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一):火紅的你
手指上的白
蘸著你
一筆一筆滲在廢墟的荒涼上
你低垂
然后升起
從一歲到一百歲
你只做這一件事
今天
廢墟忽然就熱了
太陽忽然就燙了
發(fā)白的我
站在廢墟上
看你
你
好大
好紅
廢墟(二):珍珠
我如約前往你的窗下
從一座廢墟趕往另一座廢墟
從一條裂縫趕往另一條裂縫
然后,我們擁抱
像河流
像海
像湖
像災難過后
被河岸叼住的兩粒珍珠
廢墟(三):引水
無所事事時
你可以從我身上引水
你可以漫過我的眼睛
撬開我的唇,途經(jīng)風餐露宿的橋
取我湖底之藍飼養(yǎng)你
你也可以讓我開口飲下你的廢墟
讓這一幕成為人們自由穿越日月同輝的景象
廢墟(四):神話
多年后
你會一直懷念你
懷念一座你親手建造的廢墟
懷念我們虛構在建筑中的鉚
那時候,人們將蜂擁而至
周身鮮艷,秩序井然
那些立在廢墟之上的人們
你會瞬間愛上他們
愛上他們虛幻的線條與生活
愛上他們談論神話或者傳說的模樣
愛上他們從廢墟里升騰起來的臉
因為我們正沉入其中
享受神話一般的待遇
盡管我們依然無知,落伍,沒有什么愛情可言
廢墟(五):秋夫人
秋天是有夫人的,在廢墟之下
秋夫人點燃煙火,點燃鐘聲、石頭、鐵、木
和沉睡在我們身體里的麻
秋夫人會起早貪黑,手舉月亮
會將通宵絕望的月光趕進我們的小榻
我們再也不會輕易忘記下一個戀人
因為那月光如火,正在點燃我們荒廢的心
廢墟(六):輕呼
你叫我,廢墟
我不能響應你的呼聲
然后,你又叫了一聲
我選擇一動不動
于是,你便站了上來
站在我的身上,站在我的頭頂
站在我清掃了一天的空中……
你伸手摘下這變幻的桂冠戴在我的頭上
我閉上眼睛,設法享受人們看見我身體里的殘垣
我寧愿你不停地叫我,廢墟,廢墟
直到光源消失,一切的黑都在廢墟里學會了眷顧彼此
君若(一):車站
聽說,最好的車站在巴黎
擦亮巴黎的不是車站里的吻
而是忽然純粹起來的兩張臉
為了吻別,東京的車站也純潔起來
除了別離,還有手指上重如蒼穹的浪
它們已經(jīng)撤離,被懺悔的人們沉入各自的口袋
在鹽,或者是芥蒂里奔流……
我在報紙,或者電影里見過德國的車站
厚重的路燈,落寞的禮帽,使不可能發(fā)生的愛情在瞬間降臨
有多少車站,就有多少離世的故事
為隱匿的人群分流隱匿……
有時候,車站比家溫暖一些
每一個孤立無援的身體,都是一堵死灰復燃的墻
你的離別,重逢,或是悄無聲息的每一次出發(fā)
都在這里被陌生所接納
我知道,所有的告別都是可信的
在我們途經(jīng)的車站,我們仍然需要尊貴的告別
把臉龐與臉龐貼在一起,把愛與愛貼在一起
然后咀嚼獨自回家的憂傷
再也沒有什么好幻想的了
我去過的車站如此稀少
沒有時間裝下愛情
也不可能觀察他人之吻
我吻我自己
在破舊,咆哮如雷,行李翻騰,借手機瀏覽世界的人群中
我吻我自己
仿佛你即將到來
或者即將離去
君若(二):午夜
我知道,在午夜
你喜歡扮演純潔的殺手
你不喜歡看見熱淚,女人的告白
醉漢的柔情,不咸不淡的情感
你不喜歡聽聞熱鬧
也不喜歡夾起藕片賞蓮
你的嘴里,只咀嚼那些帶疤的詞
丟失的少年,未曾獲得過愛情的女人
獨居的老者,和剛剛被迫分離的人
你咀嚼天災,也咀嚼人禍
但一切的滋味都勝不過你咀嚼我
像馬匹咀嚼月光里的乳
天空咀嚼陰暗的物象
你總是坐姿淡泊,周身樸素
叼著煙卷,批閱我荒蕪了半世的臉
而我還在混沌中踟躕
像一只未名的小豹,細眼輕眉在人間趕著 夜路
我迷戀著蹄下的燈火,骨骼里的雪
即將翻越波浪的湖,還有卷起的刀片削平過的灼熱
我們靜觀其變,俯臥在午夜的軸承里
不等心花怒放,又輕輕地跑了
就像你……
君若(三):拉利亞的祭曲
我知道,四月是最好的祭日
人們談情說愛,而我需要帶著無人問津的故事進入墳墓
我知道過往的路人是如何神圣地飄浮下來
在塞外,我們曾經(jīng)默默地稱兄道弟
等待拉利亞的祭曲在田間響起
我的第一根橫弦,被你彈響
蒼老的皮膚在拇指下泛濫成雪
我的第二根橫弦,被你切換
眼睛在絲中分割成冰與火的舞蹈
我的第三根橫弦,沉默不語
越過你的殘暴,翻身入水,像沉月
那么,第四根橫弦就是柔版的再現(xiàn)了
亦如你,和時間一起對我施以水祭
多少年如一日:我們被人群分離,夾擊,錯位
在平行的一毫米里相愛,像輪指下的撞擊
受邀于木的土葬,和贖罪者的眼神……
那些攀緣于琴弦上的烈火
像是不可名狀的遭遇
被聽者泄露,流言終于穿城而過
人們說:看,他們的愛,多么虛心
君若(四):如影隨形
我不要這樣的影子困住我
它有我的屬性,我的黑,我的臉
有著輕易就能被你認出的皮膚和微笑
我不要這樣的皮膚困住我
燙金一樣的頹廢圍著我旋轉
讓我承認金子也有春天
我不要這樣的春天和風速
我只要那些緩慢而遲疑的春風整日在我的衣柜里流浪
還有畫不出的月光一整夜都在練習幼稚
我也不要這樣的手握住我
那溫度,只夠呼喊出我的名字
只夠趕走我的羞恥,我的可怕,我那令人厭倦的笑
其實,我想要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我只想要一個干凈的影子
它和我一起撕下虛無
像是你沖出面具撕開我
君若(五):黑孩子
你來的時候
沒想到自己是最黑的
我來的時候
也沒想到我一直是黑的
在五十一種式樣的黑里
只有我們徹底坐在黑的兩側
像黑夜的一對長耳,培育各自破敗的黑
偶爾,你比我黑一些,像媽媽雕刻出的白
但,更多的時候,等你的黑落幕了
我才正兒八經(jīng)地黑一次
我的回憶和燈籠,黑著
我的愛情和白粥,黑著
我的姐妹和滿院的桃花,黑著
我呼吸著這黑色的旋風
我永生的伴侶
竟像僧尼呼吸著寺廟里的經(jīng)綸
現(xiàn)在,我們是徹底黑了下來
黑得不近人情,盡管如此
我還是想說,嘿,我的兄弟——
今夜,你叫我黑孩子吧
你觸摸我的黑,侵蝕我的黑,榨干我的黑
以前,我一直想從事這項試驗,我想知道
在一切的黑里,我是誰的黑
我想知道,在一切黑暗的事物里,誰是我的黑與暗
這試驗,讓你做了……
今夜,你叫我黑孩子吧
請你動用你的舌頭迎接一片天外之雪
請你動用你的舌頭說出白,說出光芒,說出與人有關的事
從此,在這世上,我還要經(jīng)歷多少場黑與暗
我還要慢慢指認多少個正在被黑描述的黑
我還要合起雙手緊緊捏住多少種暗
我還要在幽暗的心里獻出多少滴黑色的雨
我才能站在北京的街道,站在西域的風口
才能站在世人的面前,輕輕叫你一聲,嘿——我的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