再也沒有希望了。我只能讓那些村民打借條，讓他們限期歸還借的羊。也許就是這件事，讓村民想不通。他們會認為這本來就是他們的，為啥還讓他們還。他們才不相信是借來養(yǎng)的。他們會認為這是國家發(fā)給他們的。”

“你一心為村民著想辦事，卻得不到村民半分理解和支持。”

“可能我的扶貧思路和工作方法有問題。我一心只想讓村民早點脫貧致富，到處爭取扶貧資金，為村民找脫貧致富的方法。脫貧攻堅的工作差不多我一個人在做。久而久之，村民就覺得巴古村的脫貧是我一個人的事。就連村支書和村主任對我的工作，也只是嘴里支持。看來我以后得改變工作思路和方法，改變村民等、靠、要的思想，變村民要我脫貧為我要脫貧?！?/p>

“我煮飯去了。你辦完事回來好好休息一下。飯好了，我叫你?！?/p>

“我就不在家里吃了。我要請那些羊肉館老板吃飯。”

“你掏錢還是村里出錢？”

“當然是我掏腰包了。村里一窮二白，根本沒錢?！?/p>

“村里人都把你告了，你還出錢請人吃飯幫村里人聯(lián)系買主賣羊。你咋那么傻哦？別望著我，我沒錢。你要請人吃飯，你自己想辦法?！?/p>

“我就知道，你不會支持我?！睂O定輝走出門去。

晚上十二點，孫定輝才一身酒味回到家里。沒脫衣服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二天中午孫定輝一身疲憊從縣紀委回到家。宋萍忙問他，紀委找他主要談什么。孫定輝說道：“和我預料的一樣?！?/p>

“你預料到什么了？”

“還不是貧困戶建檔立卡登記的時候，有的人沒評上扶貧戶，心里不平衡。說為啥只比別人多了兩三百塊的收入就不能成為建檔立卡貧困戶享受國家扶貧待遇和政策。說我收了別^好處，才給別人評的扶貧戶?！?/p>

“那你收沒收別人好處嘛？”

“收過。他們留我在家里殺雞給我吃。我不吃飯，他們就送我雞和雞蛋。”

“你就不應該收他們雞和雞蛋的。這下好了。看你咋過收場？”

“我給了他們錢的。是按高于市場價格的錢給他們買的。我們局里很多人都去巴古村按高于市場價格的錢從貧困戶那買土雞和土雞蛋?！?/p>

“那這次回來，你怎么不帶只土雞回來？”

“這不走得匆忙。接到紀委電話，我就趕回來了嘛?！?/p>

“那你下次回來可得記著買只土雞和兩斤雞蛋回來哈?！?/p>

“放心，下次不會忘的?！?/p>

“不會就因為有的人沒評上扶貧戶，就把你告到紀委了吧？”

“還有就是我給你說過的。村民認為羊是國家給他們的，而不是借來的。以為我貪污了扶貧款。我已經(jīng)給紀委說清楚。紀委也派人調(diào)查清楚了?！?/p>

“那我就放心了。以后別喝那么多酒，對身體不好。你昨晚一回來就睡，衣服也不脫，睡得就像一個死豬，怎么叫都叫不醒?！?/p>

“是嗎？我還以為我脫了衣服的?！?/p>

“今天想吃啥，我去買，好好給你補一下身體。”

“飯我可能吃不上了，我得趕回巴古村，晚上還得組織村民在農(nóng)民夜校上課，教他們科學養(yǎng)豬、養(yǎng)羊、養(yǎng)雞、養(yǎng)蜂。再晚一會可能就沒車了。”

“就不能明天再走嗎？”

“我放心不下那些羊子！我走了，再晚一會就真的沒車了。”

“每次回來都那么匆忙，都沒時間好好聚聚。還想著一家人好好聚聚。沒想到你才呆一天就又下去了。都不知你什么時候才有時間和我們好好聚聚?！?/p>

“扶貧工作就這樣沒有節(jié)假日星期沒有白天和黑夜。只有等以后巴古村村民都脫貧致富的時候就有時間了?！?/p>

“那得等到什么時候？”

“那一天會到來的！我和縣就業(yè)局、扶貧辦聯(lián)系好了，讓村里青壯年富余人員來縣上參加就業(yè)培訓然后組織他們?nèi)パ睾＿M廠打工，巴古村只要貧困戶家里有一個人就業(yè)就會多一條脫貧門路。我還和外地一農(nóng)業(yè)公司聯(lián)系好了，利用巴古村自然資源，讓村民在巴古村山上樹林放養(yǎng)土雞和養(yǎng)蜂。我相信巴古村過一兩年就會脫貧?！?/p>

“等一下，把今天買的豬肉和雞肉帶下去吃?！?/p>

“你快點！”

宋萍拿出冰箱里的豬肉和雞肉用塑料袋裝好遞到孫定輝手中。孫定輝提著沉甸甸的塑料袋大步流星地向西環(huán)路坐車的地方走去。

（責任編輯：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