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的啟示》中的黑人文化困境

楊建勝

奧古斯特·威爾遜被譽為美國迄今為止最偉大的四個劇作家之一?！朵撉俚膯⑹尽肥撬摹捌テ澅は盗小敝?，描寫了黑人在20世紀30年代的經歷，生動再現了當時美國黑人的文化困境。本文旨在通過對作品中主要角色的分析，找出作者對這一文化困境的思索和答案。

19世紀末，大批黑人從美國南方進入北方城市。相對于早前的奴隸貿易，這被稱為黑人的第二次大遷徙。第一次骯臟的大遷徙把黑人從非洲文化中連根拔起，而第二次大遷徙則又讓黑人慢慢遠離了他們幾百年前離開非洲后在美國南部發(fā)展起來的特有文化。生存永遠不僅僅是填飽肚子的問題，離開了文化故土走到大城市的黑人第二次面臨自己文化上的危機和困境。在白人主流文化的包圍下，很多人失去了自己文化上的身份認同，這也是20世紀“哈萊姆文藝復興”的原因之一。作為一個文化民族主義者，奧古斯特·威爾遜給出的走出危機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一、鋼琴在作品《鋼琴的啟示》中的象征意義

（一）鋼琴是黑人文化的象征

作品《鋼琴的啟示》中多次出現在鋼琴上彈奏布魯斯的細節(jié)，而布魯斯音樂在威爾遜看來是南方黑人文化的核心，是黑人的《圣經》和哲學體系。它源于古非洲文化和黑人在美國南方的經歷，是黑人苦難經歷和無法實現的夢想的集體記憶。通過它，黑人可以分享他們在生活中的所思所想以進行集體療傷，獲得前行的力量。作品中不乏這樣的例子，比如文中就有幾個人一起彈唱關于他們在帕伽農場遭遇的布魯斯。可以說，這部作品中反復提到用鋼琴彈奏布魯斯，鑒于布魯斯音樂在黑人文化中的核心地位，鋼琴在這部作品中無疑就成了黑人文化的象征。

（二）鋼琴代表了黑人在歷史長河中不屈不撓的斗爭史

鮑亦·威利和他的曾祖父同名。由于主人薩特先生的妻子很想念鮑亦·威利的曾祖母和她的兒子，于是在主人的要求下，他的曾祖父把他妻子和兒子的名字刻在鋼琴上。除此以外，其還擅自把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也刻在上面，而且生活中的一些重要事情，像生孩子和喪娶都一并刻在上面。也就是說，曾祖父把自己家族的歷史像圖騰一樣全都記錄在了象征黑人文化的鋼琴上——文化成了歷史的載體。他的這一行為讓薩特先生很是惱火。不可否認這是黑人的一種覺醒，一種對自己苦難和歷史文化的一種記錄和珍惜。鮑亦·威利的父親鮑亦·查爾斯后來對這個鋼琴著了魔，成天想的念的都是它。在他看來，鋼琴記錄著他們家族的歷史，只要薩特還占有著這個用鮑亦·威利的曾祖母和他祖父的生命換來的鋼琴，他就感到恥辱。所以，他就和兩個兄弟，也就是鮑亦·威利的兩個叔叔威靈和多科，在七月四日的晚上把鋼琴從薩特的家里弄了出來。七月四日恰巧是美國的獨立日，這個巧合無疑暗示著黑人作為一個群體文化獨立意識的覺醒。

二、奧古斯特·威爾遜所反對的立場

鋼琴對黑人文化來說具有象征意義，對待鋼琴的態(tài)度就代表人們對待黑人文化的態(tài)度。通過對不同角色的分析，人們可以窺見作者暗含于作品中對待自己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

（一）鴕鳥型——回避

作者對作品中鴕鳥式的、掩耳盜鈴式的人物是持批評態(tài)度的。波妮絲和她的叔叔多科就是這樣兩個人。自從波妮絲的母親去世后，她的彈琴生涯就畫上了一個句號。她蓋上了鋼琴的蓋子，擔心她的琴聲會驚擾父母的在天之靈。她也從不向自己的女兒瑪瑞瑟提起關于鋼琴的事，總擔心那會成她的負擔。她一心想忘掉關于鋼琴的所有東西。她的叔叔多科對于鋼琴也持一種消極的態(tài)度。他認為應該把這噩夢一般的鋼琴處理掉并幻想可以從鋼琴所有的是是非非中跳出來，即所謂“金盆洗手”。他認為波妮絲應該嫁給艾弗瑞，這樣的話結婚以后她也就把鋼琴帶走了。更為甚者，他后悔自己當時沒有和波妮絲的爸爸一起留下來，而選擇了逃走。事實上，留下來唯一的結果就是像波妮絲的父親鮑亦·查爾斯一樣被燒死——多科甚至希望以死來割斷和鋼琴的各種糾葛。

他們是活脫脫的兩只鴕鳥，在面對民族文化困境時以為把自己的頭埋在沙子里就萬事大吉。事實上，這種態(tài)度是于事無補的，有的只是負面的影響。

（二）猴子摘玉米型——拋棄

在白人主流的經濟和文化面前，拋棄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是作者所不齒的。艾弗瑞和鮑亦·威利就是這樣兩個拋棄自己文化傳統(tǒng)的例子。作為一個黑人和狂熱的主流文化的傳教士，艾弗瑞在北方城市可以說是如魚得水，并且想有自己的會眾。他對于主流的白人文化可以說是投懷送抱的。感恩節(jié)上，白人給的一個火雞讓他受寵若驚，感覺自己比其他黑人要出眾和高貴。他純粹把鋼琴物體化，沒有意識到它文化上的意義，甚至波妮絲對鋼琴的私人情感他也難以理解。他想要波妮絲把鋼琴賣了，這樣的話他可以有自己的會眾，后來又建議她用鋼琴組建一個教會合唱團。鋼琴有著獨特的象征意義，賣掉鋼琴、組建教會合唱團是對黑人文化傳統(tǒng)的褻瀆。他不應該為了服務白人的主流文化，而喪失自己。

威爾遜二十歲的時候，他放棄了自己白人父親的姓而改姓他黑人母親的姓。作為一個文化民族主義者，威爾遜認為，黑人面對鏡子的時候應該可以看到自己的而非白人的上帝。他說黑人所接受的宗教中有很多源自古非洲而完全不同于白人文化的成分，所以他主張黑人文化要有自己的特色，主張黑人文化應該“自決、自尊、自衛(wèi)”。在作品結尾，已經投入白人文化懷抱的艾弗瑞并沒有驅走薩特先生的鬼魂，相反，波妮絲在鋼琴上彈奏起黑人特有的布魯斯以召喚祖先的亡靈，幫助鮑亦·威利戰(zhàn)敗了薩特的鬼魂。作品中的波妮絲并沒有接受艾弗瑞的求婚，這也從層面證明了作者對拋棄黑人文化特征的不屑一顧。

作品中的鮑亦·威利受到美國夢的鼓舞，來到北方找波妮絲，希望可以賣掉鋼琴籌足買薩特農場的錢，這樣的話他就可以開始嶄新的生活。他對自我實現的追求讓人深受鼓舞，但是他在經濟利益面前迷失了方向，這種丟掉自己文化傳統(tǒng)的代價是萬萬不行的，所以最終鋼琴并沒有被賣掉，或許這也是作者所認為的黑人應該珍視自己傳統(tǒng)文化的又一佐證。

（三）墻頭草型——兩邊倒

雷蒙跟隨北上的時代潮流來到北方淘金，他就是典型的墻頭草。對于怎么處置那架鋼琴，他并沒有自己的看法，只是在波妮絲和鮑亦·威利之間來回搖擺，這在到底賣不賣鋼琴的斗爭最激烈的第五場中最典型。他時而站在波妮絲一邊，說不賣，時而站在鮑亦·威利一邊，說賣掉鋼琴。顯然奧古斯特·威爾遜對這一態(tài)度是不滿意的。在兩種文化的對峙中，黑人應該有自己明確的立場，所以最后在以鮑亦·威利和薩特鬼魂搏斗為象征的兩種文化斗爭中，作者沒有安排雷蒙在場。

在威爾遜看來，回避、拋棄和立場不堅定都不是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出路。那在作者看來，以鋼琴為象征的黑人傳統(tǒng)文化到底路在何方？

三、奧古斯特·威爾遜的答案

（一）黑人應該肩負起傳承自己文化的重任

要解決的問題是誰該肩負這樣的重任？毫無疑問，應該是黑人自己。作品中提到一些白人收購黑人的樂器，像鼓、吉他、口琴等，這些都是演奏黑人文化核心——布魯斯時所用的樂器，都是不能丟的，黑人丟了它們就等于丟了本。而白人收購它們只是把它們當作茶余飯后把玩的一件件古董。很顯然，薩特彈的絕不是黑人的布魯斯，他彈奏的目的就是希望鋼琴可以發(fā)出白人文化的聲音。在作者看來，依靠白人發(fā)揚光大黑人文化是荒唐可笑的，黑人必須自己行動起來。

（二）黑人要加深對自己文化的認識

波妮絲把父輩用生命換回鋼琴的行為完全看成是一種偷竊。在她看來，鋼琴之所以不能賣，是因為它和父母的去世都有很深的關系，其文化層面的意義是在她考慮之外的。然而在鮑亦·威利看來，這鋼琴不但不會讓他們感到蒙羞，相反父親的勇敢行為應該被銘記，那一天應該成為值得慶祝的特別一天。在黑人文化意識覺醒的歷程中，他們流汗、流淚、流血，這已成為他們深藏于心底的集體的沉痛記憶。這一沉痛的文化需要正確對待，絕不應成為一種集體的心理負擔。廣大黑人應該像鮑亦·威利一樣意識到，過去更多地是一個民族的覺醒和偉大而不屈的斗爭，對于留下的文化傳統(tǒng)，其應該像波妮絲一樣用生命去捍衛(wèi)。

（三）黑人應該團結一致，繼承發(fā)揚祖先留下的文化傳統(tǒng)

在作品結尾，波妮絲彈起鋼琴向她的先人求救時，遠處傳來火車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事實上，這是曾在火車上被薩特燒死的先人的亡靈。漸近的火車聲是先人對波妮絲行為的肯定。最后，在波妮絲和鮑亦·威利等人的共同努力之下，薩特的亡靈被打敗，這是黑人集體力量的勝利。也是在最后時刻，波妮絲頓悟，她對鋼琴的堅守和鮑亦·威利對鋼琴的深刻認識合二為一。他們對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認識都達到了作者想要的高度。

（四）黑人的傳統(tǒng)文化需要繼承發(fā)揚

事實上，作者用兩種方式間接表明了自己的主張。第一，波妮絲的女兒瑪瑞瑟學習彈奏象征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鋼琴，她的母親希望她成為一個老師。毫無疑問，老師是文化的傳承者。最后，當鮑亦·威利打敗薩特的鬼魂準備回南方時，瑪瑞瑟擁抱了她眼中的英雄。這一擁抱不僅是對他行為的肯定，更是對他堅守黑人文化傳統(tǒng)精神的認同。第二，鮑亦·威利和他的曾祖父同名，而波妮絲和她的曾祖母同名，同時鮑亦·威利的父親鮑亦·查爾斯和他自己的曾祖父又同名。這不僅是名字的簡單重復，更是黑人在傳統(tǒng)文化的問題上一種戰(zhàn)斗精神的傳承。如果說黑人和白人在文化上一直進行著一場接力賽，那么這一代代重復的人名就是他們精神的接力，每個人都是接力手。細心的讀者可能會注意到，作品提到波妮絲的另一個叔叔維靈是一個過時的布魯斯樂手，他的過時恰恰意味著新一代的布魯斯樂手的誕生是時勢所需。

四、結語

作品的中心意象就是鋼琴，而鋼琴的琴鍵由黑白兩種顏色組成。兩種顏色分別象征著美國的黑人和白人。盡管黑鍵所占的空間比起白鍵要小，但它們在演奏中的作用同等重要。所以，在奧古斯特·威爾遜看來，盡管黑人的人口比起白人要少得多，黑人文化的影響力也比白人要小，但在演奏美國社會這架大鋼琴時，它們同等重要。

在《鋼琴的啟示》中，奧古斯特·威爾遜對于黑人文化困境給出的答案就是黑人必須發(fā)現和突出自己文化中的民族元素，這樣他們才能明白自己是誰和要到哪里去。黑人應該正視和正確評價他們的傳統(tǒng)文化，并且應該團結一致把他們的文化繼承發(fā)揚下去，而不是一味地否定、指責、遺忘甚至拋棄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這樣他們才能走出文化困境，這就是威爾遜的鋼琴給黑人的啟示。而這種啟示所啟發(fā)的不應僅僅是黑人，而應是在當今全球化過程中面臨文化困境的所有民族。

（西安科技大學人文與外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