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梅
父親與母親的婚姻,是典型的父母包辦?;楹蟛痪茫赣H有了我。而父親亦開始了他的漂泊生涯。
雪落得最密的那年冬天,我生了一場大病。父親卻跟一幫人去了南方做生意。我躺在床上,人燒得迷糊,一個勁兒地叫:“爸爸,爸爸……”母親求人捎了口信去,說我病得很重,讓父親快回家,但父親沒有回。
離家30里外的集鎮(zhèn)上才有醫(yī)院。當(dāng)再沒有人可等可盼時,瘦弱的母親背起我,在雪地里艱難跋涉。
我小小的心里充滿末世的悲涼。醫(yī)生看到我們兩個雪人,大驚失色。給我檢查一通后,醫(yī)生說我患的是急性肺炎,若再晚一天,可能就沒得治了。
我退燒后,父親才回來。母親不給他開門。他叩著紙窗,輕輕叫我的名字:“小蕊,小蕊?!?/p>
母親望著窗戶流淚,我看看窗戶,沒有回應(yīng)他。
當(dāng)父親挪動腳步遲緩而滯重地離開時,我開門出去,發(fā)現(xiàn)窗口放著兩只橘子,黃燦燦的。
我讀初中時,父親結(jié)束了他的漂泊生涯回了家。但從小的疏遠(yuǎn),讓我對他一直親近不起來。“哎,吃飯了?!薄鞍?,老師讓簽字。”我從不肯叫他爸爸。
母親在我面前替父親說好話。母親說起那年那場大雪,父親原是準(zhǔn)備坐輪船去上海的,卻得到我患病的口信,連夜往家趕。路上用他最鐘愛的口琴換了兩只橘子帶給我。大雪漫天,沒有可搭乘的車輛,他就一路跑著。過了江,好不容易攔下一輛裝煤的卡車……
一次,我在做作業(yè),額前的一綹頭發(fā)掉下來遮住了眉,父親很自然地伸手替我捋。當(dāng)他的手指碰到我的額頭時,我本能地快速揮手擋開,他的手僵在空中,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很沉很沉。
從此,我們之間更加疏遠(yuǎn)。父親很客氣地叫我秦晨蕊,兩人間永遠(yuǎn)隔著幾米遠(yuǎn)的距離。
后來,母親突然中風(fēng),脾氣變得空前煩躁,經(jīng)常扔了手邊能扔的東西后號啕大哭。那時,父親會撿起被母親扔掉的東西,重新遞到母親手邊。他買了輪椅,推著母親出門散步,十幾年如一日。
一天我回家,他輕輕對我“噓”了聲,說:“你媽剛剛睡著了,輕點兒?!蔽覀冚p手輕腳地繞過房間,父親領(lǐng)我去看他種的瓜果蔬菜。
“秦晨蕊,你不要擔(dān)心沒有新鮮的瓜果蔬菜吃,你媽不能種了,我還能種給你們吃?!备赣H花白的頭發(fā)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初夏的風(fēng),吹得溫柔。那場雪的記憶,在歲月底處隱約著。
我在他身后輕輕喚了聲:“爸!”父親驚詫地回頭看著我,眼里漸漸漫上淚水。我迎著那淚水,說:“爸,還是叫我小蕊吧!”
聽風(fēng)賞雨摘自《情感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