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表達技巧鑒賞例談

唐惠忠

一、明確古詩表達技巧的類型

古代詩歌的表達技巧多種多樣，概括起來說大致分以下幾類：

（一）運用表達方式的技巧

在現(xiàn)代作品中，基本的表達方式有記敘、描寫、議論、抒情、說明這五種。在古詩中，主要有描寫、抒情兩類。描寫，有正面描寫和側(cè)面描寫之分。在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中，“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主要是運用正面描寫，表現(xiàn)天姥山高峻奇?zhèn)ブ畡?“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則是用側(cè)面描寫烘托其高峻奇?zhèn)ァＪ闱?，有直接抒情和間接抒情兩種。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是直接抒情;杜甫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也是直接抒情;李清照的“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也算是直接抒情。而姜夔《揚州慢》中的“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則是間接抒情，它同柳永的“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一樣，都是借景抒情。

（二）運用表現(xiàn)手法的技巧

古詩中的表現(xiàn)手法主要有：比興手法，如《孔雀東南飛》開頭的“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象征手法，如李白《行路難》中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此外，還有對比、烘托、反襯、用典、托物言志、動靜結(jié)合、虛實相生等，不一而足。

（三）謀篇布局的技巧

古代詩歌，尤其是近體的律詩、絕句，篇幅雖然短小，但十分講究謀篇布局。比如王維的五律《觀獵》，首聯(lián)起得突兀，“風勁角弓鳴”大有先聲奪人之勢;頷聯(lián)寫發(fā)現(xiàn)獵物、奮力追擊的情形，生動而逼真;頸聯(lián)寫獵罷歸營，不著痕跡地表現(xiàn)了將軍策馬疾馳的風姿;末聯(lián)以“回看”一語寫將軍躊躇滿志的神情，與首聯(lián)照應(yīng)，讀來令人回味。清人評論這首詩“章法、字法、句法俱臻絕頂”，這絕非過譽之詞。

二、常用表達技巧詮釋

（一）正面描寫和側(cè)面描寫

直接對人物的肖像、心理、語言、行動、環(huán)境、氣氛等進行描繪，稱為正面描寫，又叫直接描寫。正面描寫可使讀者直接感受人物的言談舉止、儀表風貌、個性習慣以及環(huán)境的狀況、事件的氣氛等。側(cè)面描寫則是通過對其他人物、事件的描寫來烘托、渲染所要描寫的人物、事件，或通過別人的評價、議論來描寫人物或事物。比如胡令能《詠繡障》對精美的繡工的描寫：

日暮堂前花蕊嬌，爭拈小筆上床描。繡成安向春園里，引得黃鶯下柳條。

前兩句從靜態(tài)和動態(tài)兩方面寫物寫人，后兩句說繡屏風安到花園里，足以亂真，連黃鶯都上當了。黃鶯入畫這一側(cè)面描寫，豐富了詩歌形象，平添了動人的情趣。又如張祜《贈內(nèi)人》對宮女的凄涼寂寞生活和愁腸萬轉(zhuǎn)的怨情的描寫：

禁門宮樹月痕過，媚眼惟看宿鷺窠。斜拔玉釵燈影畔，剔開紅焰救飛蛾。

一、二句寫宮女在單調(diào)的環(huán)境中，無可奈何地把目光投向那唯一有生活氣息的樹梢的鷺窠，這一舉動充滿了對自由的渴望、對幸福的憧憬。三、四句寫斜拔玉釵救飛蛾這一優(yōu)美的動作，顯示了少女的善良心愿，表現(xiàn)其對飛蛾的一腔同情，側(cè)面表現(xiàn)出對自己的哀憐。

（二）情景交融

“一切景語皆情語”，景中寓情、情景交融是古典詩歌常用的手法。是否情景交融，是判斷古典詩歌有無意境的標志;而是否有意境，又是判斷古典詩歌是否為上乘之作的標志。比如劉長卿的《自夏口至鸚鵡洲望岳陽寄元中丞》：

汀洲無浪復無煙，楚客相思益渺然。漢口夕陽斜渡鳥，洞庭秋水遠連天。

孤城背嶺寒吹角，獨樹臨江夜泊船。賈誼上書憂漢室，長沙謫去古今憐。

從詩題看，作者此時船行于夏口至鸚鵡洲，尚未到長沙。首聯(lián)寫由夏口到鸚鵡洲所見景色并即景抒情;第二聯(lián)寫夕望，詩人眺望漢口，夕陽余輝反映，由近而遠，聯(lián)想到友人元中丞的住地洞庭湖畔的景象;第三聯(lián)轉(zhuǎn)寫眼前景物，眺望隔江的漢陽城，背靠龜山，秋風颯颯，角聲嗚咽。后兩句以賈誼喻元中丞，也是自喻，說明兩人都和賈誼一樣不幸。此詩主要借描寫旅途景色抒發(fā)自己被貶謫的凄苦情懷，同時對和自己一樣遭貶的元中丞表示同情與慰藉。全詩寫景、抒情渾然交融，借秋江、夕陽、孤舟、獨樹、孤城、夜色突出地表現(xiàn)旅途的凄涼，寄寓內(nèi)心的悲憤。

（三）賦、比、興

這是對中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的表現(xiàn)手法的總結(jié)。其后的詩歌繼承了賦、比、興的表現(xiàn)手法。“賦”是“敷陳其事而直言之”，就是詳細地敘事寫景，并表示出作者的態(tài)度?！对娊?jīng)》中的《豳風·七月》、漢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南北朝樂府民歌《木蘭辭》、白居易的《賣炭翁》等，均為大量用賦的敘事詩名作。用賦的手法寫詩，使人感到真實、親切;可是通篇用賦可能會使之膚淺、平直、松散，所以古人強調(diào)“賦、比、興”合用。

“比”，就是把某物比作另一物?！对娊?jīng)·碩鼠》中把奴隸主比作大老鼠，用的就是“比”的手法。把某事物比作另一事物，是一種相似聯(lián)想。我們在閱讀詩歌時，先要整體把握詩歌大意，然后進一步理解比喻的內(nèi)涵。比如杜甫的《江漢》：

江漢思歸客，乾坤一腐儒。片云天共遠，永夜月同孤。

落日心猶壯，秋風病欲蘇。古來存老馬，不必取長途。

頸聯(lián)以“落日”為喻，委婉地表達了詩人頑強不息的精神、博大深沉的胸懷;尾聯(lián)將自己比作“老馬”，用的是“老馬識途”的典故。

“興”，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如《詩經(jīng)·伐檀》中的“河水清且漣漪”就屬于“興”，它引出了下面的敘述。

（四）虛寫和實寫

虛寫，即不寫眼前的實景，而是寫回憶或想象中的景象（包括夢境）;實寫，恰好與之相反，比如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

寒雨連江夜入?yún)?，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三、四句以虛寫實，寫的是想象中的情景。作者以“冰壺”贈勉友人，表明自己始終冰清玉潔、堅持操守。又如杜甫的《月夜》：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鬢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這首詩是至德元年（756）八月，杜甫在淪陷后的長安月夜思親之作。詩歌借看月抒寫離情，深刻表現(xiàn)了詩人對親人真摯深厚的感情。題為《月夜》，本應(yīng)實寫詩人自己看月，但此詩主要以想象之詞，寫妻子對自己的思念，著力描寫了妻子“獨看”的情景。首先，詩人以兒女幼小還不知道思念長安，突出妻子深夜“只獨看”的形象。接著進一步寫妻子久久望月以至霧濕云鬢，月寒玉臂，寫出她憂心忡忡，夜深不寐，無限懷念親人的深情。妻子如此，詩人自己同樣如此。這就深刻表現(xiàn)了夫妻之間真摯的相思之情。尾聯(lián)以表現(xiàn)希望的詩句作結(jié)，盼望不久能夫妻團聚，以結(jié)束長久分離的痛苦生活。詩中把夫妻的聚散和時局的安危結(jié)合起來，寫出了離亂時代親人離別的苦痛和強烈盼望團聚的愿望，很有普遍意義，因而千百年來引起讀者的共鳴。

（五）托物言志（象征）

所謂托物言志，就是借助具體景物、事物來表達自己的志向、志愿。比如宋代蕭秦來的《霜天曉角·梅》：

千霜萬雪，受盡寒磨折。賴是生來瘦硬，渾不怕，角吹徹。清絕影也別，知心惟有月。元沒春風情性，如何共，海棠說。

作者當時受同僚彈劾，被指為“小人之宗”，于是憤而寫詞，以抒懷抱。梅的“硬”“清”，堅韌不拔與一塵不染，實為詩人自己的寫照。此外，陸游《卜算子·詠梅》中堅貞自守的梅花形象也是詩人自喻。

（六）用典

古典詩歌中常常會引用古書里的故事或詞句，這就叫用典。使用典故，能使詩歌的內(nèi)涵更加豐富。比如李商隱的《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本詩采用深微的比興手法，以典故追述生平，自傷不幸，讀來深情綿邈。中間兩聯(lián)連用“莊周化蝶”“蜀帝化鳥”“鮫人珠淚”“藍田煙玉”四個典故，用隱喻手法從不同側(cè)面寫出了一生的不幸——理想追求如同幻影，人生旅途遺恨重重，像杜鵑一樣總在悲鳴，像明珠一樣時時流淚。四個典故，構(gòu)成綿邈微婉的意境，寄寓了詩人濃重的悲慨與郁憤。又如蘇軾的《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二句，詩人以馮唐自比，表達了盼望有朝一日得到信任和重用，戍邊殺敵、報效朝廷的思想感情。

（七）襯托

襯托是利用事物之間近似或?qū)α⒌臈l件，以其他事物為陪襯來突出某些事物的藝術(shù)手法。利用事物的近似條件來襯托另一事物，稱正襯;利用事物的對立條件來襯托另一事物，稱反襯。如“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樹陰滿地是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等，都是以動襯靜的反襯。歐陽修有一首《踏莎行》：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作者寫草薰、風暖、水綠，通過對美好春光的描寫反襯行人的離愁別緒，使抽象的情感具體化了。再看陸游的《鷓鴣天》：

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guān)。斟殘玉瀣行穿竹，卷罷《黃庭》臥看山。 貪嘯傲，任衰殘，不妨隨處一開顏。無知造物心腸別，老卻英雄似等閑。

陸游被閑置不用而作此詞，可是詞中寫景敘事均顯安逸、閑適，這是借以反襯其憤激之情。

（八）對比

對比，指的是把兩種對立的事物或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放在一起相互比較。運用對比，或使對立的事物的矛盾鮮明突出，揭示其本質(zhì)，給人以深刻的啟示;或使事物對立的兩個方面互相映襯，相得益彰，給人深刻的印象。比如高適《燕歌行》中的“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以戰(zhàn)士死在沙場與將帥縱情聲色進行比照，形象鮮明，揭露深刻。又如李約的《觀祈雨》：

桑條無葉土生煙，簫管迎龍水廟前。朱門幾處看歌舞，猶恐春陰咽管弦。

此詩寫大旱之日農(nóng)民“內(nèi)心如湯煮”，而富豪人家卻荒嬉閑愁。兩種生活場面，兩種不同思想感情相對比，充分揭露了封建社會尖銳的階級矛盾。此外，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等也使用了對比手法。

（九）渲染

渲染，中國畫的一種技法，用水墨或色彩涂染畫面，顯出物象明暗向背和墨彩深淺。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指的是對環(huán)境、景物或人物的行為、心理作多方面的描寫、形容或烘托，以突出形象，加強藝術(shù)效果。比如杜甫的《蜀相》：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杜甫的七言律詩，歷來為人們所稱贊，被譽為“雄奇飛動，縱恣壯浪，凌跨古今”（《昭昧詹言》）。這首《蜀相》是作者初至成都游諸葛亮武侯祠所作，抒寫了詩人對諸葛亮崇敬贊佩之情。前兩聯(lián)寫武侯祠的景色，以古柏森森、碧草茂密、黃鸝空啼等景色渲染寂靜、肅穆的氣氛，表現(xiàn)出作者對先賢深沉的緬懷。又如劉禹錫的《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前兩句渲染了寂寥、慘淡的氣氛：野草野花在一向行旅繁忙的朱雀橋畔滋長蔓延，足見景象衰敗;而烏衣巷不僅映襯在敗落凄涼的古橋背景下，還呈現(xiàn)于斜陽的殘照中，這就為后面的細節(jié)描寫作了充分的環(huán)境烘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