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馬布里：當英雄也會累，但我盡力了

王媛

懂得如何更聰明地打球，這是年齡送給他的禮物。

馬布里40歲了。

在男人最黃金的年齡，這位曾經(jīng)的NBA“96黃金一代”、率領(lǐng)北京首鋼男籃實現(xiàn)“四年三冠”的城市英雄，現(xiàn)在不得不經(jīng)常面對人們提出的同一個問題：馬布里是不是老了？

當年一起打球的科比、艾佛森等球星早已退役，他成了“黃金一代”唯一一個仍然在球場征戰(zhàn)的老將。但近兩個賽季，越來越多的傷病和北京首鋼男籃成績的明顯下滑，讓“老馬退役”的話題被一再提起。

“我盡力了?！彼f。目光堅定的背后，是一位遲暮的英雄，正努力和時間賽跑。

2017-2018賽季，將是馬布里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年。

演員

8月以來，擁有432萬名微博粉絲的馬布里，在不停轉(zhuǎn)發(fā)有關(guān)電影《我是馬布里》的消息。他認真地用英文寫上幾句對影評的回應(yīng)，給球迷曬出的電影票根點贊，或者用中文敲出一句：哈哈。

北京球迷老劉帶著老婆孩子看了好幾遍電影。他說，兒子4歲開始打籃球時，父子倆就去五棵松籃球中心看馬布里的比賽，就是為了看看“最偉大的運動員比賽是什么樣的”。

8月4日，根據(jù)這位“最偉大運動員”經(jīng)歷改編的電影上映。青春、熱血，加上明星效應(yīng)與體育題材本身的話題性，電影吸引了不少球迷觀看，北京一些中小學(xué)甚至以觀影《我是馬布里》為題組織作文競賽。

在北京的6年，“馬布里”漸漸從一個球員變成一個IP——2012年出版《我是馬政委》一書，2014年出演話劇《我是馬布里》，這次的電影則是“馬布里”這個IP的又一次嘗試。

電影開拍前兩個月，他從好萊塢請來表演老師，每周上3次表演課，每次1小時，在專業(yè)人士的幫助下順臺詞，梳理劇本結(jié)構(gòu)。

玩票歸玩票，但馬布里希望嚴肅對待。在電影拍攝的兩個月里，他時常需要凌晨四五點起床，在劇組至少待上12小時。退役后，除了當教練和打理自己的體育生意，當演員也是計劃的一部分，他很認真。

電影中的哭戲讓馬布里印象深刻。銀幕上，一向以硬漢形象示人的他，經(jīng)歷了父親去世、被輿論誤解，處于崩潰邊緣，像孩子一樣在電話里向母親哭訴。為了醞釀情緒，馬布里和老師整整準備了兩天。沒有學(xué)過表演技巧，他就用笨辦法——坐下來聊往事，把當年的傷口重新撕開。

馬布里19歲通過選秀加盟NBA，單場比賽拿過50分，兩次入選全明星賽，成為年薪2000多萬美元的頂薪球員。然而在2004年加盟紐約尼克斯隊之后，這位好斗不羈的“紐約之子”開始了噩夢。球隊不斷輸球，他也被“與教練不合”、“消極比賽”等傳聞籠罩。在美國媒體的描述中，他是個“自私貪婪、桀驁不馴、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家伙”。

2007年，啟蒙教練、關(guān)系親密的阿姨以及父親相繼去世，馬布里的精神世界轟然倒塌。他最氣憤的是，教練為了讓他專注比賽，隱瞞了父親心臟病突發(fā)的消息。賽后他沖進醫(yī)院，卻錯過同父親見最后一面的機會。

10年過去了，這位出生于美國紐約布魯克林區(qū)的籃球運動員，已經(jīng)成為CBA歷史上第一個獲得中國《外國人永久居留證》的現(xiàn)役外援?？瓷先ヒ磺酗L(fēng)平浪靜，但往事造成的傷害卻無法輕易撫平，一塊小石子丟下去，剎那間就能激起陣陣漣漪。兩天的準備之后，馬布里的情緒累積到頂點，他在攝像機前爆發(fā)，一鏡通過。

作為隊友，最讓陳磊觸動的一場戲，是電影中首鋼隊在2012年第一次奪冠的情景。他是球隊隊長，也是那個光榮時刻的親歷者——拿到總冠軍戒指后，他和馬布里一起爬上梯子，剪斷籃網(wǎng)，歡呼著慶祝奪冠。

電影場景把陳磊的記憶帶回5年前，“感覺剛剛才發(fā)生，剛剛才結(jié)束一樣，看得我還在緊張?！标惱谡f。

陳磊為北京隊效力了15個賽季，總計出場478次，作為精神領(lǐng)袖，和馬布里一起帶領(lǐng)全隊獲得3次全國總冠軍。他也見證了馬布里從NBA大牌外援，漸漸變成“北京人”的過程。

北京人

電影宣傳期之后，馬布里恢復(fù)了日常1小時的體能訓(xùn)練。在北京國貿(mào)附近的健身工作室，來鍛煉的姑娘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身高1米88的馬布里的存在。她們和他微笑著打招呼，像經(jīng)常見面的朋友那樣。

馬布里脫掉T恤，赤裸著上身開始訓(xùn)練。距離40歲生日已經(jīng)又過了半年，他上肢肌肉依舊緊實，只是腰腹線條沒有想象中那般分明了。在訓(xùn)練師克里斯的指導(dǎo)下，馬布里舉著十幾公斤重的啞鈴，屈膝向前跨步，繞著訓(xùn)練場走了一圈。之后是拉力器、瑜伽球，不到20分鐘，汗水就止不住地流下來，滴在地上，直到訓(xùn)練結(jié)束還沒有干透。馬布里一板一眼地做動作，看的出來，他對身體依舊有很強的控制力。

馬布里身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文身，每個都代表他一部分人生故事。腰部有兩處——北京王朝，愛就是愛；最明顯的是左小臂內(nèi)側(cè)“馬布里”3個漢字，以及頭上的“星布里”標識，那是他旗下運動品牌的logo。

讓馬布里實現(xiàn)了總冠軍夢想的首鋼隊，是他心中的“王朝”。自從穿上那件帶有“北京鴨”圖案的3號球衣，馬布里就愛上了這座城市。更準確地說，在經(jīng)歷低谷和爭議之后，他愛上了重新被接納的感覺。在這里，他戴著紅色耳機坐地鐵穿梭于住處和訓(xùn)練館，去公園看大媽跳廣場舞，穿著長褂和曹云金說相聲，上北京臺的春節(jié)晚會——他想就這樣跟這座城市長在一起。

還有一個常去的地方，是位于北京建內(nèi)大街的“馬布里之家”。那是北京市專門給他建的個人博物館。300多平方米的空間里，展示著馬布里大學(xué)時的紀念冊、賽場上的珍貴圖片、NBA時期獲得的榮譽、在北京隊獲得的獎杯，還有一座真人等高的蠟像。

每當看到馬布里在微博上說要去“馬布里之家”辦活動，老劉都會帶著兒子去見見他，前后算起來有十幾次。在那里，馬布里會跟小劉打招呼，帶著他玩投籃游戲，跟他合影，給他簽名。小劉不僅打籃球的興趣大大提升，為了跟馬布里交流，二年級的他還特別主動地學(xué)習(xí)英語，期末考試考了全班第五名?！澳阏f，我們?nèi)夷懿桓兄x馬布里嗎？”老劉說。endprint

陳磊回憶，有次訓(xùn)練時他問馬布里，還會不會回NBA打籃球。馬布里說：“我就在這里打球，哪里也不會去，等我打不動了，或者對打籃球失去興趣的時候，我就……”他一邊說著，一邊沖著球館的頂部，比畫了掛衣服的動作。

在籃球界，每當有重要球員離隊，球隊都會舉行球衣退役儀式，將球衣懸掛在場館上方，號碼從此不再被使用，以示對球員的致意?！拔覜]理解錯的話，是想在這里退役了?！标惱谠谖⒉├飳懙?。

最后一年

事與愿違。

最近幾年，馬布里不太穩(wěn)定的場上表現(xiàn)以及時不時傳出的傷病消息，讓“馬布里老了”這個話題被一再提及。北京首鋼隊在奪得第三冠后水平下滑明顯，最近兩個賽季僅獲得第七名和第九名，球隊面臨重建。

對馬布里來說，繼續(xù)打球是唯一的愿望。

經(jīng)過談判和溝通，2017年4月22日，首鋼方面在新聞通氣會上宣布，由于俱樂部和馬布里經(jīng)紀團隊無法就馬布里下賽季身份以及薪金達成一致，決定放棄現(xiàn)有合同中賦予俱樂部的相關(guān)權(quán)利，同意馬布里離隊。

原本以為終于可以安定下來，就此結(jié)束職業(yè)生涯的馬布里，又一次走到十字路口。

消息傳來的晚上，陳磊失眠了，腦子里冒出來的，全是當初和馬布里并肩戰(zhàn)斗的畫面。他太能理解馬布里此刻的感受了。在首鋼隊最后的日子里，1983年出生的陳磊也面臨著“大齡”的考驗，上場時間越來越少。冷板凳的滋味，他不想再嘗了。同樣是為了能繼續(xù)打球，2015年9月，陳磊正式轉(zhuǎn)會江蘇男籃。

據(jù)籃球評論員王猛回憶，馬布里在得知陳磊轉(zhuǎn)會的消息后百感交集。2011-2012賽季首鋼隊首次奪冠后，馬布里和陳磊相擁慶祝的照片，兩人至今都保留著。

“競技體育其實說白了就是青春飯，每個人都逃不過年齡，一年一年身體狀況下降，這是自然規(guī)律。”陳磊說，這是職業(yè)球隊、職業(yè)球員、整個聯(lián)盟、整個體育界必須面對的。

7月19日，馬布里簽約北控男籃。能夠留在北京，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他每天和新球隊一起訓(xùn)練兩個小時，和以前一樣，投兩三百個籃，再增加體能訓(xùn)練，周而復(fù)始。

他并不避諱身體機能下降這件事?！爱斎涣耍业捏w能沒有像5年前那么好了，所以有更多的挑戰(zhàn)。當你受傷的時候，你不會恢復(fù)得那么快了，需要長一點的時間來恢復(fù)?！瘪R布里說。

現(xiàn)在的他，不會像過去那樣每天練習(xí)5個小時，每周練4次。他的籃球哲學(xué)告訴他，要有意識地把節(jié)奏放慢，更好地保存能量。

懂得如何更聰明地打球，這是年齡送給他的禮物。

在首鋼隊的最后一個賽季，是馬布里最艱難的一年。傷病讓整個隊伍處于很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直到常規(guī)賽最后一輪，北京主場迎戰(zhàn)四川。

那是一場讓人揪心的比賽。老劉買了黃牛票，一定要帶兒子去看——他們知道，這場比賽有可能是馬布里作為首鋼隊員最后一次出場。

比分膠著到最后幾秒，北京隊以1分之差惜敗，被擋在季后賽大門之外。

第二天，是馬布里40歲生日。

盡管在這個賽季中馬布里大腿拉傷，但他場均出戰(zhàn)34.6分鐘，是全隊最高；場均貢獻21.4分、4籃板和5.5個助攻?？吹竭@樣的數(shù)據(jù)，王猛對馬布里再打一年的決定很有信心。他說：“即使到40歲，他依然是CBA最好的外援之一；他依然是CBA最了解這個聯(lián)盟的外援，沒有之一；他仍然是最好的進攻發(fā)起點，也沒有之一?！?/p>

看到首鋼隊以1分之差失去季后賽資格，小劉趴在爸爸肩上哇哇大哭。在老劉的印象中，兒子從來沒這么哭過。哭了很久之后，他抬起頭：“爸爸，我們還能再看到馬布里打球嗎？”

即將開始的新賽季，老劉和小劉依舊有機會現(xiàn)場看馬布里打球。老劉說，這是他最后一年比賽了，“能追一追就追一追吧”。他希望兒子能接受現(xiàn)實，好好地跟馬布里告別。

他想告訴兒子，英雄，也是會累的。

（孟云薦自《博客天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