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
井是村莊的靈魂和眼睛,老村因為有井,才得以穿越數(shù)百年的歷史長河一路蹣跚至今。
相傳井是伯益發(fā)明的。伯益是大禹治水時的助手,他在長期的治水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地下水的一些規(guī)律,從而鑿地為井,在河流之外為我們的祖先找到了生命之源,讓他們可以到遠離河流的高地上建村筑屋,躲避水患。
老村一共有七口井,其中兩口井屬于原來的生產(chǎn)隊飼養(yǎng)室,專為牲畜們飲水用,土地承包后飼養(yǎng)院賣給私人,井也自然歸買主所有了;另一口井在老村的果園里,由于遠離村莊,很少有人前去打水。因此老村的公井便只有四口了。其中三口井直線性分布在村堡東面生產(chǎn)隊的打谷場邊,另一口則在北面去上營莊的村路旁。井的名字也是村人隨口叫的,并沒有什么深意。那三口井中靠最東邊的就叫東井,然后自東向西,另兩口井分別稱作二井、三井,靠北的那口井便依方位喚作北井。這樣隨便的命名方式并不說明井對村莊不重要,而恰恰相反,正說明了井對于村莊的重要性,因為重要,所以隨意,正像村里人家怕男孩難養(yǎng),便往往會起一些諸如貓蛋、狗蛋之類的丑名一樣。
過去,村井上面都是有一副轆轤的。人們打水時,將自己帶的井繩套在圓圓的轆轤上,然后搖動轆轤把,系在井繩一端的水斗便晃晃悠悠地沉到井底,待灌滿水后再吱吱呀呀地搖上來,一斗水終于不必再居井觀天,而是大白于天下了。那時我年紀尚小,常常跟隨父兄去井邊打水,這樣的畫面便深深地刻在了的腦海里。
后來我們?nèi)腋S父親去了他工作的另一個鄉(xiāng)鎮(zhèn),幾年后搬回村莊,我發(fā)現(xiàn)那些村井已不是原來的模樣了。井還是那幾口井,但轆轤卻不見了,甚至連井臺上的井墩也沒有了,只留下平平坦坦的井口鑲嵌在那里,像大地的眼。而讓人心痛的是,二井徹底地報廢了。因為在原來的打谷場上建起了不少院落,一戶人家的廁所緊挨著二井,從而影響了井水的純凈,便再也沒人去那口井打水了。沒有了轆轤的另外三口井還依然是村莊重要的飲用水源。我上了初中后,便開始試著擔水了。用扁擔挑上兩只水桶,拿上井繩和水斗,到井里去打水。我常去的是三井和北井,只為這兩口井離村堡比較近。沒有轆轤,就得用井繩直接從井里拔水。把拴著水斗的一面井繩從井口放下去,緩緩?fù)滤?,待水斗沉入水底灌滿后再一點一點地往上拔井繩。水斗只有水桶一半大小,所以拔起來也不是特別費勁,讓我感到難受的是挑水時肩膀特別疼。許多時候看到別人挑著兩桶水似閑庭信步,便會心生出許多羨慕來。
老村的井很深,大概有六七丈的樣子,而一坡之隔的小鎮(zhèn)的井卻只有一丈深。不過小鎮(zhèn)的水又苦又咸,而老村的水卻格外甘甜,這是我一直引以為豪的一件事。但令人苦惱的是,老村的井中水量卻并不多。村人都說這是因為老村的井里是困幫水,不是地河水,所以在干旱的年月,每到春夏之交時水量便很少。許多人為打幾擔水不得不起早貪黑,但往往打到桶里的卻只有混濁的泥水,得澄好幾天才能喝。這時候,人們便不得不去四處找水,甚至下坡去小鎮(zhèn)挑咸水喝,畢竟咸水也是水嘛!
我讀初二時,家里買了一輛獨輪推車,用來推送莊稼,當然也用于推水。在車上綁一根木棍,木棍兩頭掛上兩只鐵桶,便可以推水了。用獨輪車推水,與挑水相比不僅肩膀不再受擠壓之苦,而且也輕松了很多,算是實現(xiàn)了家族史上運水方式的一次飛躍。而且,那年秋天,父母終于計劃要在老村外蓋一處新房,而蓋房前的第一件事便是請人在宅基地上打了一口井,從而結(jié)束了四處找水喝的歷史。父親找人用水泥打了井沿,砌了井臺,安上了轆轤,一條新井繩就常裝在了轆轤上,打起水來是真的方便了。
再后來,老村終于接上了自來水管道,雖然自來水時有時無,但畢竟吃水更方便了。
老村的井呢?是徹底寂寞了。后來,那幾口公井出于安全考慮都被平填了,井口的條石也被人抬走做了房屋地基,村井終于失去了最后的蹤跡。不過每次從那里走過,我都要停下來特意看一下。在我的意識中,我不認為那幾口井真的消失了,因為它們已經(jīng)以另一種形式嵌進了我的生命里,任何力量都不可能將它們抹去。
選自《邢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