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帆
(福州外語外貿(mào)學院 英語系,福建 福州 350001)
生態(tài)翻譯學是在翻譯適應選擇論的基礎上發(fā)展演變而來的,它為翻譯研究和評析翻譯作品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生態(tài)翻譯學的立論視角是“生態(tài)”,主要從生態(tài)視角對翻譯進行綜觀的整體性研究,將譯者與翻譯環(huán)境有機融合進行考慮。生態(tài)翻譯活動則是“譯者適應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選擇活動”。胡庚申教授將達爾文的“適者生存”這一自然法則運用到翻譯過程中,主張在翻譯時譯者應當從語言維、文化維、交際維等多維度進行考慮,選擇適應性程度最高的譯文。因此,最佳翻譯就是“整合適應選擇度”最高的翻譯。[1]
《飛鳥集》是印度詩人泰戈爾的代表作,由三百多首簡短精煉的小詩組成,語言清新,意蘊深遠,每首詩看似描寫花草魚蟲、江河湖海等自然景觀,實則或多或少隱喻著人生哲理。該詩集于“五四”時期流傳到中國,迄今已有多種漢譯本,其中以鄭振鐸先生的譯本流傳最廣。2015年,詩人馮唐受出版社邀約,重新翻譯了《飛鳥集》,因其語言大膽,引起社會廣泛關注。
從生態(tài)翻譯學解讀《飛鳥集》的兩個漢譯本,以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為視角,從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層面對比分析鄭振鐸譯本和馮唐譯本,可選擇出“整合適應選擇度”較高的譯本。
語言維的適應與選擇要求譯者在翻譯時,對譯文的用詞做出適當?shù)倪x擇與調(diào)整。譯者需要根據(jù)所處的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有意識地選擇符合翻譯生態(tài)的詞語。
鄭振鐸翻譯《飛鳥集》時,正值中國“五四”運動后新文化運動發(fā)展的時期,國人渴望吸收西方的先進思想,求新求變,開啟民智。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鄭振鐸在翻譯的語言選擇上摒棄了傳統(tǒng)的文言文,采用白話文翻譯,保留了原作的散文體和清新的文風。
馮唐則是受到了出版社的邀約翻譯《飛鳥集》,他選擇了更加貼近現(xiàn)代詩的翻譯風格,語言上的特點是竭盡全力追求押韻。雖然泰戈爾的原作并不是押韻的,但馮唐認為詩應當押韻,于是在譯本中盡量押韻。相比之下,鄭振鐸的版本則更貼合原作,對押韻沒有苛求。如以下的例子:
泰戈爾原詩:The trees, like the longings of the earth, stand a-tiptoe to peep at the heaven.
鄭譯:群樹如表示大地的愿望似的,豎趾立著,向天空窺望。[2](P22)
馮譯:樹
大地的渴望
踮著腳偷窺天堂[3](P41)
原詩是散文體,將樹比作大地的愿望,把樹木直立在大地上的形象,看作是樹木向天空窺視,詩句并無押韻。鄭譯版本中,保留了散文的詩體,在語言的選擇上更接近原文,“如”字對應了原詩中的“l(fā)ike”,表達了其中的比喻之意。而在馮譯本中,選擇了將譯文分三行排版,“樹”對應原詩中的“The trees”,“大地的渴望”對應“the longings of the earth”,看似相當工整,但卻忽略了原詩中的比喻之意,未能將比喻的意思表達在譯文中,讓讀者理解起來有些困難。
另一個不同的地方是對“heaven”一詞的翻譯,鄭譯本將其譯為“天空”,而馮譯為“天堂”。單從詞義來看,“天堂”一詞似乎更接近原文,但如將鄭振鐸翻譯時的時代背景納入考慮范圍,不難發(fā)現(xiàn),當時如若將“heaven”直譯為“天堂”,則詩歌不可避免帶上點宗教的意味。在“五四”時期,鄭振鐸譯詩的主要目的并非向民眾宣傳西方宗教,故他選擇用大眾更容易理解和想象的“天空”一詞,代替頗具宗教特點的“天堂”。譯文相當有畫面感,樹木聳立天地間、樹冠向天空延伸的畫面躍然紙上。在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下,這一選擇無疑更能體現(xiàn)詩歌內(nèi)在的意味,又避免了引發(fā)讀者對宗教詞匯的疑惑。馮譯本之所以直譯為“天堂”一方面是因為現(xiàn)在的人們對“天堂”一詞已司空見慣,而另一方面,是為了與前文“渴望”一詞押韻。
由此可見,在語言的選擇上,鄭振鐸的版本考慮到原詩的風格、讀者的接受程度以及譯文給讀者帶來的畫面感,可謂貼合原文,又非拘泥于原文,很好地適應了我國讀者的需求。而馮唐的版本僅在押韻方面略勝一籌。
不同國家的文學作品承載著不同的文化與習俗,文學作品的翻譯也是文化傳播的一方面。生態(tài)翻譯學認為,譯者在翻譯不同國家的文學作品時,要有一定的文化意識,在充分認識原文和譯文的文化體系不同的基礎上,竭力克服文化障礙,讓讀者了解原文所要表達的文化內(nèi)涵。
在翻譯《飛鳥集》過程中,鄭振鐸和馮唐選擇了不同的方式表達原作的文化。如:
泰戈爾原詩:Listen, my heart, to the whispers of the world with which it makes love to you.
鄭譯:靜靜地聽,我的心呀,聽那“世界”的低語,這是他對你的愛的表示呀。[2](P8)
馮譯:心吶
聽吧
這世界和你做愛的細碎聲響啊[3](P13)
“五四”時期,新舊思想交鋒,中西文化碰撞,提倡個性解放,但是大眾對于“情”“愛”等話題還是帶有羞澀的,譯者在翻譯時也需有所顧忌。在當時的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下,對于“情愛”話題,譯者大多選擇較為隱晦的方式表達,既表達了愛意,又不至于過于直白低俗。泰戈爾的原詩旨在表達世界對世人的“愛”,這一主題在世界各文化中都并非骯臟淫穢,而是高尚美好的,讓人讀后感到世界充滿愛和希望。鄭振鐸在翻譯時,充分考慮到了當時的中國讀者對“愛”這一話題的接受程度,婉轉地將原詩的文化內(nèi)涵通過譯文轉達給讀者。鄭振鐸將“whispers”譯作“低語”,這時,“世界”仿佛一位溫柔的情人,在“你”耳邊低聲說著話,充分表現(xiàn)出原詩所流露的溫柔之意,又婉轉動人。“makes love to you”被譯作“愛的表示”,同樣委婉含蓄,符合中國文化中對“情愛”話題的審美情操。鄭振鐸的譯文讓讀者感受到泰戈爾原詩中所想表達的世界對人們的愛,同時又含蓄動人。
馮唐的譯文中,將“whispers”譯作“細碎聲響”,“聲響”指人或物發(fā)出的聲音,可以指好聽的聲音也可以指噪音,因此,用“聲響”一詞并不能充分體現(xiàn)原文中“whispers”一詞的含義,也不能讓讀者感受到低聲細語的動人感覺。而馮唐將“makes love to you”直接譯為“做愛”,太過直白露骨,不免有奪人眼球之嫌。故有部分學者認為馮唐的版本不太適合青少年閱讀,而泰戈爾的原詩和鄭振鐸的譯文卻從未受到過如此評判。究其原因是馮唐的譯文不太符合中國文化中婉轉含蓄的表達要求,在文化維的適應上不如鄭振鐸的譯文更貼合中國文化。
翻譯行為本質(zhì)上是為了實現(xiàn)某種特定的交際目的而進行的,交際目的的實現(xiàn)對譯者的翻譯水平提出了較高的要求。在生態(tài)翻譯學中,強調(diào)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當關注譯文是否將原文中的交際目的表達到位。即譯文讀者能否通過閱讀譯作,感受到原文作者的寫作初衷,與原文讀者在情感、思想上產(chǎn)生共鳴。同時,譯作應當體現(xiàn)原作的邏輯關系,以便譯文讀者理解原作的意圖。鄭振鐸和馮唐在翻譯《飛鳥集》時,展現(xiàn)了各自不同的翻譯方法。如:
泰戈爾原詩:The real with its meaning read wrong and emphasis misplaced is the unreal.
鄭譯:“真實”的含義被誤解、輕重被倒置,那就成了“不真實”。[2](P128)
馮譯:“真實”
意思被誤讀,輕重被錯置
“不真實”[3](P254)
原詩中指出“真實”轉變?yōu)椤安徽鎸崱钡倪^程是其含義被人們誤解,輕重被倒置,“真實”與“不真實”之間有著明確的邏輯關系,作者的交際意圖則通過這一明確的邏輯轉達給讀者,使讀者充分了解“真實”與“不真實”之間的差距。
鄭振鐸與馮唐的譯文中,“real”均被譯為“真實”,“unreal”均被譯為“不真實”,并且兩位譯者都選擇了用引號強調(diào)“真實”與“不真實”二詞,使讀者更直觀地理解原詩所寫的主題。鄭振鐸與馮唐在對“real”和“unreal”兩詞的處理上,均實現(xiàn)了將原作的交際意圖轉換為譯作中的目的,譯文讀者能夠較為清晰明確地抓住原詩的中心詞。
不同之處在于,鄭譯本在描述“真實”轉變?yōu)椤安徽鎸崱钡倪^程時,加上了“那就成了”幾個字,寫出了“真實”與“不真實”轉換間的邏輯關系,即如果“真實”的含義被人們誤解,其輕重被倒置,就會轉變成為“不真實”。鄭振鐸添加的“那就成了”這幾個字,對于譯文讀者理解原作的邏輯關系有著重要的作用,使譯文讀者能夠正確理解原作者意圖,實現(xiàn)原作的交際目的。
在馮唐的譯文中,沒有使用能體現(xiàn)從“真實”轉變?yōu)椤安徽鎸崱钡倪壿嬯P系的詞語,最后一行僅僅寫了“不真實”三個字,與上文并無明顯連接,使得不同的讀者對于這首詩可能有各自不同的理解,不一定與原作想表達的邏輯關系一致。因此,原作的交際意圖并不能完全通過譯文表達出來,譯文讀者也無從體會原作者的寫作用意和思想。在交際維的適應與選擇方面,鄭振鐸的譯文將原作的交際意圖表達得更加到位,掃清了譯文讀者對原詩的理解障礙。
通過以上從語言維、文化維、交際維對《飛鳥集》兩種漢譯本的對比分析,不難看出,鄭振鐸譯文的整合適應選擇度相對較高,其翻譯風格與原詩的風格基本一致。馮唐的譯文有譯者的特色和風格,但受到譯者對押韻的執(zhí)著追求的影響,部分詞語的選擇受到韻腳的限制。此外,馮唐的譯文個別用詞較為大膽露骨,以圖借此吸引當今大眾或媒體的關注,但如此直白的風格與原詩清新雋永、意蘊深長的風格并不相符。
生態(tài)翻譯學是關于譯者與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互動的整體性研究。[4]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譯文的處理需要有整體的概念,不僅要注重譯文中的遣詞造句,還需慎重處理原作文化內(nèi)涵的傳遞,以及原作中交際意圖的適應與轉換,才能產(chǎn)生出整合適應選擇度相對高的譯文。生態(tài)翻譯學為研究翻譯現(xiàn)象和譯文質(zhì)量提供了新的視角,同時對翻譯實踐也有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