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賓利的花匠

我們的小區(qū)還真是個“神區(qū)”。剛剛向諸位介紹過一位唱豫劇的保潔阿姨，現(xiàn)在又來了一位開著“賓利”上班的花匠，仿佛此地頗為高大上似的，就連服務(wù)性行業(yè)也個個出身名門。其實不然。

其實恰好說明松江泗涇目前是上海西南擴(kuò)張最快最熱的人口導(dǎo)入?yún)^(qū)，政策優(yōu)惠，外來勞動力容易落腳而已。

最初是不經(jīng)意的一瞥——賓利總是容易被注意的，黑色，修長的身軀，特有的logo，特有的一對飛翅，總是很早就停泊在大花壇的右側(cè)，天一黑就開走。

常想，是誰呢？廣東“粵”字頭的牌照。是那個住在大邊套的佛山建材商嗎？直到那天親眼看見花匠老高走下車，“嘭”一聲關(guān)車門，我才如夢初醒：敢情海真不可斗量?。　疤胬习彘_車，你還有第二職業(yè)嗎！”我問。

沒有啊！我自己開車，天天來上班呀。他淡淡地說。

我為自己的勢利眼害臊，一個花匠天天開豪車上班，是怪，但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這是在中國。

和他認(rèn)識還是2017年的早春，我栽了一株梅花，長勢極好，絳紅的嫩枝嫩葉蹭蹭地竄，但天一暖和就不行了，新長的枝葉怎么突然蜷縮了，有的甚至光禿禿了？花匠老高常在我們花圃前用廣東話打電話聊天，那日看我愁眉不展，就問什么事，我說剛栽的梅花怎么慘成這副模樣，他進(jìn)來看看，哦了一聲，就走了，不一會兒扛來了梯子，背著藥箱噴槍，二話不說就是一陣猛掃，梅花樹上全是蚜蟲和尺蠖，尺蠖極其可惡，蚜蟲吮吸樹汁尚有偽君子的不忍之心，被吮之葉是慢慢地部分枯萎的，就像兩宋的賦稅，重是重的，總給小民留點，以俾你尚能孜孜存活，那尺蠖可是邊鄙之地的吃貨，元蒙般地兇殘而狂野，所過之處，男女通吃，片甲不留，吃剩的嫩枝嫩葉被太陽一曬就死就枯，老高說，來來來，我替你院子里整個兒地掃一掃！

事畢，我酬謝他簇新的保溫杯一只，他明顯地皺皺眉頭，勉強(qiáng)收下了。

過幾天，草瘋長，我又去塔樓喚他來除草，老高曬得更黑了，完全是農(nóng)民的做派，一頂大草帽，除草機(jī)是腰部懸掛式的，手持操縱桿，馬達(dá)轟響，群草偃伏，我又想“獎勵”他什么，他憨厚地笑笑，說，我其實什么都不缺，給個茶啦！

就這么點來往，如今居然是賓利的主，我想起他說過的“我其實什么都不缺”，便說，老高，您這不是在戲弄我們上海人民嘛。

老高頓了頓，說，我是廣州“楊箕村”的，為了“逃賭”來上海打工……我一聽差點叫出聲，楊箕村，不就是全國著名的拆遷致富的“土豪村”嗎？ 2016年10月2日，楊箕村擺下1500桌宴席慶?；剡w，原村的4000多戶業(yè)主受到邀請，姚李秦梁四大姓，赴宴者超過12000人?，F(xiàn)場從順德請來了600位廚師和廚工，全村鑼鼓喧天，網(wǎng)上人聲鼎沸。“土豪村千圍宴”引發(fā)了全國熱議。按照城中村“拆一補(bǔ)一”的原則，楊箕村每戶平均分得四套房，以同地段4.5萬元/平方米的樓盤均價估算，很多村民瞬間坐擁幾千萬，老高的祖上留下了1000平方米的老屋，所以一晚上他的身價就飆升到5000萬。網(wǎng)上紛紛議論“楊箕村千圍宴是打在所有奮斗者臉上的耳光”。

問題是楊箕村賭風(fēng)盛行，他說，街頭巷尾到處是纏賭的人，一些人醉后一擲已經(jīng)輸?shù)袅诵戮?，更多的村民正悄悄地蠶食著自己的屋子，今天輸個廚房，明天輸個曬臺，老高見不是頭，趕緊外逃打工，但“毒蛇”如附骨之蛆，一路跟來，只要你在珠三角，就一定能纏著你賭，一急之下他攜家逃到了上海。

因為一無所長，南國的千萬富翁就這樣做起了上海花匠。“是錢，讓我背井離鄉(xiāng)嗎？”他囁嚅著。

農(nóng)歷“大雪”前后的刀子風(fēng)把這個南方農(nóng)民的手割得地圖一樣斑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