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劍
這是民國年間的事了,有一個叫“玉飛龍”的魔術(shù)班子,今個在東、明個在西馬不停蹄地跑碼頭闖江湖,可是那年月貪官兵痞流氓土匪多如牛毛,所以大伙的生存很是艱難,時(shí)間一長,年輕的班主飛龍就有點(diǎn)灰心了,慢慢地抽上了鴉片,只是瞞著大伙,尤其是死死瞞住了紫玉。
紫玉是班子里的臺柱子,走鋼絲、空中飛人是她的拿手絕活,人長得格外的婀娜多姿嬌艷動人,飛龍一直喜歡她,卻從來沒有表白過,原因是像紫玉這樣出挑的女子肯定會遠(yuǎn)走高飛,絕不會看上他這個窮賣藝的,以前班子里也曾有過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到最后無一不做了有錢人家的妻妾。
這幾天的演出一如既往頗為轟動,紫玉表演的空中飛人就像只花蝴蝶一樣在空中飛來掠去,時(shí)不時(shí)地做出高難度動作,引得眾人一陣又一陣驚呼,這還不算完,上壓軸戲時(shí)更是讓演出達(dá)到了最高潮。壓軸戲叫“劍刺美人”,是飛龍和紫玉同臺合演的魔術(shù),眾目睽睽之下衣衫單薄的紫玉蜷身于一個木頭箱子里,然后飛龍拿出幾把明晃晃的劍來,為了表示劍是真劍,飛龍用力一振腕劈劍,幾根筷子便齊刷刷應(yīng)聲斬?cái)啵@時(shí)幕后鑼聲陡響,鼓點(diǎn)更是如馬蹄一陣緊似一陣,眾人的心臟正受不了,鑼鼓聲忽又齊靜,剎那間臺上臺下真可謂鴉雀無聲,連眾人的呼吸都停了,但見飛龍毫不手軟地把劍插入箱中,這頭劍進(jìn)去那頭劍尖冒出來,一把又一把,那劍尖還滴著血,直嚇得臺下膽小的觀眾失聲尖叫!
這時(shí)臺上卻放下大幕,眾人還在擔(dān)心那箱中嬌滴滴女子的性命,大幕拉起,臺上笑吟吟地站著一個毫發(fā)無損的女子,不是紫玉又是誰?不用說,臺下頓時(shí)沖天轟起滿堂彩,只是搞不懂這女子是怎么在劍叢中安然無恙的。
一連幾天的演出結(jié)束后又該到下一站了,幾輛大馬車拖著眾人和一應(yīng)演出雜件正在一座山中晃晃悠悠地走著,看那山巍峨奇險(xiǎn)讓人心驚,就在這時(shí)一陣雜亂急促的馬蹄聲陡然響起,隨見數(shù)騎馬如龍如虎已旋風(fēng)般直沖到眼前,當(dāng)頭一人一勒馬,那馬便嘶鳴著立起來,馬上之人人高馬大尤其強(qiáng)悍,揚(yáng)鞭大笑道:“各位,三山王已等候多時(shí)了。”
這方圓幾百里誰不知道個三山王?搶富豪劫大戶,專與官府作對,俠名遠(yuǎn)播一諾千金。眾人一時(shí)吃驚不小,紫玉偷眼一看那三山王不由得一愣,附耳對飛龍說:“這個怎么瞧著如此面熟?”
這話被那三山王聽見了,三山王一豎大拇指說:“紫玉姑娘好眼力,這幾天來我場場不拉地在看姑娘表演,想不到姑娘也留心到在下了,真的是榮幸之至?。 ?/p>
飛龍聽這一說也想起來了,幾天來臺下確實(shí)有這么一號人物一場不空地看演出,因?yàn)樗闷鎮(zhèn)?,坐在臺下大刀金馬氣派非凡,所以留下了些微的印象,想不到竟是個跟梢的山大王!飛龍當(dāng)下一拱拳,壯著膽上前說:“大王,小的們只是走江湖混口飯吃的窮戲子而已,朝吃朝盡暮吃暮空,車上無隔夜之糧,囊中無多余之資,不知大王攔住為的什么?還請大王給一條生路!”
三山王聲若銅鐘,說:“若是為財(cái)我早就去搶那些富豪大紳了,費(fèi)這事干什么?實(shí)不相瞞,本大王與紫玉姑娘自一打面之后便驚為天人念念不忘,所以一連看了幾日演出,把個人都看癡了,現(xiàn)在是茶飯不思夜不能眠,萬般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想請姑娘留下來。紫玉姑娘,只要你肯隨我上山,我一定像供菩薩一樣地供著你,讓你天天吃香喝辣穿綾戴緞,肩不挑四兩手不提半斤,也省得你受那風(fēng)餐露宿之苦,其他各位要留下的我歡迎,不愿留下的給足盤纏,決不會為難大伙……”
三山王還要說,早見紫玉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張白得像玉的臉龐氣得通紅,銳聲叫道:“無恥之徒,你再敢胡言亂語,我當(dāng)場死在你面前!”說著一伸手“刷”地抽出一把利劍,一反手,那劍尖便直刺進(jìn)肩膀,頓時(shí)血流如注,疼得紫玉不禁微哼一聲。
眾人大驚,三山王更是驚得雙手直搖,連馬都坐不穩(wěn)了,語無倫次地說道:“姑娘、姑娘,有話好說,切莫傷了自己,我是真心愛慕姑娘,姑娘若是不肯,又何苦自戧?好好好,我這就讓路,飛龍班主,咱們后會有期!”說完一掉馬頭,眾強(qiáng)人猶如平地刮起一陣風(fēng)似的不見了。
大伙逃過這一劫后惶惶地來到下一站,晚上飛龍獨(dú)處時(shí)卻變得抓耳撓腮坐臥不寧起來,原來鴉片沒了,眾人賣力演出雖然得些錢,可那鴉片所費(fèi)太巨,所掙之錢根本不夠開銷,一想到煙癮發(fā)作時(shí)的痛苦難熬飛龍不禁不寒而栗,怎么辦呢?就在這時(shí)門簾一掀悄沒聲進(jìn)來一人,飛龍一見來人頓時(shí)大吃一驚。
來人體格魁偉不怒自威,竟是那白天才見的三山王!飛龍正要起身,那三山王已伸出手按住他的肩頭,飛龍便再也動彈不得,唯有口中驚問道:“大王想要?dú)⒃谙聠???/p>
三山王微微搖頭,輕聲說:“我殺你干什么?我是來送一場財(cái)富給你的?!闭f著從懷里掏出兩樣?xùn)|西,剛一打開,一股奇異的香味頓時(shí)直沖鼻子,飛龍一見之下骨頭都沒了,渾身每個毛孔都要笑出聲來,那東西竟是一大坨上好的鴉片,還有一包是明晃晃的大洋。
三山王說:“本大王閱人無數(shù),白天一見你的臉色就知道你好這口,所以帶了一點(diǎn)給你,這點(diǎn)大洋想必你以后也用得著,是不是?”
飛龍那雙眼再也離不開鴉片,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恨不得現(xiàn)在就美美地抽上一大口,好容易挪開目光問道:“不知大王為什么要送這么些好東西給我?只要在下能辦到的盡管說,一定照辦。”
三山王瞧著飛龍那樣子咧咧嘴無聲一笑,說:“你肯定能辦到,首先我問你,紫玉姑娘的劍傷好了沒有?不瞞你說,我是個刀頭舔血的粗人,從不懂得憐香惜玉,自她傷后我卻是心疼得緊哩。”
飛龍一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說:“大王,這本是咱吃飯的本領(lǐng),決不能外泄的,今天索性告訴大王吧,紫玉她是一點(diǎn)事也沒有的,那劍是有機(jī)關(guān)的,只要一用力刺那劍尖就縮了回去,要不然,我能耍那壓軸戲‘劍刺美人嗎?在臺上表演時(shí)另一頭冒出的劍尖是紫玉用另外的劍伸出去的,那血,自然也是假的了?!?/p>
三山王一聽如夢方醒,用力拍額說:“好個機(jī)靈絕決的姑娘,聽你這一說我更是愛慕不已了,說起來真是令人汗顏,我三山王虛度三十有余從未對任何一個女人動過心,如今不知怎的竟神魂顛倒不能自持,睜眼閉眼全是她的影子。自打白天紫玉姑娘拒絕我以后我更是鐵了心,她那剛烈冷艷的性子太投我意了,今生今世我是非她不娶,可是又不忍用強(qiáng),想來想去只得請你出面,唉,我三山王一輩子沒求過人說過軟話,想不到這回竟方寸大亂。飛龍班主,這樣的姑娘服軟不服硬,你不妨這么跟她說……”
飛龍本能地想拒絕,可那鴉片的香味實(shí)在不是人能抵抗的,此刻每一個骨頭縫里都奇癢難當(dāng),只盼三山王立馬走好讓他過把癮,便滿口答應(yīng)下來。誰知三山王并不走,而是催他立馬去說,飛龍沒法,正要起身,卻見三山王一揚(yáng)手,飛龍頓時(shí)疼得大叫一聲,原來額頭被三山王手起一刀不輕不重地劃破了,鮮血直流下來。只聽得三山王淡淡地說:“只傷了點(diǎn)皮肉,不用大驚小怪的,這樣一來才能激起紫玉姑娘的同情心。”
飛龍只得苦著臉用布帕子捂了頭來找紫玉,紫玉一見飛龍血流滿面的樣子大驚,正要問,飛龍卻重重跪了下來,仰起臉苦苦哀求道:“紫玉,我們整個戲班子的性命全在你手上了,那三山王剛才給了我一刀,說是先禮后兵,接下來你若不答應(yīng)他,他便一刀一個殺了我們,絕不留半個活口!”
紫玉聞言如雷轟頂,整個人都抖了起來,癱坐在椅上子半晌不能出聲,卻見飛龍一咬牙,說:“紫玉,即使我們死光了也不能讓你受人凌辱,你等著,我這就跟他拼命去!”說完跳起身往外就跑,剛跑了兩步就聽到身后紫玉顫聲說道:“飛龍哥,留步,我……答應(yīng)那三山王,切莫為了我一人害了大家!”
飛龍心中暗喜,他只是照三山王剛才所教裝模作樣而已,果不出三山王所料,卻聽到紫玉又說:“你去叫那三山王來,我跟他有話說?!?/p>
三山王聽說紫玉要見他心中大喜,當(dāng)即隨飛龍趕了過來,但見紫玉笑顏如花,說:“承蒙大王厚愛,我敢不承命,說實(shí)話這種四處漂泊的日子我也過夠了,只是小女子目前將有殺身之禍,我問大王,我若是被人害了,你將怎樣?”
飛龍心想是誰要害紫玉?。课以趺床恢??早見三山王血?dú)馍嫌浚狼闆_天地說:“有我在誰敢加害姑娘?即使姑娘萬一不幸被人害了,那他就是我的仇人,我一定親手殺了他為你報(bào)仇!”
紫玉一聽雙目直盯著三山王,說:“大王所言當(dāng)真?莫不是哄騙小女子的吧?”
三山王也不多說,從腰中抽出一柄雪亮的刀來,雙手一用力,那刀便“啪”的一聲斷成兩截,三山王昂然說:“我若不能為你報(bào)仇,有如此刀!”
紫玉深鞠一躬一臉的感激之情,說:“多謝大王,這么說我就情愿死心塌地地伺候大王了。唉,馬上就要隨大王上山了,從此以后再也不能登臺演出了,干一行戀一行,想想心里還真的有點(diǎn)舍不得哩,所以明天我想再演出一場,為了紀(jì)念我平生最后一次演出,大王愿意不愿意與我一同演出那個壓軸魔術(shù)‘劍刺美人?與大王這樣的英雄同臺是小女子的福分,不知大王肯不肯賞臉?”
“能與紫玉姑娘同臺真是三生有幸!”
第二天,暴雨般的鼓點(diǎn)聲中“劍刺美人”開始上演了,紫玉動作輕盈地鉆入箱中、合上蓋子,然后三山王像模像樣地把一柄閃著寒光的假劍刺入箱子中,三山王的力氣真大,在觀眾的驚呼聲中箱子那頭一下子冒出一截帶血的劍尖。
飛龍?jiān)谂_側(cè)瞧著,昨晚過足了鴉片癮,此刻容光煥發(fā),可是那萬蟻噬心的毒癮平息下來后他忽然愧疚起來,自個怎么會鬼迷心竅出賣紫玉呢?都說鴉片能使人心性大變不人不鬼,自己做了這事可不是比鬼還不如?
忽然他覺得臺上不對勁,以往他插入劍時(shí)那費(fèi)勁的樣子是裝出來的,實(shí)際上根本沒用力,只是為了逗弄臺下觀眾,可現(xiàn)在那三山王刺劍時(shí)卻真的費(fèi)了很大的力氣,不對!
飛龍一下子驚跳起來,他什么也顧不得了,對正要插入第二柄劍的三山王大叫一聲:“住手!”便沖上臺一把掀開箱子的蓋子,然后一眼看到那柄劍正從紫玉的心臟處貫通而過,此時(shí)的紫玉臉白如紙氣若游絲!
三山王手中的劍“咣啷”落地,臺下觀眾不知發(fā)生了什么,頓時(shí)嗡聲一片,卻聽到飛龍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紫玉、紫玉,這是怎么了?”
紫玉微微睜開那雙好看的眼睛,笑著說:“飛龍哥,我再不說就沒有機(jī)會了,我……愛你!為了你我是什么也舍得的,那假劍讓我……偷偷地?fù)Q了!”
飛龍魂都沒了,還要哭叫,早被一人一腳踢開,卻是三山王,三山王眼紅得嚇人,伸出雙手想抱起紫玉,卻又不敢碰到她那潔凈的身子,唯有“撲通”一聲山響般跪倒,嘶聲說:“為什么?紫玉姑娘,你這是為什么?”
紫玉拼盡最后一口氣說:“大王,求求你放過飛龍哥他們……”
這時(shí)臺下臺上早亂成一團(tuán),個個尖叫著往外跑,三山王充耳不聞,口中喃喃說道:“紫玉姑娘,我知道我這個粗人配不上你,可是,姑娘若不肯我是半根手指頭也不敢動姑娘的,我只是嚇唬你們而已,你千不該萬不該用這種方法拒絕我??!我跟姑娘發(fā)過誓,誰若害了姑娘我一定親手為你報(bào)仇,現(xiàn)在是我害了你,”說著一把抽出那把血淋淋的劍,再次飛起一腳踢開正在地上掙扎著爬過來的飛龍,喝道:“滾開,我不配,你更不配!”然后一翻手腕,那劍便直刺入自個的心臟!
后來有人看到郊外新立了一座墳,墳前一直跪著一人,老半天動也不動,那人好奇地上前伸手一推,說:“干什么呢?”
誰知跪著之人應(yīng)手而倒,墓碑上卻有一個大大的鮮血淋漓的“悔”字。有人認(rèn)出來了,這不是“玉飛龍”的班主飛龍嗎?
(責(zé)編/鄧亦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