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歌《重威試妻》俗字選釋六則

陳燕紅

摘要：針對龍舟歌《重威試妻》唱詞所出現(xiàn)的俗字，結(jié)合文例文獻(xiàn)，以形、義兩方面作為切入點(diǎn)，分析其結(jié)構(gòu)方式及形成過程、原因。借此了解清末民初廣州的語言文字使用狀況。

關(guān)鍵詞：龍舟歌；俗字；考釋

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輯出版的《俗文學(xué)叢刊》收錄影印的六輯《龍舟歌》（414冊至419冊），均為清末民初時期廣州以文堂、五桂堂、醉經(jīng)堂、富經(jīng)堂及善文堂版刻本或機(jī)器版刻本，內(nèi)容皆是龍舟歌唱詞，字樣較清晰可辨。在用字選擇上，除了常見的同音字代替本字情況之外，次之明顯的是使用了大量的俗字。尤為值得關(guān)注的是，這些龍舟歌唱本選用的俗字，構(gòu)形有趣巧妙，具有較大的文字學(xué)研究價(jià)值。

俗字考釋例舉

【】（1）不白之奴啞受，請郎取出對頭人。（414-009）（2）無端白白遭枉，任教泥佛也難衿。（414-009）（3）並無一點(diǎn)來枉，你重舍命挨小學(xué)生。（414-010）

按：“”是“冤”字俗體。《廣韻》：“冤，於袁切，平元影。元部?！薄墩f文解字》（大徐本）：“冖部冤，屈也。從兔，從冖。兔在冖下不得走，益屈折也?！薄蹲謪R·宀部》：“寃，與冤同......從兔在在冂下，此正字也，后人作宀。”《正字通》：“寃，俗冤字?！薄稘h語大字典》亦云：“寃，同冤?！庇?，宋孫奕《履齋示兒編》卷二三引《子譜總論訛字》云：“宜、冥、富、寇皆從宀，而俗書為宜、冥、富、寇而從冖”，大抵是這種由于形旁形近而發(fā)生換用情況①，同理可證“冖”與“宀”。據(jù)《說文解字》：“冖，覆也。從一下垂也?！庇皱膊浚骸敖桓采钗菀病！倍呓詾楦采w義。形近義同，故“冤”俗作“寃”。

《篇海類編·宮宅類·宀部》：“寃，從免有點(diǎn)，俗作，偽。周伯溫曰：“俗作寃，非?！薄墩滞ā罚骸埃自┳??！庇帧吨腥A書海》：“，寃（冤）的訛字?！庇郑抖鼗妥兾募分械摹啊睂?shí)為“冤”字俗書。由此可推，“兔”與“免”也是形旁形近而存在換用的情況，故“”是“寃”字俗體。上面的論證可作如下小結(jié)：冤（改換形旁）→ 寃（改換形旁）→。字義上，《漢語大字典》對“冤”的解釋有：①冤枉；冤屈?！稄V雅·釋言》：“冤，枉也?！崩纭安话字?、“枉”、“鳴”，唱詞中均是指重威妻子被重威冤枉，她感到冤屈。②怨恨，仇恨。例如“遇”，唱詞中是指重威妻子對于遇到瓊英一事感覺很怨恨；“魂”，唱詞指重威妻子表示自己蒙受冤屈，即使化作了魂靈亦充滿怨恨和仇恨。綜上可得，由于兩組形旁“冖”與“宀”，“兔”與“免”形近，字義也是和原字字義一致，故可推斷“”是“寃”的訛字，“寃”是“冤”的異體字，又大概是為了書寫時字體的和諧性，所以字體的點(diǎn)的位置常會有所變化，故可判定“”是“冤”字俗體。另外，在《漢隸字源·平聲·元韻·字》中提到“”字亦為“冕”異體字。

【荅】（4）重威笑荅休疑惑，此女從來鐵膽肝。（414-007）（5）重威冷笑將言荅，果然我冇話差人。（414-013）（6）虧你形單與只影，誰是相談荅語人。（414-015）

按：“荅”為“答”之異體。《廣韻·入聲·合韻》：“答，當(dāng)也。亦作荅?！薄队衿てH部》：“荅（答），當(dāng)也。”《隷辨·入聲·合韻·荅字》：“答亦作荅，非也?！墩f文解字》無答字，《爾雅》釋俞然也。釋文云：‘古荅字，后人乃借荅為從竹者俗字也?！庇?，《匯音寶鑒·甘上入聲》：“‘答下出‘荅字，云：‘仝上字。故，‘荅可認(rèn)為是‘答之異體。”“”是“荅”的古體字，后來“荅”字借用作為“”的俗字，同時“”是“答”的古文，因此，這就造成“”的俗字與“答”同形。由此可見，“荅”用作“答”字俗體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墩滞āぶ癫俊罚骸按穑瑢σ??！薄稌ゎ櫭罚骸白兒吞煜拢么饟P(yáng)文，武之光訓(xùn)。”又，鄭玄注：“答，對也?！鄙弦睦小靶ηE”、“將言荅”、“相談荅語”，不難看出，“荅”的核心意思?xì)w納為“回答，對答”。這與《現(xiàn)代大字典》解釋相符，可從。綜上可得，“荅”和“答”大概是通過兩者共有的字形“”而發(fā)生了聯(lián)系，故認(rèn)為“荅”是“答”字俗體。另，“荅”也兼是正字，表小豆?！墩f文解字》：“答，小也?！薄稄V雅疏證·卷十上·釋草》：“小豆，荅也?！?/p>

【窓】（7）晚膳已完入寂靜，一灣新月照寒窓。（414-007）（8）回首書窓門已閉，步回蘭閣伴紅妝。（414-007）（9）嬌妻尚未囘歸日，報(bào)夢寒窓示我陳。（414-015）

按：“窓”是“窗”字異體?！懂愺w字手冊·十二畫》提到“囪”是“窗”本字，“”是“窗”古文，“、、

窓、、”均為“窗”的異體字?！墩滞āぱú俊罚骸啊鬃直咀鳌畤?，別作‘窗?！薄墩f文解字·穴部》：“，通孔也，從穴聲?！庇帧稄V韻·四江》：“‘字下云：“《說文》作窗，通孔也。則篆體之不當(dāng)有心明矣。”依段氏之說，則“”從聲，乃囪之累增訛字，而音義無別。《重訂直音篇·穴部》亦以“”、“窗”同也?！段褰?jīng)文字·穴部》：“以‘，隸省作‘”。又《玉篇·穴部》：“‘，俗作‘窓”。以上論證過程如下：窗（今字）→囪（本字）→（俗字）→（隷省字）→窓（俗字）從上引文例不難看出，“寒窓、書窓門、寒窓”中的“窓”就是窗戶的意思，與“窗”字義相符（見《漢語大字典》）。綜上所述，故可以判定“窓”是“窗”字俗體。

【觧】（33）長揖深深來觧罪，掂盞香茶遞美人。（414-014）（34）含笑嬌歸賬里，親手同嬌觧鬢雲(yún)。（414-015）

按：“觧”是“解”字之異體。《說文解字·角部》篆體作“”，從刀判牛角。隷變作“解”?！端卧詠硭鬃肿V·十三畫》引《古今雜劇》等皆作“觧”。《字匯·首卷·從古》：“解，俗作觧?！庇?，《經(jīng)典文字辨證書·部》以“解”為正字，“觧”為俗字。《古漢語字典》，“解”的意義為“分解牛的肢體?！鼻f子養(yǎng)生主：“庖丁為文惠君解牛?！币隇榉纸鈩游锏闹w。又知，“羊”在古時候往往是作三牲祭祖，所以“解”中的“?！笔怯锌赡鼙弧把颉贝?。與“解”字形作對比，“觧”為什么缺少“刀”這一部件？筆者認(rèn)為造成的原因是為了書寫上的和諧性，故省之。左傳宣公四年：“宰夫?qū)⒔恻??！庇纱嗽僖隇榉至鸦蚍指钇渌挛?。上引文例中“觧鬢雲(yún)”、“觧罪”中的“觧”的意思大概是“解開，把某些東西解散。”與“解”字義相一致（見《漢語大字典》）。綜上所述，“觧”為“解”之俗體字。另，“觧”也為“鮮”之異體字。

【】（37）畏懼少年為婦道，唔能下待雙親。（414-007）（38）親到跟前雙跪，乞妾哀憐憫難人。（414-010）

按：“”為“膝”俗字?！洱堼愂骤b·肉部》（高麗本）：“膝，相逸反。脛上骨節(jié)也?！薄洱堼愂骤b·肉部》：“，相逸反。脛上骨節(jié)也?！笨梢?，“膝”和“”并存?！蹲謱W(xué)三正·體制上·俗書點(diǎn)畫相等者》《正字通·肉部》《字匯·肉部》分別有記載，“膝”俗作“”。另見《異體字手冊·六畫》云，“亦”的異體字可為“”和

“”?？梢?，“”和“”兩者互換互用，意義相近，即同是“衣”的變形。又《異體字例》云：“凡‘桼形多作‘?！惫士膳小啊睘椤跋ァ彼鬃?。上引文例“下”“雙”中的“”實(shí)為“大腿與小腿相連的關(guān)節(jié)的前部”。與“膝”一字字義相吻合（見《漢語大字典》）。因“”和“”同源，“桼”形多俗作“”，通過改換意符方式判定“”為“膝”俗字。

【坭】進(jìn)童只為身遭難，火燒房屋化坭塵。（414-010）

按：“坭”為“泥”俗字?！墩f文解字·水部》：“：水出水出北地郁郅北蠻中。從水、尼聲?！薄稄V韻·平聲·齊韻》：“泥：水和土也?！墩f文》云：‘水出郁郅北蠻中?！币姟都崱て铰暋R韻》：“：涂也?；蜃魍ㄗ髂唷！庇郑澳唷睘椤八屯痢?，則其字從“水”與從“土”當(dāng)皆可通也。據(jù)此，“”為“泥”之異體。正如張涌泉先生所說，“漢字的意符是表意，但許多意符所表的‘意是相近的。這種意近的偏旁俗書往往可以換用，從而能形成俗字?！庇?，，見《說文解字》，俗字作“群”?！段褰?jīng)文字·羊部》：“，俗作群。”“”變體為“群”，大抵與字形的方正協(xié)調(diào)有關(guān)。據(jù)此可推，“”俗作“坭”亦通。上引文例“坭塵”中“坭”該是“泥，水和土的混合物”，與“泥”一字字義相吻合（見《漢語大字典》）。綜上所述，“泥”通過換用相近意符而俗作“”，“”通過字正的協(xié)調(diào)而俗作“坭”，即是說：“坭”為“泥”俗字。

注釋：

①張涌泉.漢語俗字研究（增訂本）[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0：171.

參考文獻(xiàn)：

[1]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俗文學(xué)叢刊編輯小組.《俗文學(xué)叢刊》（第414冊）[M].臺北：新文豐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6.

[3]張涌泉.漢語俗字研究（增訂本）[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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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林瑞生.異體字手冊[Z].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

[7]（梁）顧野王撰，（宋）陳彭年等修訂.大廣益會玉篇[Z].北京：中華書局，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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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Z].北京：中華書局，1998.

[12]周祖謨.廣韻校本[Z].北京：中華書局，2011.

（作者單位：廣州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