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臨墮落的良心

楚橫生

魏樹林是一家小工廠的老板，這天中午，他接到老婆閔容的電話，閔容哭著說：“你快回家吧，咱兒子小明被人綁架了?！?/p>

魏樹林先是一驚，隨即心里掠過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小明是他的兒子，但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小明的生父在他兩歲時死了，閔容帶著小明改嫁給魏樹林。小明聰明可愛，魏樹林打心眼里喜歡他，把他看成親生骨肉一般?？删驮谌昵?，十歲的小明遭遇了一場車禍，失去了兩只手臂，成了殘疾兒童，每天由保姆照顧。也就是從那時起，魏樹林對小明的愛一點點消失，這個孩子雖然令人同情，但更讓人討厭。

只是，魏樹林對閔容的愛沒有改變，閔容溫柔賢慧，善解人意，是他一生都不會放棄的女人。為了閔容，他一直容忍著小明，處處表現(xiàn)得像親爸爸一樣，但他的心里，卻認為小明是上天給他的懲罰，他真恨不得小明當初死在車輪底下，那樣自己就不用天天演戲了。

這綁匪也夠混蛋，綁架之前，也不了解這孩子是不是人家親生的。放下電話，魏樹林匆匆趕回家，得知了事情經(jīng)過。兩個男人自稱是媒氣公司的，以檢查管線為由騙開了門，將保姆捆綁，然后帶走了小明。閔容下班回來后，第一時間通知了魏樹林。

閔容正哭訴事情經(jīng)過，家里的電話響了，魏樹林急忙接起來，一個人惡狠狠地說：“魏老板，你兒子在我們手里，想讓他活命，你準備一百萬吧?！?/p>

魏樹林怒氣上沖，這個孩子簡直是喪門星，先克死了他親生父親，又克殘了他自己，如今又想讓自己破財嗎？最好綁匪殺了他，那才一了百了呢。他暗暗詛咒著，卻突然心里一動，嘴上卻說：“錢不是問題，但你們得保證我兒子的安全?！?/p>

“哈哈哈……”那人狂笑起來，“我們知道，你的殘廢兒子是你的心肝寶貝，但對我們卻一文不值，你放心吧，只要你肯付錢，你兒子連一根毫毛都不會少的。但是，別報警，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給你一天時間籌錢，隨時等我電話?！?/p>

魏樹林裝作關(guān)切的樣子，又“喂”了幾聲，才失望地放下電話，閔容哭著說：“一百萬，我們哪有那么多錢?。磕銥槭裁茨敲赐纯斓卮饝麄?？”

魏樹林拍著腦袋說：“我光顧擔心兒子了，哪有心思跟他們討價還價呀？一百萬算得了什么？只要兒子能回來，他們要一千萬我也給?！?/p>

閔容面露感激之色，她猶豫了一會兒，小聲說：“老公，要不……要不咱報警吧，我擔心……”

“不行，堅決不行?！蔽簶淞执舐曊f，“綁匪知道咱報了警，說不定會撕票，那時后悔都來不及，我寧愿破財免災。我告訴你，這事不能跟任何人說，千萬別自作聰明害了小明。我工廠有三十幾萬流動資金，剩下的，咱們找朋友幫忙?！?/p>

魏樹林大義凜然，相信就是小明的親生父親遇到這事，也不會比他表現(xiàn)更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可告人的目的。閔容傻乎乎地跟著他去張羅錢，因為怕事情傳出去，反而害了孩子，所以他們只跟朋友們說有急用。一直忙到第二中午，他們總算湊齊了一百萬。回到家，魏樹林苦笑著說：“這錢來得不容易啊，平日稱兄道弟，一提到錢，我他媽都成了孫子了?！?/p>

閔容小心翼翼地將錢擺放到密碼箱里，小聲說：“小明命苦，幸好他還有你這樣一個愛他的爸爸?！闭f完，她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天黑了，綁匪打來電話，命令魏樹林一個人開車去商貿(mào)大廈。魏樹林在聽到小明聲音確定小明安全之后，將密碼箱放進車里，安慰閔容說：“你放心，我們交了錢，估計他們不會難為小明，我一定能把兒子帶回來?！?/p>

魏樹林一邊開車，一邊打了個電話。在路上，他拐進了一條小胡同，停在一間食雜店前，一個人匆匆出來，接過魏樹林的密碼箱，然后給他另一個密碼箱。魏樹林帶著另一只密碼箱趕往商貿(mào)大廈。

魏樹林將錢掉了包，那一百萬，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成了一皮箱廢紙。

原來，不久前，魏樹林參與了一場豪賭，輸了，他返本心切，便借了高利貸。這幾天高利貸在追債，他拿不出那么多錢，又不敢對老婆說這種丟人事，正考慮如何借錢還貸，便發(fā)生了小明被綁的事情，這給了他借錢最好的借口，然后偷梁換柱把籌來的錢還債，借綁匪的手殺死小明，正是一石二鳥之計。

他到了商貿(mào)大廈，綁匪來電話，命令他趕去華昌酒店。就這樣在街上轉(zhuǎn)了好幾個圈，終于，在快到郊外的地方，綁匪命令他將密碼箱扔到一棵樹下。魏樹林照辦，之后駕車返回。他的心里有些痛，這下小明必死無疑，綁匪遭到如此戲弄，肯定明白他不想交錢贖人，不撕票泄憤才怪？

魏樹林在心里暗暗對小明說著對不起，突然一輛大車迎面駛來，直挺挺地撞向他的車，魏樹林大驚，想躲已經(jīng)來不及，被撞個正著。大車里面跳下兩個人，在他還沒明白怎么回事時，把他塞進大車。車子開往市區(qū)，最后停在一棟爛尾樓前，四周漆黑一片，兩個人將他推上二樓，有兩個人等在那里，見了他，其中一人將密碼箱推過來，指著里面的破紙暴跳如雷：“你他媽的不要你兒子的命了？敢拿廢紙來騙我們？幸虧老子早有準備，沒讓你跑掉，我告訴你，拿不到一百萬，你兒子得死，你也得死?！?/p>

魏樹林臉都嚇白了，這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按他設想，綁匪只會偷偷收錢，不會冒險跟他見面，等他們發(fā)現(xiàn)密碼箱里沒有錢時，他已經(jīng)到家了，綁匪再跟他聯(lián)系要錢，他大可以抵賴，說綁匪不講信用，綁匪無計可施，就會撕票，他的目的就達到了。哪想到綁匪竟然出人意料地連他都抓了？如今身陷險地，后悔都來不及了。

可他還要做最后的掙扎，他大喊：“我老婆親手把錢裝進箱里，怎么會變成了紙？你們相信我，我哪敢騙你們??？肯定是什么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p>

“我不管什么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我要錢，馬上給你老婆打電話。”

事到如今，魏樹林哪有別的辦法？他明知道錢被自己掉包，但撥通電話后，還裝作無辜的樣子跟閔容喊：“你為什么要害我？為什么換走了錢？現(xiàn)在我也被他們扣住了?！?/p>

閔容大驚，她當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魏樹林求她湊錢救命，閔容哭著說，她到哪里弄錢??？這時綁匪不耐煩了，搶過電話說：“你們竟敢戲弄我們？我給你最后一個機會，一個小時內(nèi)，我要是收不到錢，我們就不要了，你就等著收尸吧?！彼f了一個地址，然后掛斷了電話。

綁匪兇神惡煞，看得魏樹林心寒，他知道綁匪動了真火，自己危險了。權(quán)衡之下，他求綁匪讓他打個電話弄錢。綁匪同意了，魏樹林想從放高利貸的人手里拿回那一百萬，可是對方聽了他的請求，哈哈大笑說：“魏老板，你不會是開玩笑吧？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賭得起就應該輸?shù)闷穑蛣e跟我玩這套小把戲了。”

他再打電話過去，對方根本不接，直接掛掉，他簡直欲哭無淚，還不死心想再試，綁匪卻不干了，惡狠狠地對他說：“別他媽演戲了，我們這就去收錢，你老婆要是不舍財，明年今天就是你們父子的忌日。”說完，將他堵上嘴推進里屋，綁在椅子上。魏樹林一眼看到，小明被綁在一個椅子上，嘴里塞著一塊破布。

魏樹林簡直恨死了，都是這倒霉孩子害了自己。就算老婆報警，一點線索沒有，他們怎么能抓到綁匪？而老婆是沒有能力籌到一百萬的。就算綁匪收到錢，都有可能為了安全方面的原因而撕票，更別說收不到錢了。他狠狠地瞪了小明一眼，卻才發(fā)現(xiàn)，小明正拼命跟他眨眼睛。

魏樹林一怔，小明是什么意思？

小明眨了會兒眼睛，歪著頭傾聽屋外的聲音，屋外兩個留守的綁匪小聲說話聲，嘩嘩倒酒的聲音聽得清楚。聽了一會兒，小明兩腳點地，輕輕地將椅子一點點挪動，因為不敢發(fā)出聲響，這個動作他做得很吃力，好半天，才來到魏樹林的背后。小明想干什么？魏樹林忍不住扭頭去看，卻見小明正興奮地對他眨眼，用腳交替一蹭，將鞋脫下來，然后靈活地舉起腳，搭在魏樹林身上的繩索上，魏樹林只覺得像是有兩只手在后面動作，一會功夫，繩子果然解開了。

小明什么時候?qū)W會這招的？魏樹林又驚又喜，急忙抖落繩子，又幫小明解開繩索，拿去嘴上的破布。他悄悄來到門前聽了聽，然后來到窗前，正好旁邊有一根排水管道，他完全可以爬下去，可是他猶豫了，他跑了，小明怎么辦？

小明睜著大眼睛小聲說：“爸爸，我沒有手，爬不下去，你不要管我，趕緊跑吧?！?/p>

小明的眼里滿是關(guān)切，魏樹林心里一酸，要是小明知道自己害他，他該有多么傷心??？他簡直想打幾個耳光懲罰自己，可他不敢?，F(xiàn)在不是后悔的時候，應該馬上離開這危險的地方。這一瞬間，他忘了小明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忘了自己對小明的厭惡之情，心里都是父親對兒子的愛，他對自己發(fā)誓，一定要救小明出去。

他強迫自己的感情平靜下來，拼命去想逃脫的辦法。當他看到捆綁他們的繩子時，不由得暗罵自己愚蠢，他迅速拿起繩子，將小明牢牢綁在后背上，然后背著他，一點點爬下樓。

樓上的綁匪一無所知，魏樹林心叫僥幸，辨別了方向后，背著兒子拼命跑掉，到了安全地方，他敲開一戶人家，打電話報了警。綁匪被抓后，警察一定會追查，為什么他的一百萬會變成紙片子？接觸這筆錢的只有他和老婆，肯定會被查得真相大白，可是，魏樹林已經(jīng)不在乎這一點了，就算是說出真相，被人鄙視，又能怎么樣？最重要的是，他找回了曾經(jīng)失去的、對兒子的愛。

他問小明：“兒子，你什么時候?qū)W會用腳做事？為什么沒告訴爸爸媽媽？”

“我看電視上有跟我一樣的人，他們也沒有手，可用腳能做所有的事，從那時候起，我就在鍛煉了。”小明興奮地說，“我是想等我徹底學會之后再告訴你們，給你們一個驚喜的?！?/p>

魏樹林緊緊抱住兒子，就像抱著失而復得的幸福。能用腳解開繩索，做到這一步，小明要付出多么艱苦的練習啊？兒子對獨立的追求、努力，不但救了他們父子的命，而且救了他瀕臨墮落的良心。

（責編/鄧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