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攀利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西安 710119)
唐宋時期的伏羲祭祀
張攀利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西安 710119)
在古史傳說中,伏羲是三皇之首,多有創(chuàng)制,為中國文明的開創(chuàng)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被尊稱為人文始祖,歷代奉祀不絕。對于伏羲的祭祀由來已久,歷代被列入國家祀典,漸成慣例。唐宋時期的伏羲祭祀在前代基礎上進一步完善,并成為當時國家禮制中的重要內(nèi)容,有昊天上帝之從祀、五方帝中的青帝之配祀和先代帝王之祀。北宋時期在伏羲的陵寢之地進行祭祀成為定制,推動了伏羲信仰的地域化。
唐宋;伏羲;高禖;郊祀;配祀
伏羲是我國古史傳說中的一個重要人物,被稱為三皇之首,百王之先。文獻記載伏羲最早開始文化創(chuàng)制的工作,對中華文明的開創(chuàng)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三國時期的曹植曾寫下《庖犧贊》云:“木德風姓,八卦創(chuàng)焉。龍瑞名官,法地象天。庖廚祭祀,網(wǎng)罟魚畋。瑟以象時,神德通玄?!盵1]伏羲歷來被當作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被后人崇拜和祭祀。
關于伏羲的生平事跡,大多以神話傳說的面目出現(xiàn),文獻記載零散歧異,即使是正史當中的記載也是虛實混雜,撲朔迷離。據(jù)學者研究,伏羲及其傳說,有一個“產(chǎn)生”“擴充”“整理加工”“定型”[2]的過程。關于伏羲的最早文獻記載出現(xiàn)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吨芤住は缔o下》云:“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盵3]86歷代文人學者對伏羲進行分析、考證,散見于各種古籍之中。而在不同的文獻記載當中對伏羲又有不同的稱呼,有伏犧、伏戲、宓羲、包犧、庖犧、皇羲、羲皇等。
司馬遷寫《史記》從黃帝開始,沒有為伏羲立傳。東漢班固撰《漢書》將上古帝王從黃帝推至伏羲,《漢書·律歷志》言:“炮犧繼天而王,為百王先,首德始于木,故為帝太昊?!盵4]首敘伏羲,次列炎、黃,以伏羲為歷史源頭。晉代皇甫謐的《帝王世紀》對伏羲的生平事跡有更具體的記述,言伏羲“有圣德”“作八卦”“造書契”“作瑟三十六弦”“制嫁娶之禮”“取犧牲以供庖廚”[5]等。唐開元年間司馬貞為《史記》補寫《三皇本紀》,對歷代有關伏羲的文獻材料進行了一次全面系統(tǒng)的整合,其中寫道:“太暤庖犧氏,風姓,代燧人氏繼天而王?!旋埲?,以龍紀官,號曰龍師。作三十五弦之瑟,木德王,注春令,其帝太昊是也。都于陳,東封太山,立一百十一年崩?!盵6]更晚的《路史》《古微書》《繹史》等著作中,記述伏羲生平事跡更為完備,至此伏羲及其傳說事跡基本定型,伏羲作為中華民族的人文初祖的地位也被固定下來。歷代文獻記載伏羲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有始作八卦、創(chuàng)造書契、制嫁娶、以儷皮為禮、結(jié)網(wǎng)罟、教民漁獵、設官理民、制瑟作樂、造歷法、定節(jié)氣等內(nèi)容,貫穿了遠古時代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極大地促進了文明的進步。后世傳說中對于伏羲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內(nèi)容多存在附加成分,但是伏羲作為中華民族人文始祖的地位得到了人們的普遍認可和接受,并由此產(chǎn)生了對伏羲的崇拜和祭祀。
伏羲在文獻記載傳說中或神或人,對人類的文明進步作出了巨大貢獻,是一位多功能的始祖神。人們對伏羲的崇拜和祭祀也是多方面的。中國古代對伏羲的祭祀有官方和民間兩大系統(tǒng),其官方祭祀歷來被納入到國家禮制的吉禮當中。
按陰陽五行,伏羲的位置排在東方,顏色配青,故曰青帝,又稱東方木帝或春皇。據(jù)史書記載,對伏羲的祭祀由來已久,最早可追溯到秦國早期。《史記·封禪書》記載:“德公立二年卒,其后四年,秦宣公作密畤于渭南,祭青帝?!盵7]秦宣公四年(前672)設密畤,是祭祀青帝最早的場所。兩漢繼承了秦朝的郊祭制度,祭祀白、青、黃、赤、黑五色帝,其中青帝就是伏羲*秦漢時期祭祀的五(方)色帝指青帝太昊、白帝少昊、黃帝、炎帝、黑帝顓頊等五帝。參見何泳《秦、漢祭祀五色帝初探》,載于《寶雞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年第1期,第78-88頁。而秦漢以后有所變化,唐宋時期祭祀的五方帝指東方青帝“靈威赤”等。。西漢時,“漢武帝獨尊‘太一’神,建甘泉宮,立‘太一’神祠,五帝佐之”[8],其東方祭祀青帝太昊伏羲氏。到了東漢,漢明帝于立春之日在東郊祠廟祭祀伏羲。兩漢以下,伏羲作為五方帝的青帝祭祀或配祀漸成一項國家禮制而延綿不絕。西晉在京師洛陽設五帝祠,按五行以伏羲配木而祭。南北朝時也有祭祀五帝的郊祀制度,其中就包括對青帝的祭祀。隋制,季夏雩祀五方上帝時,以伏羲為首的五人帝配祀。伏羲在五方帝祭祀中的身份前后有所變換,從作為青帝受祀,降為青帝配祀。
唐初郊祀制度基本依據(jù)隋禮,經(jīng)過《貞觀禮》《顯慶禮》兩次編修過程,到開元年間禮官對唐前期的郊祀制度進行了總結(jié)完善,編入《大唐開元禮》書中?!洞筇崎_元禮》規(guī)定:“孟夏雩祀昊天上帝于圜丘,以太宗文武圣皇帝配座,又祀五方帝于壇之第一等,又祀五人帝(太昊、炎帝、軒轅、少昊、顓頊)于壇之第二等,又祀五官(句芒等)于內(nèi)壝之外;……季秋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以睿宗大圣真皇帝配座,又以五方帝、五帝、五官從祀?!盵9]14唐宋時期祭祀的五方帝是東方青帝“靈威赤”、西方白帝“白招拒”,南方赤帝“赤熛怒”、北方黑帝“葉光紀”和中央黃帝“含樞紐”。伏羲、炎帝、軒轅、少昊、顓頊五人帝皆“五方配帝,上古哲王,道濟烝人,禮著明祀”[10]844。據(jù)唐制規(guī)定,昊天上帝、五方帝皆是國之大祀。在祭祀昊天上帝的體系中,伏羲作為五人帝之首從祀于圜丘、明堂?!缎绿茣酚钟涊d了諸神座的方位:“孟夏雩祀昊天上帝,以太宗文武圣皇帝配,五方帝在第一等,五帝在第二等,五官在壇下之東南。季秋祀昊天上帝,以睿宗大圣真皇帝配,五方帝在五室,五帝各在其左,五官在庭,各依其方?!盵11]327雩祀圜丘,伏羲神座在壇之第二等,設于“東陛之北”[9]63;大享明堂,列在木室青帝之左。雩祀圜丘和大享明堂都是國家規(guī)格最高的祭祀,一般要皇帝親祭,或由有司攝事。按大祀規(guī)格,從祀伏羲對應的宴饗禮器為“著尊二、籩四、豆四、簋一、簠一、俎一”[11]329。
宋初郊祀制度大致遵循唐制,孟夏大雩及季秋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仍以五方帝、五人帝等群神從祀。據(jù)《宋史·禮志》記載,宋初季秋大享明堂,皇帝未嘗親祠,有司攝事而已?;实v二年(1050),宋仁宗始親祀明堂,以莞設五人帝神座,奠獻用白幣,進熟中太昊饌,升自東階。嘉佑七年(1062),仁宗又親祀明堂,遵隋、唐舊制,設昊天上帝、五方帝位,以真宗配,五人帝、五官神從祀,余皆罷。五方、五人帝共用犢五、豕五、羊五。元豐四年(1081)詔宗祀明堂,五方帝、五人帝等從祀群神悉罷。詔下,詳定郊廟奉祀禮文所上言:“丙申詔書,季秋祀英宗于明堂,以配上帝,余從祀群神悉罷。臣等以類推之,伏請孟春祈谷、孟夏大雩,惟祀上帝,止以太宗配,亦罷從祀群神,以明事天不二?!盵13]7667至此,孟夏大雩、大享明堂,五方帝、五人帝等從祀群神皆罷。至徽宗政和年間,孟夏大雩、大享明堂,五方帝、五人帝等群神從祀才得恢復。宋室南渡以后,因財政拮據(jù),常以明堂代郊,“中興以來,國勢偏安,三歲親祀,多遵皇祐明堂之禮”[14]691。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宗祀徽宗於明堂,以配上帝,而祀五天帝、五人帝於明堂上。唐宋時期,伏羲作為五人帝之首從祀昊天上帝于圜丘、明堂已成為常祀,正如宋人所謂:“且太昊、句芒,為孟夏雩祀、季求大享及之(從祀)?!盵12]2437
維某年歲次月日朔,子開元神武皇帝臣某,敢昭告于帝太昊氏:爰始立春,圣德在木,用致燔燎于青帝靈威仰。惟帝布茲仁政,功葉上玄,謹以制幣犧齊,粢盛庶品,備茲明薦,作主配神,尚飧![9]88
開元中,唐玄宗在祭祀伏羲時尚稱自己為子臣某,對伏羲歌功頌德,極示崇奉。唐代后期,禮官王涇在追溯立春祭祀伏羲的源流時說:“皇唐之制,除之代紀曰:太昊為百王先,首始于木,故為太昊風姓也?!匮蕴?、句芒者,以此二人生時,木旺至春,立德立功。及其死后,故春祀之?!盵9]767他的總結(jié)基本上反映了唐人對立春祭祀伏羲的認識,也道出了該項禮制建設的緣由。
宋代沿襲唐朝的禮制和祭祀傳統(tǒng),照樣祭祀五方帝。北宋在東京開封建有五方帝壇,其中青帝壇應位于京城東郊。據(jù)《宋史》記載:“宋因前代之制,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以五方帝、日、月、五星以下諸神從祀。又以四郊迎氣及土王日專祀五方帝,以五人帝配,五官、三辰、七宿從祀。各建壇于國門之外:青帝之壇,其崇七尺,方六步四尺……天圣中(1023-1032),詔太常葺四郊宮,少府監(jiān)遣吏赍祭服就給祠官,光祿進胙,監(jiān)祭封題。慶歷用羊、豕各一,正位大尊、著尊各二,不用犧尊,增山罍為二,壇上簠、簋、俎各增為二?!盵12]2460北宋時期仍在立春之日祭祀青帝,并以五人帝之一的伏羲配祀,祭之以牲牢禮。政和三年(1113),《五禮新儀》修成之后規(guī)定:“立春祀青帝,以帝太皥氏配,以句芒氏、歲星、三辰、七宿從祀……皇帝祀五方帝儀:皇帝服袞冕,祀黑帝則服裘被袞。配位,登歌作《承安之樂》,馀并如祈榖祀上帝儀?!盵14]720紹興年間因循舊制,仍祠五帝于四郊。有宋一代,伏羲仍作為青帝配祀存在,但青帝配祀只是作為當時對伏羲祭祀的一種。伏羲在唐宋國家的郊祀制度中居于五人帝之首表明了人們對于伏羲始祖地位的認可。
高禖是中國神話中的一個重要角色,是主管婚姻生育之神。對高禖的祭祀起于上古,祭祀的主要目的是求子。高禖神最初形象當為女性,隨著父權制的確立,伏羲也被當做高禖神加以崇拜祭祀。究其原因,唐孔穎達說:“但不知初為媒者其人是誰?按《世本》及譙周《古史》,伏犧制以儷皮嫁娶之禮。既用之配天,其尊貴先媒當是伏犧也。”[3]1361秦漢以后官方高禖無常祀,只是到皇帝久無子嗣時則立高禖以祈子。《通典》記載:北齊制禖壇于南郊,……每歲玄鳥至之日,皇帝親率六宮,祀青帝于壇,以太昊配,而祀高禖之神以祈子。”[15]唐制遠紹北齊,于仲春玄鳥至之日,以太牢祀高禖,天子親往。只是《開元禮》不列祀高禖禮,疑是僅行于開元定禮前并不常祀。
北宋初期,史書所見未行高禖之祀。據(jù)《文獻通考》卷八十五記載:“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御史張奎請親祀高禖。下禮院定:筑壇南郊,春分之日祀青帝,本《詩》‘克禋以祓’之義,配以伏羲、帝嚳,以禖神從祀,報古為禖之先。”[14]773仁宗因久無子嗣,景佑四年二月在京城之外建高禖壇,始行高禖之祀祈求皇子。寶元二年(1039),仁宗得子,派遣大臣以太牢報祀高禖。北宋的高禖之祀中,伏羲充當了配祀的角色。關于這一情況,仍有歷史記載宋神宗元豐四年(1081),禮官言:“高禖壇高八尺,廣二十六尺,上以青帝為主,伏羲、高辛配侑,高禖設位壇下。”[14]773元祐三年(1088),太常寺言:“祀儀,高禖壇上正位設青帝席,配位設伏羲、高辛氏席,壇下東南設高禖,從祀席正配位各六俎,實以羊、豕腥熟,高禖位四俎,實以牛腥熟?!盵12]2512徽宗政和二年(1112),詔:“春分祀高禖、青帝,以帝伏羲氏、高辛氏配,簡狄、姜嫄從祀。”[14]774
可見,宋仁宗之后,高禖之祀成為北宋官方常祀,伏羲作為高禖配祀的地位也確立下來。至政和中,高禖祀儀修定如下:春分之日于高禖壇祭祀高禖、青帝,配以伏羲氏、帝高辛氏,以簡狄、姜嫄從祀,皇帝親祠或有司攝事。配位作《承安》之樂,祭品為牛、羊、豬三牲各一。宋室南遷后,紹興元年(1131)復行高禖之祀,十七年宋高宗又親祀高禖。南宋都城臨安嘉會門外設有高禖壇,“高(禖)壇,在郊壇東。壇祭,設青帝神位于壇上,南向,配伏羲帝、高辛帝于西,向北,又設從祀簡狄,姜位于壇下卯陛南西,向北”[16]。每歲春分日,遣官致祭。祭祀完畢,收徹二從祀饌弓弓矢入禁中,后妃以次行禮。在神話傳說中,伏羲始制嫁娶,并和女媧結(jié)合繁衍人類,民間也把伏羲作為生育之神加以祭祀。
《禮記·祭法》云:“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御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盵3]1590歷代國家祭祀古圣王先賢皆遵循此祭法,以褒揚先代功德,激勵后世。自秦開始有先代帝王祭祀,歷代增益,至唐宋時期成為國家禮制中的一項專門祭祀。伏羲被列入先代帝王祭祀始于唐代。唐玄宗天寶七載(748),下敕云:
三皇五帝,創(chuàng)物垂范,永言龜鏡,宜有欽崇。三皇:伏羲(以勾芒配)、神農(nóng)(以祝融配)、軒轅(以風后、力牧配)……其擇日及置廟地,量事營立,其樂器請用宮懸,祭請用少牢。仍以春秋二時致享,共置令、丞、令太常寺檢校[17]。
唐玄宗在京城專設以伏羲為首的三皇合祀,并確立了祭祀規(guī)格,春、秋二時以少牢致享。自此,伏羲不再僅作為五人帝之一,或從祀圜丘、明堂,或配祀青帝于東郊。唐代禮制中雖有古帝王祭祀,卻不常行,德宗時即已廢闕。唐后期史料中,有關伏羲作為先代帝王的祭祀活動不再現(xiàn)于史籍。
北宋時期,先代帝王祭祀成為國家定制,更為尊崇。北宋對先代帝王陵寢的祭祀十分重視。宋太祖乾德年間(963-968)下詔強調(diào)安排先代帝王陵寢祭祀事宜,確立祭祀規(guī)格,(乾德元年)詔云“歷代帝王,國有常享,著于甲令,可舉而行。自五代亂離,百司廢墜,匱神乏祀,闕孰甚焉。按《祠令》,先代帝王,每三年一享,以仲春之月,牲用太牢,祀官以本州長官,有故則上佐行事。官造祭器,送諸陵廟?!?乾德四年)又詔:“先代帝王,載在祀典,或廟貌猶在,久廢牲牢,或陵墓雖存,不禁樵采。其太昊、炎帝、黃帝……各置守陵五戶,歲春秋祠以太牢?!盵12]2558
北宋乾德年間確立了于各先代帝王的陵寢所在地進行祭祀,伏羲被作為先代帝王之首,祀官為當?shù)亻L官,祭祀規(guī)格是每歲春秋祠祭以太牢。關于對伏羲的祭祀地點,《文獻通考》卷一百三《宗廟考十三》有明確記載:
其太昊(葬宛邱,在陳州)、女媧(葬趙城縣東南,在晉州)……各給守陵五戶,蠲其他役,長吏春秋奉祀。他處有祠廟者,亦如祭享。[14]940
徽宗政和三年,禮儀局上《五禮新儀》,仲春、仲秋享歷代帝王:“女媧氏於晉州,無配;帝太昊氏於陳州,以金提句芒配。”[14]941政和中《五禮新儀》修成后,先代帝王祭祀成為定制,并確定了太昊伏羲的官方專祀地點在河南陳州伏羲陵(今河南淮陽太昊陵)。伏羲從天寶年間開始進入先代帝王之祀,至北宋成為定制,在這個進程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就是對伏羲祭祀的性質(zhì)從“圣賢”向“帝王”的重心轉(zhuǎn)變*關于先代帝王祭祀問題,學者雷聞曾有精辟的論述,可參見雷聞《郊廟之外:隋唐國家祭祀與宗教》,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版,第72-91頁。。先代帝王之祀既是追源溯本,對古圣王崇奉追念,頌揚功德;也是回到現(xiàn)實,統(tǒng)治者標榜自己繼承了古圣王“血脈”,合法地居于正統(tǒng)地位。
人們對伏羲的崇拜和祭祀出于多種原因,主要還是基于伏羲的神跡或文化貢獻。而出于現(xiàn)實政治的考量,歷代王朝統(tǒng)治者也對伏羲奉祀不絕。唐宋時期對伏羲的祭祀多還是來源于前代傳統(tǒng),因循前代郊祭制度以伏羲配祀青帝,也因伏羲掌管婚姻生育而配祀高禖,更是作為先代帝王大加崇奉。梳理前文,可以發(fā)現(xiàn)唐宋時期祭祀伏羲的方式和地點有從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和明堂、配祀青帝于東郊祭壇、合祀于京師三皇廟、專祀于陳州伏羲陵廟。唐宋時期,伏羲祭祀有兩大明顯趨勢:一是伏羲從配祀、從祀他神中逐漸走出來,專祀伏羲的先代帝王祠廟開始興起;二是從國家層面下移,進入地方祀典之中。
唐肅宗至德二年(757),道士李國禎奏請于昭應縣(今陜西臨潼縣)南三十里山頂“置天華上宮露臺、大地婆父、三皇、道君、太古天皇、中古伏羲媧皇等祠堂,并置灑掃宮戶一百人”[10]3618。后經(jīng)昭應縣令梁鎮(zhèn)上表反對而報停。“唐代是道教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在全國范圍內(nèi)普遍建立道觀和大規(guī)模招納道教徒”[18],伏羲此時也被納入了道教神譜,與其他道教神仙一塊接受供奉。李國禎奏請為伏羲等道教諸神建立道觀和祠堂當屬于合祀。
宋代除了陳州之外,其他地方亦有伏羲廟及其祭祀活動。就史料所見如下:
晉州伏羲祠廟?!睹骷Y》卷十六:“宋太祖乾德中詔祠太昊于晉州,神農(nóng)于衡州,黃帝于坊州。”[19]宋太祖乾德中下詔,先代帝王之祀中伏羲于其陵寢所在地陳州專祀,又“他處有祠廟者,亦如祭享”[14]940,晉州伏羲祠廟當是如此。
河中府伏羲廟?!端问贰ざY志》記載:“經(jīng)度制置使詣脽上筑壇如方丘,廟北古雙柏旁有堆阜,即其地為之。有司請祭前七日遣祀河中府境內(nèi)伏羲、神農(nóng)、帝舜、成湯、周文武、漢文帝、周公廟及于脽下祭漢、唐六帝?!盵12]2536據(jù)此,河中府境內(nèi)疑是有專祀的伏羲廟。經(jīng)度制置使詣脽上筑壇祭祀后土,祭前七日,有司先詣河中府祭祀伏羲等。
兗州伏羲廟。《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七十一記載:“(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詔曲阜縣玄圣文宣王廟木圭易以玉,兗州伏羲廟圭易以玉石。”[13]1599兗州,宋代時治所在瑕縣,即今山東省兗州市。兗州有官方進行祭祀的伏羲廟。
景陵縣伏羲廟。《斐然集》卷二十一《復州重修伏羲廟記》開頭即說:“德莫盛于五帝,而包犧為首,蓋三千余歲于茲矣。景陵廟祀,未詳肇始?!盵20]復州即景陵縣,治今湖北省天門市。景陵縣伏羲廟不知建于何時,紹興十二年復州太守焦侯奉詔修繕境內(nèi)祠廟,首先即重修伏羲廟。
據(jù)上述史料看,各地的伏羲祭祀仍是以官方祭祀為主,朝廷下詔而有司或地方官員進行祭祀伏羲之事。而官方祭祀往往會對民間祭祀帶來示范性的影響,促使民間對伏羲祭祀的蓬勃興起。對伏羲祭祀來說,國家層面強調(diào)的是其繼承的政權合法化問題,而地方百姓則將其視作地域社會中的保護神,寄托著他們的愿望與要求。房伊寧曾對《四庫全書》史部與集部文獻中唐宋以來出現(xiàn)的伏羲廟做過粗略統(tǒng)計,并對伏羲廟的分布做了考證、分析。*參見房伊寧《〈四庫全書〉中史部集部古籍伏羲史料考辨》,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4年碩士學位論文。在她的研究統(tǒng)計中,北宋以后,南宋至有元一代,全國各地興建了幾十處伏羲祠廟,主要分布于陜西、山西、河南、山東、北京、安徽、湖北、江蘇、江西、浙江等地,可見民間對伏羲的崇拜和祭祀興盛不絕。
唐宋時期,官方正史和各類私家著作開始突出伏羲特殊的歷史地位,伏羲及其傳說事跡走向成熟定型。唐朝把對伏羲的祭祀提到了一個新高度,至北宋時期,對伏羲的祭祀在國家禮制中重要地位,總有昊天上帝之從祀,五方帝中的青帝之配祀、高禖之配祀和先代帝王之祀,并在伏羲的陵寢之地進行祭祀成為定制。自北宋開始,伏羲作為三皇之一在先代帝王祭祀中居于首位也成為定制。北宋時期可說是伏羲崇拜與祭祀發(fā)展擴大的重要轉(zhuǎn)折時期,宋以后對伏羲的崇祀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各地的伏羲廟漸漸興起。金元兩代,盡管是異族王朝入主中原,仍因宋禮制“通祀三皇”,祭祀伏羲。本已在民間就有崇拜基礎的伏羲,加之官方的大力推廣,伏羲成為民眾心中不可替代的人文始祖。明清兩代對伏羲的國祭達到頂峰,先后五十余次遣官致祭伏羲。伴隨著官祭伏羲的鼎盛和各地伏羲廟的興起,對伏羲的崇拜和信仰傳播到更多地方,出現(xiàn)地域化的趨勢,今天河南淮陽地區(qū)的人祖爺信仰便肇興于北宋在陳州專祀伏羲的活動。
[1] 趙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6:103.
[2] 雍際春.論伏羲文化的演變與內(nèi)涵[J].甘肅社會科學,2008(6):67-70.
[3] [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4] [漢]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1011.
[5] [晉]皇甫謐.帝王世紀[M].陸吉,點校.濟南:齊魯書社,2000:2-3.
[6] [漢]司馬遷.史記[M]//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二十五史:第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361.
[7] [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1360.
[8] 嚴振南,王晶晶.先秦兩漢天道神學觀的嬗變——兼談漢樂府郊廟歌辭的精神轉(zhuǎn)變[J].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學報,2016(6):21-26.
[9] [唐]中敕.大唐開元禮(附大唐郊祀錄)[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
[10] [后晉]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1] [宋]歐陽修,宋祁,范鎮(zhèn),等.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2] [元]脫脫,阿魯圖,賀惟一,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3] [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0.
[14] [元]馬端臨.文獻通考[M].北京:中華書局,1986.
[15] [唐]杜佑.通典[M].王文錦,王永興,劉俊文,等,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2:1552.
[16] [宋]吳自牧.夢梁錄[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123.
[17] [宋]王溥.唐會要[M].北京:中華書局,1955:430.
[18] 姚德健.唐代佛道二教與政治的關系探析[J].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學報,2016(6):45-49.
[19] [明]徐一夔,梁寅,劉于,等.明集禮[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
[20] [宋]胡寅.斐然集[M].容肇祖,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3:434.
WorshipCeremonyforFuxiandItsInfluenceintheTangandSongDynasties
ZHANG Pan-li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119, China)
In the ancient legend, Fuxi tops among the three emperors. He creates many things, makes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is known as ancestor of humanity, and enjoys the endless worship. The long-standing worship for Fuxi in national rites makes it the common practice. During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worship ceremony for Fuxi gains further perfection based on the previous accumulation, and becomes an important part in national ceremony at that time. Fuxi is worshiped as the subsidiary of Haotian God and Qing Emperor, and enjoys the same worship ceremony as the previous emperors. The custom that Fuxi is worshiped in his mausoleum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promotes the localization of the faith in Fuxi.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Fuxi; Gao Mei; suburban worship; subsidiary worship
引用本文格式:陳卓鋒.清代奴婢制度源流考略[J].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學報,2017(6):99-106.
格式:張攀利.唐宋時期的伏羲祭祀[J].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學報,2017(6):93-98.
2017-10-27
張攀利(1991-),男,河南周口人,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6級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唐宋文化史。
K203;K24
A
2096-3122(2017)06-0093-06
10.13307/j.issn.2096-3122.2017.06.15
(編校:龐戀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