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3月底,梁實秋夫人韓菁清女士從臺北來上海,給我?guī)碓S多梁實秋的資料,其中有一宣紙冊頁,多處有蠹蟲蛀食的洞孔,表明這冊頁上了年紀(jì)。
我逐頁欣賞著那些已經(jīng)泛黃的字畫,忽地見到冰心的題詞,文末寫著“庚辰臘八書于雅舍為實秋壽”。冰心這么寫道:“一個人應(yīng)當(dāng)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好朋友。我的男性朋友之中,只有實秋最像一朵花……”
據(jù)梁實秋生前回憶,當(dāng)冰心寫到這里,為梁實秋祝壽的朋友們(其中大都是男人)便起哄了:“只有實秋最像一朵花,那我們都不夠朋友了?”
冰心安然、坦然、泰然,徐徐而答:“少安勿躁,我還沒有寫完呢!”
于是她繼續(xù)提筆寫道:“雖然是一朵雞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實秋仍須努力!”
冰心擲筆,眾人撫掌大笑……
這笑聲逝去半個世紀(jì)之后,我讀冰心題詞,卻有一點不解——她為什么說梁實秋是一朵雞冠花呢?
我問韓菁清女士,她說在梁實秋生前,未曾聽他說起雞冠花的含義。不言而喻,要解開“雞冠花”之謎,唯有求助于冰心本人。
于是我趕緊把冰心的題詞復(fù)印,函寄北京,向這位“世紀(jì)同齡人”請教。
1991年4月5日,冰心親筆給我復(fù)函。她的回信是這樣的:
永烈先生:
謝謝您寄來的復(fù)印件。為什么說他是雞冠花?因為那時還有幾位朋友,大家哄笑說“實秋是一朵花,那我們是什么”,因此我加上了“雞冠花”,因為它是花中最不顯眼的。
讀了復(fù)印件,忽覺得往事并不如煙。
冰心
九旬老人的記憶如此清晰,她所回憶的情景與梁實秋生前的回憶完全一致——雖然隔著一道海峽,雖然往事已過去幾十個年頭。
哦,往事并不如煙,正因為這樣,1972年當(dāng)梁實秋聽見傳言說冰心在“文革”中謝世,趕緊命筆寫下《憶冰心》,把他記憶中的冰心往事清楚地向讀者娓娓道來;1987年11月3日,梁實秋在臺北病逝之后的第10天,冰心則在北京寫下《憶實秋》,寫出了她心目中的梁實秋。
(摘自《歷史的絕筆》 四川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