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席矜走進來時,蕭四正在涂指甲油。
稀薄的光順著結(jié)了霜花的窗斜斜地照進來,照在她酒紅色的指甲油上,泛出一層瀲滟的光。席矜脫掉呢子大衣,還沒走過去,蕭四就直起身來,嬌滴滴地說:“阿矜,你怎么才回來呀?”
席矜從蕭四八歲起就一手將她帶大,如今她二十歲,已長成楚楚動人的模樣。蕭四曉得自己美,一顰一笑都帶著欲擒故縱的風(fēng)情,她挑起眉眼望了他一眼,又極快地轉(zhuǎn)開,伸出五根手指到他面前,說:“喏,替我吹一吹?!?/p>
她的手指修長,指頭白嫩圓潤,席矜看起來冷淡,聞言卻縱容地俯下身去,替她輕輕地吹了一下。她笑起來,像是受不住一樣收回來,接著跳下那寬大的椅子,抱住他。
“你想我了沒有?”蕭四撒嬌道。
席矜抬手替她將腮邊一縷輕輕擺動的碎發(fā)攏至耳后,才低聲說:“東亞那邊不太服管教,我?guī)税讶隣數(shù)臉蹲忧肆?,三爺不高興,派人來追,有個手下不小心,將他連人帶船一起炸上了天?!?/p>
他說得漫不經(jīng)心,卻一字一句暗藏殺機。蕭四聽了,不但不怕,反而咯咯笑了起來。她把手移到席矜的脖頸上,整個人吊在他的身上,道:“那老頭兒總算死了。我記得爸爸去世時,他帶人來,在禮堂上給我難堪,要不是你替我擋過去……”
蕭四說到此處住了口,踮起腳輕輕地親席矜的嘴角。席矜站在那里無動于衷,既沒有反對的意思,也并不奉迎。蕭四愛極了他這副冷若冰霜的模樣,笑嘻嘻地將頭埋在他的胸口。
深冬的天氣,他只穿了一件白襯衫,領(lǐng)口戴著鑲著珍珠的別針,被燈光一照,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蕭四伸手摸了摸那顆珍珠,接著一路往上,輕輕地撫摸他的喉結(jié)。他終是握住了她的手,淡淡地道:“別鬧?!?/p>
“那你告訴我,你想不想我?”她輕聲問道。
席矜曉得她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將她的手反折在背后,低聲說:“我給你帶了禮物回來?!?/p>
他是出外辦正事的,竟然還記得給她帶禮物。想到這里,蕭四開心起來,挽著他的手臂要去看禮物。席矜低下頭,看到她赤著腳踩在黑胡桃木地板上。屋里暖氣打得足,可他俯下身去握她的腳踝,只感到一股刺骨的冰涼。
蕭四不甚在意,撒嬌道:“我不想穿鞋子。”
“凍壞了怎么辦?”
“那就要你喂我吃藥?!?/p>
她說得理直氣壯,明明是胡攪蠻纏,卻讓人生不起不悅的念頭。席矜將她打橫抱起,她笑得像是偷吃到米的小老鼠,又小聲地跟他說:“我很想你?!?/p>
“我知道?!?/p>
“你怎么會知道?”
席矜微微一笑,不答她的話,抱著她往臥房走。床幔層層疊疊垂下,暗紅色的天鵝絨床單整整齊齊地鋪著,蕭四側(cè)躺在床上,擺了個嫵媚的姿勢,托著腮說:“你來試試看嘛,看我到底想不想你?!?/p>
席矜不理她,把桌上的禮物拿過來。她猶豫了一下,總算坐起來,隨手拆看,看到里面裝著一個泥娃娃。泥娃娃臉蛋上涂著兩團紅色,笑得喜慶,就是看著傻里傻氣。蕭四舉起來對著光仔細看,忍不住笑了:“怎么呆頭呆腦的?”
“和你很像。”他從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慢條斯理地說,“我專門選的,喜歡嗎?”
“喜歡?!彼壑樽右晦D(zhuǎn),回頭親了他一口,“禮物和人都喜歡?!?/p>
“更喜歡哪個?”
蕭四倚在他的懷中,裝作認真思考的樣子,忽然又轉(zhuǎn)過身來,將席矜推倒在床上。席矜順從地躺下,蕭四跨坐在他的腰腹上,手撐著他緊實的腹肌慢慢往下滑,接著抬起手放在嘴邊,舌尖軟軟地劃過指頭,彎著一雙眼說:“更喜歡你的味道?!?/p>
男人哪里經(jīng)得起這樣的挑逗?席矜眼神一暗,抓住她的手舉到頭頂,自己低下頭來,狠狠地堵住她的嘴。她嬌氣,被親得喘不過來氣,發(fā)脾氣似的掙脫開,抱著他的背脊,在上面抓出細細的紅痕。
一番胡鬧過后,到了凌晨他才睡去。蕭四坐在一邊,裹著他的襯衫抽煙,月光如水淌下來,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像牛奶一樣的白,而她微微揚起頭,望著遠處一望無際的湖泊,眼底有難以言說的光芒。
2
蕭四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席矜時,他也不過十四歲。
那時蕭先生還在世,手里掌握著整個亞洲的黑道生意,她是名副其實的小公主,穿著雪白的百褶裙,眼睛又大又亮,微微抬起頭看他,有些不高興地說:“我不喜歡抬著頭看人?!?/p>
聞言,席矜單膝跪在她面前,與她平視。那時他剛剛抽條,有了少年人清俊美麗的輪廓,蕭四摸摸他的臉,有些高興,小聲地跟蕭先生說:“爸爸,我喜歡他。”
“喜歡就留下?!笔捪壬鹚?,笑瞇瞇地說,“本來就是給你準(zhǔn)備的?!?/p>
那天起,席矜便留在了蕭四的身邊,沒說是做什么的,大部分時間陪著她玩。蕭四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從小就拿著真槍當(dāng)玩具。到了十歲,蕭先生覺得她已經(jīng)夠大了,就教她開槍,連子彈都隨便她玩兒。
第一個受害者是槍靶,被她打得粉碎。她嫌沒意思,想了想,要席矜頂著蘋果站在那里。她剛練槍,哪里把得穩(wěn),一槍下去,正好打在席矜的腿上。那是她第一次曉得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等席矜坐著輪椅回來,她垂著頭,有些傷心地說:“你會不會討厭我?”
“不會?!毕娴坏馈?/p>
“騙人。”她沮喪起來,抱著他小聲地說,“我下次不會傷害你了,別討厭我?!?/p>
席矜眼珠顏色淡,因此看起來格外冷漠。蕭四忐忑地望著他,許久,他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個微笑的模樣安慰她說:“我答應(yīng)你?!?/p>
后來,蕭先生死了,樹倒猢猻散,人人都想在這碩大的家業(yè)上咬一口,是席矜護著她,艱難地拼殺出一條血路,讓她重新掌握大權(quán)。若沒有他,哪里有蕭四?
因此蕭四愛他,敬佩他,卻也有別樣的感覺。
入夏時照例要開會,五湖四海的黑道人物都要聚到這小小的港島。一看望去,滿室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家,只有蕭四,穿著一條薄薄的裙子,上面印著大朵的玫瑰花,笑意盈盈地坐在上首。
席矜站在她的身后,時不時低聲與她交談幾句,向她解釋某個大佬說的是什么意思。會議不過短短兩個小時,結(jié)束時她站起身來,先伸了個懶腰,才懶洋洋地說:“大家辛苦啦,今天我做東,在廣福樓設(shè)宴,請大家務(wù)必捧場呀?!?/p>
這是場面話,說者無心,聽者無意。下樓時大家都要她走在最前面,進了電梯,有相熟的大佬拍拍席矜的肩膀說:“后生可畏呀,蕭小姐有你,當(dāng)真是如虎添翼,便是什么事都不做,也能事事順心。”
這話不能細想,挑撥離間的手法簡單得令人發(fā)指。大家都聽懂了,不免去看蕭四,可她站在那里,正低著頭摁手機,半晌才抬起頭來,有些迷茫地眨眨眼,說:“大家合個影吧,讓我拿來發(fā)朋友圈呀。”
一群老頭子面面相覷,到底和她一起照了一張,她站在中間笑靨如花,伸長手臂把眾人都拍了下來,修圖磨皮的,忙得不亦樂乎。到了樓下,才分開坐車去廣福樓。車門一關(guān)上,她唇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整個人趴在席矜的身上,不高興地說:“我不喜歡他們這么說你?!?/p>
“他們說的是實話?!彼嫠砗萌箶[,語調(diào)還是沒什么起伏,“坐沒坐相?!?/p>
她撒嬌,賴在他身上要他一會兒去給她買雙皮奶,又說要吃城東路的蒸鵝。她總是這樣心血來潮,席矜一一答應(yīng)了,她才又笑起來,勾著他的脖子說:“你這么好,他們哪里懂,卻總來我面前指手畫腳,挑撥我們,以為我傻嗎?”
席矜被她這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逗笑了。她立即親了他一口,拖長腔調(diào)說:“沒有你的話,我可怎么辦呀?!?/p>
3
她說的是心里話。
蕭四貪玩,從小就沒什么責(zé)任心,蕭先生不曉得自己會早死,還沒來得及教她就一命嗚呼了,席矜接手后,一面寵著她,一面將全部事情處理好。
每年盛夏蕭四都要飛到瑞典度假,席矜不能陪她,替她訂好陪玩的導(dǎo)游,又反復(fù)叮囑度假別墅的保姆,一定要照顧好她。最后,他親自送她到機場,臨上飛機時,她又犯了公主病,扯著他的手不肯松開。
整架飛機等她一個人,空姐急得滿頭大汗,又不敢催,一直對著他使眼色。席矜嘆了一口氣,問她:“又怎么了?私人飛機不坐,一定要坐客機,現(xiàn)在又來鬧人。”
“我舍不得你嘛?!笔捤臏I眼汪汪地道,“真的不能來陪我嗎?”
“別任性。”
他話不多,可是往往說一不二,蕭四最后放開了他,卻又舍不得,上了飛機還不停地回頭看。
飛機緩緩向前,駛?cè)肱艿?,揚起的氣浪卷動席矜的衣角。席矜站在那里,看著飛機駛?cè)胩祀H,這才回過頭,叮囑助理:“看好大小姐,別讓她的電話打到不該打的地方?!?/p>
助理噤若寒蟬,連連稱是,席矜又沉吟片刻,說:“飛機一落地,記得通知我。”
蕭四一下飛機就玩得快要瘋了,滑雪滑得昏天黑地,半夜要人家打照明彈到天空給她照亮。雪場的負責(zé)人打電話給席矜,哭喪著臉說:“席先生,不是我們不給大小姐玩兒,只是照明彈溫度高,雪若是融化了,引發(fā)雪崩怎么辦?”
席矜在那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聞言手上握著的金筆頓了一下,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派你們?nèi)ス芾硌﹫觯褪菫榱私o大小姐找樂子的,大小姐要怎么辦,你們就順著她,別拿這些小事兒來打攪我?!?/p>
他說完,那邊噤若寒蟬,恭恭敬敬地掛了電話,總覺得他意有所指。這些有錢人的事兒哪里是他們這種小員工管得到的,負責(zé)人沒法子,又派人去買了低溫冷光彈,務(wù)必要讓大小姐玩得舒舒服服的。
這天席矜正在開遠程視頻會議,美國那邊的合作伙伴姓盛,是盛家大小姐盛葭蘭。盛葭蘭同蕭四是兩個極端,有一張風(fēng)情萬種的臉,卻從來不茍言笑,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坐在那里連嘴角翹起的弧度都像是拿尺子量出來的一樣。
席矜挺喜歡和她談生意,因為她夠冷靜,拎得清,不會提一些讓人為難的要求。兩人談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把公海的某條航道交接清楚。
盛葭蘭忽然問:“你的那位洛麗塔呢?”
席矜從小照看著蕭四,被這樣調(diào)侃一句也沒什么不妥。他淡淡一笑,望著盛葭蘭說:“去滑雪了。”
“你居然沒陪著去,不怕出事兒嗎?”
席矜不語,伸出食指抵住唇瓣,似笑非笑地噓了一聲:“怎么會出事兒,都是用慣的人手,每一樣都經(jīng)過了四五道檢查,若是這樣還會出事兒,也只能是那些老先生們聯(lián)手干的了?!?/p>
他這話說得有趣,盛葭蘭眉峰高高挑起,要說什么卻又頓住。這頭,席矜的電話猛地響起,他接了起來,面色不改地聽了一會兒,接著沖著盛葭蘭歉意一笑,道:“改天再聊,我有些事情要處理?!?/p>
“怎么了?”
“說來不巧?!毕嬲酒鹕?,慢條斯理地系上衣扣,又彎眼一笑,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道:“我的洛麗塔,真的出事兒了?!?/p>
席矜趕到醫(yī)院時,一群護士站在門口。
他走過去掃視一圈,將護士長叫過來問道:“怎么回事兒?”
“大小姐不要我們站在她的跟前……”護士長也是華裔,整個醫(yī)院都是席矜投資建的,為了讓蕭四有賓至如歸的感覺,特意聘請了華人,“說是看著心煩。”
“又這樣任性。”席矜無奈,伸手說,“把藥給我,我去喂她?!?/p>
護士長如獲大赦,麻利地把托盤放到他的手上,又替他推開門。席矜走進去,看到蕭四一條腿打著石膏,正努力伸長手,拿著馬克筆往上面畫畫。聽到聲音,她抬起頭來,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甜甜蜜蜜地叫道:“阿矜,你怎么來啦?”
“我不來你會乖乖吃藥嗎?”席矜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在石膏上畫的小心心,笑了起來,“還有閑心畫這個,看來還是不疼。”
“才不是呢,疼死啦?!彼倨鹱靵砣鰦?,望著他說,“要你親一親才不疼?!?/p>
“那你先把藥吃了。”
席矜把藥遞到她嘴邊,她不情不愿地吃了,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席矜果然湊近了她,問“又怎么了?”
她不說話,攬住他的脖子吻上來,靈巧的舌頭撬開他的唇瓣,將口中含著的苦藥哺了過去。那藥滿是苦澀,卻帶著少女的馨香,兩條舌糾纏在一起,仿佛是滑膩的水蛇,相互溫暖。
席矜怕碰到她的腿,推開她,有些無奈地笑了:“你以為這樣就能不吃藥了?”
蕭四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角,笑意盈盈地說:“有難同當(dāng)嘛?!?/p>
席矜去找護士又要了一份藥,這次她老實吃了,眼巴巴地望著他:“你什么時候回去呀?”
“不想我陪著你嗎?”
“才不是呢……”她低著頭摳手指,“我不想讓你走,可是你肯定會說要去處理公務(wù)?!?/p>
“你猜得很對?!彼此孛蛑?,將話說完,“所以我把電腦也帶來了,在這里也可以處理?!?/p>
聞言,蕭四抬起頭來,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他,半晌,猛地撲到他的懷里,高興地道:“真的嗎?”
“小心你的腿,還怕摔得不夠徹底嗎?!?/p>
他這樣說,蕭四還是開心地笑著,像是一顆心全在他的身上,不肯分給自己半分。
4
蕭四的腿養(yǎng)了半年多才逐漸好轉(zhuǎn)。
她閑不住,剛拆了石膏就一瘸一拐地要出門。席矜拿她沒辦法,攔住她問:“這是要去哪兒?”
“我閨蜜的馬場要開業(yè)了,邀請我呢?!?/p>
“你這是去騎馬,還是要她們圍觀你?!?/p>
“哎呀,那我總要去的嘛?!?/p>
她小脾氣發(fā)作,推開他往外走。席矜跟上去,把她打橫抱起來。她嚇一跳,眼睛瞪得圓圓的:“干嗎?”
“我陪你去,免得你心血來潮一定要騎馬?!?/p>
席矜不常陪她出去玩,因為工作繁多,一樁樁一件件都要耐心處理。蕭四心里高興,忍也忍不住,想要笑,剛翹起嘴角又垂下去,一旁的閨蜜看得納悶,問她:“你的臉怎么抽筋了?”
“胡扯什么?!彼琢碎|蜜一眼,余光看到席矜正在不遠處,忍不住又笑了,“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不就是他陪你來了嗎?”閨蜜鄙視她,“瞧你這花癡的樣子,沒有一點兒黑道大小姐的架子?!?/p>
兩人斗嘴時,席矜已經(jīng)牽著馬走回來,閨蜜很識相,找個借口就溜了,蕭四自己坐著,仰著頭看席矜說:“這馬真漂亮?!?/p>
席矜牽著的馬通體烏黑,在陽光下幾乎發(fā)光,話音剛落,席矜半跪在她面前,替她將鞋子換成馬靴。蕭四望著他,他抬起頭來同她對視片刻,淡淡地道:“不是不喜歡抬著頭看別人嗎?”
“你還記得?”她詫異道。
“記不住也難?!彼恍Γ瑢⑺像R背,自己牽著馬慢慢往前走,“還沒有我一半高的小姑娘,那么驕傲地跟我說話,我記得你那天穿了一條白色的百褶裙,配一雙紅色的丁字小皮鞋,扎了一個馬尾辮,齊劉海兒正好垂在眉毛那里?!?/p>
他說得仔細,像是將初次見面的場景回憶了一遍又一遍,蕭四心里開心,卻又泛起一絲苦澀,半晌,低低地說:“我那時太任性了?!?/p>
“可我喜歡。”
遠處的山岡被掩在淡紫色的霧氣里,霞光千里,如落日熔金,蕭四遠望,只覺得一片孤寂。前面席矜的背影忽然陌生起來,似乎轉(zhuǎn)眼之間,他就變得這樣高大,能將她牢牢地護在身后。可她也長大了,懷揣著心事,再不是過去那個任性驕縱卻又天真不識愁的大小姐了。
大概是她沉默得太久,席矜翻身上馬,將她抱在懷中,薄唇湊到她的耳邊問她:“腿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p>
“那我?guī)е闩芤粫?,你不是很喜歡騎馬嗎?”
蕭四點點頭,難得乖巧,倚在他懷中不再言語。兩人順著馬場跑了一圈,回來時他又小心地將她抱了下來。她一落地,閨蜜就湊過來,擠眉弄眼說:“我這馬場風(fēng)景不錯吧。我跟你說,別小瞧這片草地,全是從英吉利進口的品種,綿軟嬌嫩,就算在上面滾兩圈也不會把你劃出一道口子?!?/p>
蕭四聽她越說越不像話,要去捂她的嘴,一邊的席矜忽然說:“是挺不錯的,改天在莊園前面也種一片?!?/p>
蕭四聞言,臉猛地紅了起來,他卻已經(jīng)牽著馬走開了。閨蜜戳戳她,滿臉看好戲的表情:“這是不是多年媳婦熬成婆,萬年冰山也有融化的時候?”
“大概吧……”蕭四望著他,卻又垂下頭,掩去眼底復(fù)雜的神情,“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5
這一年蕭四過生日時,席矜送了她一架私人飛機。
飛機沒什么稀奇的,可這一架是高價從美國那邊,找了特殊的渠道搞到的新型隱形飛機。蕭四喜歡的東西大部分和普通小姑娘不一樣,別人都喜歡珠寶首飾,可她大概是有太多所以不稀罕,十八歲時要的禮物是黃金AK-47。
看到飛機,她挺高興,上去轉(zhuǎn)了一圈,又撒嬌說:“我的飛機駕駛證也考到了,能不能讓我自己開?”
“乖,讓專業(yè)的人來開,你就和我一起坐著不好嗎?”席矜哄道。
聽他這么說,她雖然有些失望卻也沒再堅持,坐在那里喝果汁。席矜看她興致不高,朝一旁的工作人員比了個手勢,接著飛機兩邊的遮光板緩緩地升了上去,他握著蕭四的手,哄著她說:“你看看外面?!?/p>
“不就是云彩嘛,有什么好看的。”
話是這樣說,可蕭四還是轉(zhuǎn)過頭往外看去。飛機正飛到了云層里,白而剔透的日光灑落下來,仿佛將那雪白的云朵裹了一層柔軟的金邊,這云海之上,兩架噴氣飛機機尾噴出暗金色的氣流,上下飛舞,交織出一行字跡來。
蕭四怔怔地望著,半晌,笑了起來:“你從哪里學(xué)來的招數(shù)?”
“盛小姐教我的,我向她買飛機,她就附贈我這樣的招數(shù)?!?/p>
“盛小姐一定很受歡迎,大概有人向她這樣獻過殷勤?!笔捤难鄄鬓D(zhuǎn),手指在席矜的掌心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又軟軟地撫弄,似笑非笑地說,“我見過她一面,她長得很漂亮?!?/p>
“是挺美的,聽說在好萊塢,被星探看到了,想要推薦她去當(dāng)演員?!毕娴?。
盛家這樣的家世,哪里會讓大小姐當(dāng)演員?這些老式家族,還把演員當(dāng)戲子,說是下九流。蕭四聞言樂不可支,仿佛看到盛葭蘭被星探糾纏得焦頭爛額的樣子,明明知道不可能,也開心得眉飛色舞。
她高興時笑得眉眼彎彎,像是不將任何煩惱放在心上一樣,這樣長久的時光,她似乎一點兒都沒改變,仍是昔日初見時那樣驕傲又天真。席矜看得微微出神,她的視線卻已經(jīng)投了過來,凝視著他,輕輕地說:“我不要看‘生日快樂’這樣的話。”
“那你想要他們在云上寫什么?”
她想了想,故意說:“寫《蜀道難》吧?!?/p>
“你這是要為難死他們?!?/p>
蕭四笑起來,將臉貼在他的掌心上蹭了蹭,又用指尖在上面緩緩地寫了三個字,席矜望著掌心,像是上面真的顯出了字跡。
“為什么寫對不起?”
“不為什么?!彼栈厥?,吐了吐舌頭,“就是覺得,這些年辛苦你了?!?/p>
“同我這樣客氣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補償你。”說著,她站起身跨坐在他的身上,窗外云朵飄浮,那句暗金色的“生日快樂”漸漸散去,只在空氣中留下稀薄的痕跡。她親吻他,如同下一刻末日就會來臨。
在清澈透明的光里,兩人安靜地擁吻。許久,她放開他,眼睛亮晶晶地說:“我愛你?!?/p>
她嘴巴甜,總在他耳邊說一些甜言蜜語,張口就來,讓人覺得她是個有口無心的小壞蛋??墒撬龔臎]說過這三個字,說過喜歡,說過要永遠在一起,愛是那樣難以啟齒,甚至有些羞恥,卻又是最珍而重之的東西,要小心妥帖地安放在心口。
這架飛機被蕭四放在了庫房里。
她名下的東西太多,想要什么都能立刻得到,所以學(xué)不會珍惜,再貴重的東西也隨手亂丟。席矜問她:“以后不坐了嗎?”
“你送我的東西,我當(dāng)然要好好保存起來呀。”她一笑,又甜蜜又天真,“這可是我們愛情的見證呢。”
6
圣誕夜的時候,一批貨在海上失蹤了。
這批貨事關(guān)重大,都是尖貨,一船的利益抵得上跨國公司兩個季度的收益。恰逢多事之秋,南邊的某個大佬要造反,公然宣稱脫離蕭家自立為王。這個時候,別說一批貨,就是一根針也不能丟。
屋內(nèi),爐火燒得正旺,蕭四盤腿坐在那兒,手里握著一根長長的鐵釬子,上面串著個雞翅,就著爐火漫不經(jīng)心地烤。席矜站在她身邊,一邊跟她匯報現(xiàn)在的情況,一邊抽空囑咐道:“小心點兒,別燙到了手?!?/p>
蕭四一笑,把雞翅舉到嘴邊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席矜看她沒說什么,俯下身用紙巾替她擦了擦嘴,又道:“我今晚就飛去納嘉,我們的船就是在那里失蹤的?!?/p>
“我跟你一起去。”蕭四舔舔嘴唇,沒當(dāng)回事兒似的說,“正好到圣誕節(jié)了嘛,自己待在家里太無聊啦,我也要去。”
席矜頓了頓,笑了起來:“這可不是去玩的,我是辦正事兒。”
“我不會打擾你,就跟在你身邊都不成嗎?”說著,她隨手把鐵釬子扔進壁爐,釬上沾著油,火苗猛地拔高,將她的面孔映出一道詭譎的側(cè)影,然后她眼睛一眨不眨地轉(zhuǎn)過身來望著他,似笑非笑地說,“還是,我不能去?”
她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像是藏著什么秘密。席矜替她端過來一杯牛奶,又擰了條熱毛巾給她擦手。她歪著頭坐在地上,忽然同他十指交扣,撒嬌道:“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就是不想你單獨去見那個盛葭蘭嘛?!?/p>
席矜這才想起來,這批貨也有盛家的一份,按理來說盛家也會派人來,這個人十有八九就是盛葭蘭。蕭四其實很聰明,就是從不把這份聰明用在正經(jīng)地方,心思都花在了他身上,倒讓人覺得挺可愛的。
他到底忍不住表情溫柔了下來,半跪在她的身前,將她攬入懷中:“到了那里,不可以任性。”
“不會的?!彼鹛鹈勖鄣乇WC,“我一定乖乖聽你的話,努力給你幫上忙的?!?/p>
要她幫忙席矜不敢想,不給自己添亂就已經(jīng)不錯了。
兩人在納嘉下了飛機,外面正下著暴雨。東南亞的雨季就是這樣,說不定哪一刻就會電閃雷鳴。席矜替她撐著傘,看她被風(fēng)吹得走都走不動,便將她抱在懷中,慢慢往前走。
船上都是自己人,正兒八經(jīng)的席矜心腹,看到他們,領(lǐng)頭的那個連忙迎過來,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席爺。席矜覷了他一眼,冷聲道:“沒長眼睛嗎?沒看到大小姐在這里?!”
這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又鞠了個躬說:“大小姐,您原諒我有眼不識泰山?!?/p>
“你是不是阿武?”蕭四從席矜懷里探出個頭來,笑瞇瞇地說,“我曉得你,天天跟在阿矜身后那個小跟班嘛,多巧,我是四你就是五?!?/p>
她說得天真可愛,阿武也被她帶著露出個笑容來,一旁的席矜面容還是那樣冷峻,低聲說:“別在這里說話了,著涼了怎么辦?”
蕭四聞言,和他一起往船艙走去,身后的阿武望著他們,嘖嘖道:“瞧咱們席爺,把大小姐養(yǎng)得服服帖帖的?!?/p>
說完,他又連忙望了周圍一眼,看沒人聽到這大逆不道的話,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指揮手下把守在船艙和甲板上。
船艙里收拾得一塵不染,點了泰香,一點點伶仃的香氣將整個艙內(nèi)都染上了佛味。蕭四走進來看到里面的人時,腳步頓了頓,然后沖著坐在沙發(fā)上的盛葭蘭笑了起來:“盛姐姐,你已經(jīng)到啦。”
盛葭蘭穿著三件套西服,頭發(fā)束在腦后,冷艷到了極點,聞言她看向蕭四,微微一笑,道:“是呀,我出發(fā)得早,倒是比你們先到了一會兒?!?/p>
蕭四拖著步子走過去,搶先坐在她身邊,把整個沙發(fā)都占住了,席矜看出她的小心思,便在單人沙發(fā)上坐下,問盛葭蘭:“傳來的信息上說得不清楚,好端端的,一艘船怎么會不見了?”
“如果不是你和我做的,那就說明船里出了內(nèi)鬼,裹挾著一船的人往別的航道上開,而且避開了我們的雷達,進入了盲區(qū)?!笔⑤缣m呷了口酒,慢條斯理地說,“姑且就當(dāng)不是我們做的,席先生,有懷疑的對象嗎?”
席矜沉吟,不過片刻便下了決斷:“船上有何三的人,怪不得他前幾天有膽量自立門戶,原來是仗著這個?!?/p>
看他有了人選,盛葭蘭又將視線轉(zhuǎn)向蕭四。她大概聽不大明白兩人在說什么,百無聊賴地把茶幾上放著的糖罐子抱在懷里,一顆一顆剝開,也不吃,就拿糖紙折小青蛙。這么一會兒時間,她已經(jīng)折了一桌子。
盛葭蘭用指尖摁了摁青蛙的屁股,青蛙立刻跳起來又翻過肚子,蕭四笑起來,和她對視一眼,覺得她也沒那么煩人了。
一邊的席矜已經(jīng)打了電話吩咐下去不少事情,看蕭四無聊,就哄著她去睡覺。
蕭四嬌生慣養(yǎng),睡覺時間雷打不動,說是要養(yǎng)好皮膚,席矜替她蓋好被子,又握了握她的手,這才說:“今天的事情太多,禮物等回去再給你?!?/p>
“是什么呀?”
“說出來就沒驚喜了?!?/p>
“好吧……”她撇了撇嘴,握住他的手說,“阿矜,我舍不得你。”
“又撒嬌。”他親吻她的額頭,溫柔地說,“等你睡醒這件事大概就解決了,到時候我?guī)闳タ春k??!?/p>
7
人許諾時,總以為未來還有機會實現(xiàn),可惜天不遂人愿,天上還有雙能翻云覆雨的手。
夜深,艙內(nèi)還亮著燈,席矜捏了捏鼻梁,直起身來問:“幾點了?”
盛葭蘭已經(jīng)倚在沙發(fā)上睡了一覺,聞言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說:“還差十分鐘三點?!?/p>
他不再說話,給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盛葭蘭斜著眼睛望他,聲音有些嫵媚地問他:“你做好決定了嗎?”
“怎么忽然問這個?”
“我瞧你是動搖了?!彼哌^去,從身后抱住他,又將頭靠在他的背上,柔柔地說,“你照過鏡子嗎?看沒看過自己看她的眼神,席矜,你完蛋了,你分明是愛上了她?!?/p>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海,夜色下如同深藍色的寶石,天上有孤星如豆,若隱若現(xiàn),像是將要湮滅,席矜閉目又睜開,扯開她的手走到一邊:“我心中有數(shù)?!?/p>
“你有什么數(shù)?!笔⑤缣m嗤笑道,“我看你是半截身子入英雄冢,遲早會死在她的手上。”
席矜猛地看向她,眼底的光忽明忽暗,分明是動了殺意,盛葭蘭怪自己說得過頭,笑了一下,說:“我不說就是?!?/p>
“你最好不要說。”他道,“不小心被蕭四聽到,你就和盛家一起,等著瞧吧。”
說完,他拂袖而去,丟下一堆未做完的事,盛葭蘭在心中罵他是狗脾氣,說翻臉就翻臉,看自己試探得沒什么效果,取了電話,低聲說:“一切照計劃進行吧?!?/p>
雨已經(jīng)停了,席矜輕輕地推開蕭四的門,看她整個人埋在被子里,一點兒都看不到,他一笑,上前替她微微掀開被子,免得她捂得喘不過氣來。可被子下根本無人,只有一個鴨絨枕頭,安安靜靜地放在那里。
席矜心底猛地升起一種不好的預(yù)感,踹開門往指揮室走,他叫來手下四處尋找,一旁盛葭蘭見狀,問他:“怎么了?”
“蕭四失蹤了?!?/p>
“大小姐不是在房間里睡覺嗎?你還喂她吃了點兒安眠藥,她總不會自己跑了……”她說到一半,自己也覺得不對,蹙起眉來,許久,倒吸一口冷氣,“不會是……”
“她大概是被人綁架了?!毕婢霕O,心頭紛紛擾擾,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叮囑道:“若是發(fā)現(xiàn)大小姐的行蹤,不要動手。”
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艱難,十幾分鐘后有人來匯報,說發(fā)現(xiàn)了蕭四。席矜匆匆趕去,卻見劫持蕭四的人已經(jīng)拽著她到了甲板上。
雨后空氣冷清,席矜走上前,看到蕭四垂著頭被人拽在懷中,大概是安眠藥的效力沒過,她搖搖擺擺,對周圍充耳不聞。
席矜一時有些后悔,自己為了安靜處理事情,給她喂了安眠藥。他對著劫匪說:“阿武,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p>
阿武早沒了剛開始的恭敬,拿槍抵住蕭四的太陽穴,笑道:“席爺,人為財死,我也是沒辦法。”
“我早就跟你說過,讓你不要去賭,你如果早一點兒回頭,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席矜說一句,阿武面色就壞一分,到了最后,已是怒不可遏:“要是你肯幫我,我又何必投靠三爺!”
他說的靠山和席矜懷疑的人不謀而合,席矜面色也沉下去,淡淡地道:“我若是給你一個機會呢?”
阿武一頓,可下一刻,一發(fā)子彈猛地射來,阿武機警,朝旁邊躲開,子彈穿過蕭四的肩膀射入他的體內(nèi),血花四濺,蕭四呻吟出聲,痛得抬起頭來,望著席矜道:“阿矜……”
席矜心底一疼,看蕭四臉色蒼白,厲聲問:“誰下的命令?”
“是盛小姐……”
這時已經(jīng)無暇責(zé)怪盛葭蘭,席矜穩(wěn)了穩(wěn)心神還要說話,可阿武已經(jīng)狀似瘋癲地將蕭四半個身子推出了輪船,吼道:“你不讓我活!我拉大小姐墊背也不錯!”
蕭四本就單薄,如今在風(fēng)中,幾乎搖搖欲墜,她眼含淚花望著席矜,想要說話,卻發(fā)不出聲音,這么多年,她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席矜雙手緊握成拳,忽然說:“既然如此,你就放手吧?!?/p>
“什么?”
阿武的笑聲停住,只聽席矜繼續(xù)說:“反正,我本就厭惡她了。”
說著,席矜竟然真的要手下散開,甲板上一時只剩下他們?nèi)?,他道:“你若是真的動手,我還要感激你,她曾經(jīng)立下遺囑,若出了意外,整個蕭家都歸我。我一直猶豫,可你要是替我做了,我就半點兒心理負擔(dān)都沒有了?!?/p>
他說得合情合理,眼神冷淡,仔細聽來倒像是真的。阿武本就受傷,又受了刺激,哪里分辨得出真?zhèn)?。趁著阿武猶豫,席矜猛地上前,將他狠狠甩到一邊,又在他脫手的一瞬間,單手扯住蕭四。
這一下蕭四徹底墜下船去,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在席矜這一只手上,席矜咬緊牙關(guān),安撫她:“別怕,我這就救你上來?!?/p>
這一刻天光乍破,日輪自地平線處躍起,水紅色的光涂抹至整個世界,蕭四蒼白的面孔上也被染上了薄薄的紅,平添了一分嫵媚。她癡癡地望著席矜,問道“阿矜,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
“怎么會是真的,我說的都是騙他的?!毕嬉а来鸬?。
“是假的呀。”她笑起來,望著他的眼底寫滿了眷戀,“是假的就好,阿矜,我愛你。”
下一刻,她自席矜手中狠狠掙脫,利用反沖力將席矜一把推開。席矜跌跌撞撞地倒在一邊,正好避開了身后阿武射過來的子彈,而她墜入深海,濺起潔白的浪花,瞬間就被吞沒了。
8
“她死了,那是鯊魚保護區(qū),常有漁人掉下去,尸骨無存。我們的人在那里搜尋了一個月,只找到了她沾著血的衣服碎片。”盛葭蘭道。
屋內(nèi)寂靜,只有空氣凈化器發(fā)出一點兒嘶嘶的聲響,席矜坐在椅子上,雙臂支著扶手,頭垂著,不知在想什么。
盛葭蘭看他毫無反應(yīng),有些泄氣道:“你究竟想怎么樣?當(dāng)初主動拉聯(lián)系我想要除去蕭四,把蕭家搞到手的是你,如今又這樣惺惺作態(tài)。”
“阿武呢?”
他打斷她,語調(diào)平淡,可盛葭蘭忽然生出幾分畏懼,答道:“看管的人一時不察,讓他咬舌自盡了?!?/p>
許久,席矜低低地笑了一聲,擺擺手讓她出去,盛葭蘭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他的丫鬟了,卻又不想和現(xiàn)在的他頂撞,出去以后,點了一根女士香煙狠狠抽完,然后撥了個電話,對那頭抱怨道:“他簡直是瘋了,這一個月血洗了整個東南亞的黑道勢力,凡是和這件事有所牽連的家族一個都不放過。我看他是要激起眾怒,早晚不得好死。”
她說完,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讓她笑了起來:“也是,那我就再忍他幾天,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好下場?!?/p>
過年時,席矜被幾家勢力聯(lián)手,伏擊在了逐山腳下。他的防彈車被撞得千瘡百孔,他身上都是彈痕,血流的太多,將灰色的西裝生生染成了黑色。
他的保鏢大多同殺手同歸于盡了,僅剩的幾個把車門打開,看到他的樣子竟不敢動他,只能道:“席爺,救護車馬上就來了?!?/p>
席矜沒有了說話的力氣,以眼神示意他們把自己抬下車,保鏢們不敢違抗,將他拖了下來,他靠在路邊的一棵樹上,血都快要流盡了,半瞇著眼睛望著天空,懷中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這樣的槍戰(zhàn)都沒有被打壞,倒也是命中注定。
保鏢替他接通,然后放在他耳邊,電話那頭像是在下雨,沙沙地響著,有個聲音甜蜜又天真,輕輕地叫他:“阿矜?!?/p>
席矜猛地僵住,半晌,才啞著嗓子道:“蕭四……”
“聽起來你很驚訝啊?!笔捤男ζ饋恚拔覜]死,驚喜嗎?”
他實在沒有說話的力氣,那邊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著:“我的這出假死戲演得好嗎?你不曉得,這是我臨時想到的,葭蘭姐差點兒被我嚇?biāo)溃盐覔粕蟻淼臅r候罵了我好久呢。”
“你和盛葭蘭……”
“你還不知道呀?!彼袷峭铝送律囝^,嬌滴滴地說,“我和葭蘭姐早就認識了,她母親和我母親從小就是朋友,雖然后來她們?nèi)チ嗣绹晌覀兊穆?lián)系一直沒斷,我只是沒告訴你而已?!?/p>
“你想要殺了我,想要獨占蕭家的事兒我早就知道了。那一次若不是我主動摔斷腿,你是不是就要制造雪崩將我殺了?船上的事兒都是我一手安排的,是我要葭蘭姐下令開槍的,我要看看生死關(guān)頭,你會不會趁勢要了我的命。可是阿矜,你總是給我驚喜,你不曉得,我看到你奮不顧身沖上來救我的時候,有多開心。
“所以,我就不舍得殺你了,自己掉下海去,想要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能放下一切遠走高飛,我就放過你。可我真想不到,你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手蕭家,吞并別的黑道家族?!?/p>
她說到最后,像平常發(fā)脾氣那樣哼了一聲,卻又柔聲說:“是不是好奇,這些人為什么會知道你的行動路線?是我告訴他們的呀?!?/p>
她說完,席矜也不說話,一時安靜下來,只聽得到風(fēng)輕輕吹過的聲音,許久,久到蕭四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他才低咳一聲,道:“你還活著,很好。蕭四,既然你已經(jīng)把我除掉了,往后,自己一定要快快樂樂地活著。”他吐出一口血,卻毫不在意地拂去,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其實,我血洗黑道勢力,是為了給你報仇,你大概不相信吧?!?/p>
“我愛你?!彼f,“這句你大概也不信?!?/p>
9
美國的上東區(qū)。
蕭四站在窗前,身后的盛葭蘭端著一盤葡萄走過來,懶洋洋地問:“怎么了,站在那里發(fā)呆?!?/p>
蕭四手里握著手機,半晌,才怔怔地說:“他死了……”
“誰?”
“席矜,他死了,就在剛剛?!?/p>
盛葭蘭不語,半晌,拍拍她的肩膀說:“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來問我,可不能像過去那樣任性,什么都不管了。我當(dāng)初就說他不是個好東西,自己來找我聯(lián)手,還虛情假意想要引誘我,也就是我同你關(guān)系好,若是別的女人,哪里逃得過他那套追求手段。你還讓我假意勾引他來試探,真是膩味死我了?!?/p>
她說了一堆,也只換來蕭四“嗯”的一聲。蕭四捏起一顆葡萄放在嘴里,小聲說:“好酸呀?!?/p>
盛葭蘭也吃了一個,納悶道:“怎么會酸,這么甜?!?/p>
“真的好酸?!闭f著,她眼角一滴淚落了下來,那樣亮,仿佛這輩子也在不會有了,“不然,我的心里,為什么這樣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