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白面饃饃的故事

韓青

2012年1月，我正在成都出差，突然接到爸爸去世的噩耗。

我強(qiáng)忍悲痛回到家。在爸爸的靈堂前想著剛過去的新年和元宵節(jié)，我還和爸爸有說有笑，誰知這才剛過去幾天，爸爸就與我天人永隔，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放聲大哭起來。

在旁邊親友的勸說下，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院子里突然又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邊哭還邊喊：“哎呀，我的親爺爺，你怎么不等我來你就走了？”我們姊妹出來一看，是一位氣質(zhì)不凡的男子在哭喊。他是誰？我們姊妹互相對視著，心里都很疑惑。弟弟禮貌地上前要把那男子拉起來，誰知他痛苦地跪在地上怎么也不起來。這時，一位穿著得體的男士上前說：“這是我們董事長，山東貿(mào)易食品有限公司的蔡董事長?！焙髞?，我們合力把他拉了起來，我為他倒了一杯水。他哽咽著對我說：“大姑，你不認(rèn)識我了吧？我是小鋼子呀。45年前，從陽谷縣用木棍拉著我爺爺來找韓爺爺治眼睛的那個小男孩?！?/p>

時間如梭，他提的那件事已過去幾十年了，當(dāng)年的小男孩如今已經(jīng)成了社會精英。在我回憶的片刻，鋼子的部下端著一只紅色小木箱走了進(jìn)來，箱蓋上用黃金鑲著一個“壽”字。鋼子接過紅木箱，用雙手捧著放在爸爸的靈前，邊哭邊說：“韓爺爺，當(dāng)初你用一只小紙箱給我裝走了六個白面饃饃，那可是救命的饃饃呀！它免去了我和爺爺一邊要飯一邊趕路的困境。那六個饃饃，讓我和爺爺過了一個好年。韓爺爺，這箱中的饃饃是我們公司特制的，就是為了紀(jì)念您，我們新上的一個項目。如今，這饃饃已經(jīng)走出山東，出口到東南亞了。”說完，他又拉住我小弟的手，說：“叔叔，我雖然比你大，但我認(rèn)定是韓爺爺?shù)挠H孫子，所以還要喊你一聲叔叔。對不起，當(dāng)年因為韓爺爺要給我饃饃，你拉住裝饃的小紙箱，哭著死活不讓給，韓爺爺還打了你兩巴掌?！蹦莻€年代，白面饃對我們大多數(shù)人家都是一種奢侈品。我還記得，那時每次去食堂打飯，細(xì)糧40%，得要糧票。那次給小鋼子的饃饃，是我們用平時攢下的一點白面為了過年才蒸的。當(dāng)時饃饃剛蒸熟，我們都圍著饃饃使勁聞香味兒。媽媽說：“你們誰這次考的分?jǐn)?shù)高，誰幫我揀煤渣揀得多，我就獎勵誰一個大饃饃。”為了得到獎勵，平時我們姊妹三人搶著揀煤渣?？删驮谖覀儨?zhǔn)備領(lǐng)獎的關(guān)鍵時刻，一個又瘦又臟的小男孩用木棍領(lǐng)著一位雙目失明的老人進(jìn)了我家的院子，說是來看眼睛的。隨著爸爸的問診，一行淚水從老人爬滿皺紋的臉上流了下來。他說，他老伴去世早，5年前，孩子7歲，孩子的父親在煤窯上被砸死，孩子的母親悲傷過度得了精神病。他整日流淚，視力越來越模糊，后來就看不見了，因家里沒人掙錢，他也沒錢看病，直到前幾天聽一個老鄉(xiāng)說，河北的韓大夫是看眼病的神醫(yī)，人又善良，所以就讓孫子拉著他，一路討飯找到了我家。小鋼子渾身臟兮兮的，穿著一雙破布鞋露著兩個腳趾頭，黑黑的小手握著一根小竹竿，兩只小眼睛從進(jìn)門就直直盯著我家的小飯桌。

那些年，我爸上班和下班沒什么兩樣，基本每天下班后，我家門口都坐著幾個病號在等，父親從沒有發(fā)過火和不耐煩。他見我們不理睬那些病號，就教育我們說：“他們有病已經(jīng)很痛苦了，能找到咱家也不容易，不要嫌他們臟，因為他們沒錢?！焙芏啻危职诌€拿出一些錢給買不起藥的病人。后來，我慢慢理解了爸爸，遇到有困難的人也會盡力幫一把。

最后，爸爸給小鋼爺爺看完病，讓我拿幾個饃饃給他們帶著路上吃。我按爸爸的指令去給小鋼拿饃饃，年幼的弟弟急忙跑過來阻攔：“不給，這是媽媽獎給我們的?！笨勺詈螅诎职謬?yán)厲的眼神中，我不得不把六個白面饃饃都裝進(jìn)了小紙箱。小鋼子拿著小紙箱，拉著他爺爺走出我們院子后，我和弟弟的淚水都流了下來。那一年，我們只是聞了聞白面饃饃的味道，誰也沒有吃上一口。

后來，鋼子事業(yè)有成后，每年都派人給爸爸送來出口的大饃饃、黑豬、藏牛和羊肉。爸爸一直念叨有病號給他送東西，卻從來沒有想到會是當(dāng)年的那個小男孩。

鋼子來為爸爸送行，我才知道鋼子只比我小3歲，于是我就和他以姐弟相稱。

隨后，在眾多親朋好友的見證下，我們姊妹四人跪在爸爸的靈前，恭敬地給他老人家磕了三個頭。那個特別的紅木箱，在燭光下發(fā)著光，六個又大又白的饃饃，飄出誘人的香味。

如今，我們和鋼子親如一家，我們都發(fā)誓，要繼承爸爸優(yōu)良的家風(fēng)，并把它一直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