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傳福
我從沒有這么被震撼過,也從沒有這么激動過。我被一棵樹震撼了,確切地說,是被它葉子的金黃色震撼了。
那是一株銀杏樹,就立在我們的院子中。
離家?guī)兹?,回到院子里,立刻,一種閃耀著光輝的色彩強(qiáng)烈地吸引了我,那是銀杏樹的葉子,是銀杏樹金黃色的葉子。
離家前,我清楚地記得,銀杏樹是一樹碧綠,一如世界上任何一種綠色植物的顏色,泛濫而平庸。僅僅幾天的光景,沒想到它竟然換了容妝,宛如走秀的模特忽然換了風(fēng)格。這大約是這幾日頻繁的秋風(fēng)帶來的效果吧。
這株樹并非那高高大大的樹,樹干有對掐粗,六七米高,樹形如塔松一般,只是沒有塔松的粗壯與厚重,而是顯出一些秀氣與靈動。如果不是它這樣脫胎換骨般的易容,平時還真沒怎么留意過它,這一次,我是真的被征服了。
以前讀杜牧的《山行》,覺得“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似乎有些矯情,現(xiàn)在,忽然體會到了杜牧當(dāng)時的激動與癡迷的心境。
銀杏葉呈扇狀,嬌小玲瓏,長長的葉柄又讓它帶有幾分妖嬈與柔美。單看一片葉子,似乎有許多讓人憐惜的柔弱,但整樹的葉子組合起來,卻給人一種轟轟烈烈的宏大氣場,如同看上去清瘦但卻渾身肌肉的武林高手,骨子里透著一種力量和韌性,一種無所畏懼的霸氣。
盡管個別的葉片還殘留著些許的綠色,但整樹的葉子卻形成了一種充實飽滿的耀眼的金黃。那金黃的顏色不是梵高的向日葵瘋狂而熱烈的黃,也不是收獲季節(jié)里果實成熟的物質(zhì)化的黃,更不是黃巢筆下“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冷峻而肅殺的黃,它是一種熱情中蘊(yùn)含著沉靜、沉靜中蘊(yùn)蓄著生命的黃,是一種極富有質(zhì)感、充盈而有分量的黃。它金而有光,黃而不枯,老而不僵,凝而不冷。金黃色的樹冠如一座竦峙的小山,黃黃的一大片,極富有立體感。放眼望去,樹冠周圍仿佛有一圈黃色的暈,整株樹如圣誕樹一般的金碧輝煌,圣潔而莊嚴(yán)。微風(fēng)吹過時,滿樹的葉子像一群身著黃色衣裙的江南女子在翩翩起舞,優(yōu)美而有韻致,活潑而不失內(nèi)斂,暢然卻并不喧囂。
站在樹前,我如朝圣一般,仰望那一樹的金黃,耳邊仿佛回蕩著銀杏葉子發(fā)出的金屬般的錚錚脆響,那金黃色的聲響如夢如幻,讓人心醉神迷。
我從這金黃里看到了成熟而沉靜的生命在一步步升華,看到了激情熱烈的活力凝聚成一種涵養(yǎng)和氣度。鮮綠的銀杏葉在經(jīng)歷了風(fēng)吹雨淋、雷震電閃、烈日暴曬、霜露浸染之后,抖落了一身的浮塵,瀝干了虛幻的水分,遠(yuǎn)離了喧囂的奢華,顯露出寬厚慈祥的淡薄,濃郁質(zhì)樸的真純。生命如陳年老酒般在這里變得濃烈而醇厚,浪漫而有意味。在這凜冽的秋風(fēng)里,它讓我們感到了溫馨的暖意,感到了富有陽剛之美的生命氣息。心頭不再是單調(diào)與灰暗,世界不再是蕭條與清冷。
我曾經(jīng)一遍遍在這株樹的周圍徘徊,流連于那震撼人心的金黃;也曾經(jīng)一次次將它拍成照片,以定格這時空中的短暫;但我更深切地感覺到那炫目的色彩已融注于我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