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鋼
在詩歌的夢里返回人生
李文鋼
好的詩歌是一場夢!在這場夢里,我們無暇去深究作者的夢境是否曾經(jīng)真的發(fā)生,只能隨著文字的節(jié)奏默默地去感知這場夢,體悟這場夢,領會這場夢。好的詩歌,能在這樣的一場夢里,讓我們拋掉狹窄的自我,關注身邊的他者,重新返回世界和人生。本期推薦的三首詩,有兩個共同的關鍵詞,一個是“夢”,一個是“他人”。三個不同的夢境,共同走出了“個人化寫作”最為人詬病的泥沼,老杜甫“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的那種關懷他人的精神得以回返,很是喜人。
舒丹丹的《松針》,最為自然含蓄,用一種日常的語調(diào),揭示了一個異常尖銳的主題。我們總是“太專注于自我的悲傷”,以至于忽視了身邊“一直在沉默地傾聽”的人。詩中的情境隨著抒情主人公悲傷的步履漸次展開,松樹、松塔、松針的意象緊密相連,環(huán)環(huán)相扣,如同夢中的道具自然擺放,毫無刻意之感。詩中有兩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比喻,一個是“那哭聲,好像把緊裹的松塔也打開了”。我們都知道,松塔是堅硬的,即便是落在了地上,即便是被腐蝕掉,也不會輕易打開。作者此處是用一個夸張的比喻,來形容一個人躲在山林里難得的情感“釋放”。另一個是:“那種歉疚,像松針一樣尖銳”,在松針尖銳的外形與心懷歉疚引發(fā)的疼痛感之間,我們找到了一種自然的關聯(lián)。詩中的意象與情境都是平常的,作者能將它們拿捏成一個驚醒世人的夢境,令人不能不感嘆其造化的能力。
唐不遇的《第一祈禱詞》,則在一場煙火繚繞的夢里,讓我們記住了一個四歲的小女孩。這個小女孩是與眾不同的,別人都是祈禱菩薩保佑自己,她則是在無私地祝愿菩薩,儼然是一個童年小菩薩。這樣一個可愛的形象,相信是每一個讀者都是過目難忘的。只是作者驕傲的語氣,與無私的主題之間,稍嫌離間。一個父親固執(zhí)的“我執(zhí)”,將自我與他人之間的張力最終還是引向了自我一邊。如若能將“第一”、“無私”、“善良”等“自我標榜”的詞匯去掉,讓小女孩“菩薩,祝你身體健康”這樣純潔的語言,在與周圍環(huán)境的對比中,自然地顯示出她的力量,可能效果將會更為清新些吧。
江離的這首《老婦人的鐘表》,顯然是一首才子詩,他的這個夢境也最為離奇,對讀者的閱讀構成了一種挑戰(zhàn)。在節(jié)制內(nèi)斂的語言中,江離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老婦人的古怪癖好——調(diào)快或者調(diào)慢鐘表。為什么這樣?自然是在對時間快與慢的感受中,孤獨地回憶過往。其實不只是她,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存在著這樣一只精致的鐘表,或快或慢地收集著流經(jīng)我們情感的每一個詞語,讓它們接受心靈的彎曲,且旁人永遠無法接近,只能獨自品味。一個老婦人的鐘表,在記錄著她的孤單,而我們心中的鐘表呢?作者心中同樣有他人,在思考著我們共同面對的生存。但這首詩雖有才氣,卻不接地氣,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歌德談話錄》曾輯錄了歌德這樣一段話:“一個人如果想學歌唱,他的自然音域以內(nèi)的一切音對他是容易的,至于他的音域以外的那些音,起初對他卻是非常困難的。但是他既想成為一個歌手,他就必須克服那些困難的音,因為他必須能夠駕馭它們。就詩人來說,也是如此。要是他只能表達他自己的那一點主觀情緒,他還算不上什么,但是一旦能掌握住世界而且能把它表達出來,他就是一個詩人了。此后他就有寫不盡的材料,而且能寫出經(jīng)常是新鮮的東西,至于主觀詩人,卻很快就把他的內(nèi)心生活的那一點材料用完,而且終于陷入習套作風了。”走出個人主觀情緒的狹小天地,走向他人,進而把握整個世界,創(chuàng)造出獨屬于他自己的風格和境界,這種能力也是當下詩人最為匱乏的。對于本期的三首詩,詩人在這方面都做出了自己個性化的努力,值得我們點贊。“路過自己,成為他人”(朱朱詩句),是一種令人期許的寫作方向。
如果非要說說好壞的話,筆者私下以為,第三首稍嫌繁復,第二首過于討巧,第一首最為上品,不知您更喜歡本期推薦的那首詩呢?
李文鋼,1979年生,文學博士,現(xiàn)供職于河北科技師范學院文法學院,主要從事新詩研究。
(作者單位:河北科技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