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維近作：恍若無名[組詩]

程維

畫夢

我想用一支毛筆

蘸著干干凈凈的水，在素凈的宣紙上畫幅畫

我會一改往昔的潦草，一筆筆都畫出虔誠

我想畫出心，畫出夢境里的雪山

還有攀登上雪山之巔的人

看他成功，看他笑了，看他變?yōu)樯巾斏系母叻?/p>

讓后人來攀登，看他變成

與我不同的，變?yōu)閴粝肜锏娜?/p>

等到我的筆干了，畫也就從紙上消失

好像我根本就沒畫過，夢境也沒有在眼前出現(xiàn)

我知道我做了什么，而上帝，他來過

畫人記

越接近過年，俺畫的人

越變得苦大仇深，像從黃世仁家逃出來的

心里都埋著一本爛賬，想要變天

地主老財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那本賬翻出來，都得倒個個，長工就要做主

黃家的四姨太就要當壓寨夫人，住到洞天福地

吃紅米飯，跳廣場舞，練瞄準

把一條條苦瓜打下來，吃一口還是甜的

佃戶的碗描金涂銀，比喝土雞湯還鮮

地鐵也就有了，去佑民寺拜佛

也就半根煙工夫，耽誤不了看春晚

越接近過年，俺心一亂。畫出的人就要操家伙反

元宵記

去寒山出家，會冷得受不了

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吃不消遍山松果

還是掉頭回來，半道遇上打劫的

落下一只鞋，算是對綠林贊助

你仍得去新府路上班，穿過斑馬線

呵口氣試一下手氣，別給汽車碾著

麻雀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

告訴同伴伙食不錯。上班的院子

是個大戶，長工都打著偷懶主意

女傭掛蚊帳假寐，我就打道回府

過二大爺生活

張家兄弟挑釁了莊主，逃得比誰都狠

剩下老夫，獨自收拾殘局

露一手花拳，把城管扁出三條街

還不報出自家姓名，等著去派出所按手印

公差挨了元宵的揍，迅速滾成湯圓

沙井老鄉(xiāng)在肉餡里找到一顆門牙

惡棍

老楊不做英雄已經(jīng)多年了

在威虎山烤火，又到夾皮溝會鄉(xiāng)親

日子過得落花流水，比誰都快活

欒平下山去了，到牡丹江倒賣土產(chǎn)

南昌也能收到快遞，就是價格不菲

我想打探一把槍的江湖下落

老楊洗手之前，是否一甩袖子就能一槍打倆

八大金剛可不是省油的燈，也跟著起哄

我從小是給京劇騙的，老王沒事來上兩口

更是病得不輕，牙齒都燙金了

還一個勁地冒泡，那管煙槍

上頭留著雪山的霜痕

和好漢的唾沫。欒平攥著總是不肯撒手

說脊梁骨嵌著一粒子彈，是它射的

死活要用來報仇。座山雕在一株松樹里

熬得油盡燈枯，被樵夫當干柴劈了

輪到俺穿上行頭，披掛停當，手揮長鞭

驅(qū)著那瞧不見的馬兒，打虎上山

好歹也是反派眼里的一條惡棍

美好

我看不見自己，看不見

自己在哭，還是在笑，我感受得到

眼角的淚花，嘴邊的牽動的肌肉，那就是

比看見更真切的悲歡，一絲一毫也未曾遺漏

我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如果不借助鏡子

也不知道自己美丑，我看見對面走過來的女人

她對我微笑，她貌似不在意

我從她的美意中看見了生命的美好

寒山

夜晚的岡巒，妖嬈起伏

藏在體內(nèi)的火，沉抑已久，巖漿般進發(fā)而出

熾熱無比，可以燒起整個房間，把黑色化為灰燼

只遺兩具糾纏的身體

將火控制在體內(nèi)運行，那熟悉的途徑

使森林為之戰(zhàn)栗，山河傾覆而又再度聳起

靜靜地，享受一場白皚皚的雪

驅(qū)魔師

站在光明里，陰影出自我們的身體

每一個光明的人，都有一個黑色的孩子

那些代表太陽的人，往往是黑暗的父親

原諒我，道破了這一事實

請承認那些陰影，乃出自你我身體

請領(lǐng)走黑暗吧，那些代表太陽的人

我會為你焚化紙錢，把它送走，如同驅(qū)魔人

你得對黑暗負責，必須把它領(lǐng)走

遺忘

不必擔心被遺忘，我們是從遺忘別人開始的

那些如花似玉的名字也會衰敗

何況你我，一些微不足道的埃塵

大地終將收回所有足跡，只有天空會留下星辰

它俯視眾生，仿佛神的眼睛，一眨就是千年

那些后代子孫，都是以遺忘為代價剩余的財產(chǎn)

如同祖先的淚水，在故土上盈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