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光的春天，是清白之年

■李亦北

閃光的春天，是清白之年

■李亦北

一

多年后，邵田甜和李嘉年相遇，是在醫(yī)院里。邵田甜的膝蓋舊傷發(fā)作，去醫(yī)院拍片子。醫(yī)院人潮涌動，排到中午才輪到邵田甜。辦公室里坐著一位年輕大夫，戴著口罩，眉頭緊鎖，他隨手翻了一下好多年前的X光片，抬起頭說：“再拍個片子吧！”他單手摘掉口罩，露出挺闊的鼻梁，邵田甜對上他若深潭般沉靜的眼睛，是李嘉年??！

算起來，高中畢業(yè)后，這是邵田甜和李嘉年的第一次見面。

高二那年冬天，李嘉年轉(zhuǎn)學到一中。長手長腳的他站在講臺上，有些無措，他聲音低沉，言語間有些猶豫：“大家好，我是李嘉年，天蝎座……”教室里發(fā)出一片笑聲，他的臉紅了，鎮(zhèn)定了一下，又繼續(xù)講，“我來自廣州，剛搬到這里，以后就拜托大家了！”他說完后，兩三步走下講臺，安靜地落座。邵田甜抬起頭，看到前座李嘉年寬闊的肩膀。

起初，邵田甜并不在意這個性格有些內(nèi)向的男生，她性格開朗，喜歡熱鬧，還喜歡高三（七）班的林喬，是她鄰居家的哥哥，溫柔，開朗，像是冬日里的暖陽。

林喬喜歡籃球，邵田甜便跟著喜歡籃球。她在球場邊的水泥臺階上，目光穿過不遠處在風里奔跑的少年，準確地落在林喬身上。一晃眼，邵田甜又看到李嘉年，他單手抓著籃球越過對手，一抬手，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入籃，他興奮地和林喬擊掌。

再往后，邵田甜便常?？匆娏謫毯屠罴文暌黄鸪霈F(xiàn)在球場上、食堂里。邵田甜遠遠地叫林喬的名字，像一頭小鹿一樣朝著他們跑去，走到跟前，動作親密地捶了下林喬的肩膀，理了一下額前的劉海兒，說：“林喬，晚讀結(jié)束后你載我回家吧，我的自行車壞了！”林喬笑了起來，說：“當然可以呀，可是你的自行車怎么又壞掉了？”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李嘉年，說：“這是我妹妹，你們一個班的，不用我介紹了吧？”李嘉年看了一眼因為奔跑而臉頰粉紅的邵田甜，嘴角微微上揚，說：“是，我后桌?！薄霸趺礇]聽你講過？李嘉年可是我的最佳拍檔??！”林喬輕輕地拍了拍邵田甜的頭，又拉起她羽絨服的帽子下面垂著的毛線球，說，“走，咱們一起吃飯去?！鄙厶锾鹦睦锷鹆肆辆ЬУ臍g喜，雀躍地追著兩個男生的腳步到了餐廳。

那天是邵田甜這一學期第16次坐在林喬自行車的后座上，她的臉貼在林喬的后背上，羽絨服的布料滑滑的、涼涼的，不一會兒，皮膚和衣服相貼的地方便有了熨帖的溫度。17歲的邵田甜多么希望，她能和林喬一直行駛在這條寬闊的馬路上，沒有盡頭。

二

因為林喬，邵田甜和李嘉年的關(guān)系也親密了很多，邵田甜和他聊林喬，從幼兒園講到高中，事無巨細，如數(shù)家珍。李嘉年常常是沉默的，偶爾能接上幾句話。他覺得，邵田甜簡直像是一個萬花筒，透過她漂亮的眼睛，他仿佛能看到一個繽紛的世界。李嘉年被邵田甜的開朗所感染，嘴角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元旦時，班級組織去科技館。邵田甜拉著李嘉年坐在車廂的最后面，她從書包里掏出一盒奧利奧塞進李嘉年的手里，說：“特意給你帶的，下午可能會餓?！崩罴文贽D(zhuǎn)過頭，看見邵田甜頭頂可愛的發(fā)旋，說：“謝謝你?！薄翱蜌馐裁矗覀兪呛门笥寻?！”邵田甜滿不在乎地回答。她絲毫不客套，又把礦泉水遞給他，說：“幫忙擰一下，我戴著手套不方便?！崩罴文陻Q開瓶蓋，將水遞給她，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是姜黃色的毛線手套，只露出白白的指尖。

大巴車在環(huán)海路上一路向前，車里熱熱鬧鬧的，李嘉年也輕松起來，他先挑起了話頭：“你的名字很特別，有什么特殊含義嗎？”邵田甜正像一只小松鼠一樣吃零食，塞得臉頰鼓鼓的，她含糊不清地回答：“我爸姓邵，我媽姓田，她長相甜美，我就叫邵田甜，名字起得很敷衍。對了，你怎么高二才從廣州跑到青島上學？”

是了，是在幸福的家庭里，才能有像邵田甜這樣天真又開朗的人。李嘉年抬起手，擦了擦車窗上的霧氣，看著平靜的藍色海面，愣了好久。他沒回答邵田甜的問題，只說：“你的名字起得挺好的。”好久沒有得到回應，當他回過頭時，才發(fā)現(xiàn)邵田甜已經(jīng)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

三

邵田甜的幸福時光很快就被攔腰截斷——林喬有了女朋友。邵田甜一下午沒去上課，李嘉年看著她空空的座位，只剩下嘆息。最后，他在操場的角落找到了眼睛紅腫的邵田甜。邵田甜抽泣著質(zhì)問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有喜歡的人？為什么不告訴我？”李嘉年坐在她旁邊，遞給她一杯熱果茶，說：“我不知道怎么講才好，你知道我不太會說話……林喬大概沒想過你會喜歡他?！?/p>

邵田甜淚如雨下，揪著腳下的枯草，說：“我現(xiàn)在太傷心了！他跟別人好了，我的世界都塌了?！崩罴文晷⌒牡剡f過去紙巾，溫柔又堅定地說：“你還有非常愛你的父母，你的世界依然很圓滿，不像我。你還記得上次問我的問題嗎？因為我爸媽離婚了，我是跟著媽媽來的青島?！崩罴文晏ь^看了一眼厚厚的烏云，繼續(xù)說，“我沒怎么跟我爸相處過，他不?；丶遥覀円院蟠蟾乓膊粫僖娒媪?。我媽很愛我，可她不喜歡我打籃球，她讓我好好學習，將來做一名醫(yī)生。我本來是可以做職業(yè)籃球員的，但為了媽媽，我放棄了?！?/p>

單親這樣的話題，對于高中生來講未免有些沉重，邵田甜止住了哭聲，雙眼濕漉漉地看著縮在一旁的李嘉年，說：“那你一定比我更傷心，林喬還是我的朋友，但是你幾乎失去了爸爸?！崩罴文暾酒鹕?，往前走了兩步，望著不遠處昏黃的籃球場，說：“我不想再回憶過去了，我們都要向前看，沒什么是過不去的。”

這時，天空突然飄起了鵝毛大雪，操場上的路燈接連亮起，邵田甜突然明白，她也要和林喬、和那初開的情竇作別。

邵田甜的自行車再也沒有壞過，她收好那些過去的愛慕和失望，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她開始用功讀書，體貼父母，對待林喬也學會了不動聲色。可是，當她有一次騎車走在回家的路上，遠遠地看到前面林喬的自行車后座上的女生時，一個失神重重地摔在了冰面上，鉆心的疼痛讓她幾近昏迷。她躺在地上，視線模糊，只聽見李嘉年在后面不停地叫她的名字。

邵田甜的右腿膝蓋骨裂，被打上石膏，但她不顧父母的心疼，只在家里歇了四天就回學校了。她拄著拐杖，艱難地挪進座位，課桌上是碼得整整齊齊的試卷和筆記。她翻開筆記本，扉頁上寫著“李嘉年”三個字。

來年春天，邵田甜卸掉了石膏、繃帶，心滿意足地去上暌違已久的體育課。她依舊坐在球場邊，只不過那里不再有林喬的身影。她迎著春日的陽光瞇眼望去，紛飛的楊絮像極了那夜紛紛揚揚的大雪，穿著白襯衫的李嘉年驀地落入了她的眼眸。

四

后來，李嘉年考入了華西醫(yī)學院，后又出國念書。再后來，他們失去了聯(lián)系。邵田甜念的是英語專業(yè)，本碩連讀。七年來，一切都很平靜，也有男生和她示好，只是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沉默寡言的李嘉年，教會自己往前走。

李嘉年送走最后一個患者，脫掉白大褂，走出門診樓。他五個小時前存了邵田甜的電話，正準備摁下?lián)芴栨I，就看到不遠處的花壇前邵田甜的身影，然后他聽到一個好聽的聲音：“李嘉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我等了這么久。”

那個樹葉上閃著陽光的春天，又一次來臨了。

清白之年

演唱：樸 樹

故事開始以前

最初的那些春天

陽光灑在楊樹上 風吹來閃銀光

街道平靜而溫暖

鐘走得好慢

那是我還不識人生之味的年代

我情竇還不開

你的襯衣如雪

盼著楊樹葉落下 眼睛不眨

心里像有一些話

我們先不講

等待著那將要盛裝出場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