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經(jīng)常被意外擊傷

□彭戈

我們經(jīng)常被意外擊傷

□彭戈

割稻

躺在街邊剃頭鋪的斑駁木椅上

受用于刀片游走胡須的根部

有嘶嘶聲響起

飄過我年少時晴朗的天空

日頭下流光溢彩的一道道金黃

曾多少回閃耀于父親發(fā)光的瞳仁里

我們都是被顆粒喂飽的土撥鼠

滿畈奔跑如同此起彼伏的波浪

剃刀游刃有余的聲音讓我想起割稻時的情景

長大了出走逃離的一群孩子

命運如同被時光剪割的一茬茬稻禾

田園拋棄了他人模狗樣的那一部分

卻把根留在了故鄉(xiāng)的土里

天空

沉而又沉的悲傷時，天就塌了

所有的藍或白

總是以灰色的基調(diào)驟然出現(xiàn)

河流的曲折不再順理成章

樹葉的飄落讓你嗅到了腐朽的氣息

視線一低再低

光亮被困頓包裹得不露痕跡

你總想把天捅破

哪怕只是一個窟窿

我們經(jīng)常被意外擊傷

一些細小的事物像針尖抵達手指

觸動或者顫栗

不經(jīng)意間何止是疼痛

最終會有紅色的液體滲透出來

天空還是會回到本色的

你在或者不在

世界依然不會顧及其他

萬物成長，再生和死亡一路相伴

這是命運

人類無法回避的淵藪

第四號臺風

第四號臺風即將到來

從上步中路抵達香蜜湖西大街

深南大道就像一截盲腸被城市積垢充塞著

目光掠過遠處如同陽物的第一高樓

在通紅的天邊突兀而又堅挺

驟雨提前從南山移步而至

所有的愿望和想法只待明天疾風之后

即使像斗紅眼的一頭公牛

你也只能在碩大嘈雜的城市廣場作困獸狀

每次臺風都是繞過深圳灣跨海大橋

肆無忌憚地將一片狼籍丟棄在身后

于是，積水遍布大街小巷成為城市流行病

這座都市才充分顯示出與眾不同的另一面

慈悲

清晨，臺風無跡可循

驟雨停歇了它敲打大地的聲響

穿過一座村莊

沿著梅林關盤旋的立交天橋

遠赴庸常之約

我經(jīng)常這樣行走，穿過不同的城市

追尋我徒手便輕易拋棄的過往

一只溫順的流浪狗與我踽踽而行

真不忍心丟下它我獨自乘上城市列車

在沒有表情的人群里尋找熟悉的面孔

城市的狂妄自大，以至冷漠

使我內(nèi)心柔軟的那一部分變得越來越堅硬起來

我也痛恨自己鐵石心腸

一靠近站臺，這一切念想都煙消云散

我得趕路，但也不敢忘記

父親指著我的鼻梁時說——

你就是個翻身忘本的人

雨水

多年來我一直這樣靜聽雨聲浸潤夜晚

與一本書親如兄弟，相向而坐

沒有酒，我們也很容易打發(fā)時光

不懼怕天亮

當我的靈魂迷失在曠野中，烏云密布

美好的句子就像鳥兒鳴叫令我動容

我真想在書里大哭一場

我生命里的雨水，人間的雨水

發(fā)瘋了就會使長江決堤

溫順時也會讓男人肝腸寸斷

書里的雨水，塵世里的雨水

你什么時候還能讓我澎湃洶涌

想法

天放晴了，我的一些想法開始滋長

出門時放下雨傘，背包立馬就輕松了些

生活中，我試著將一些事物慢慢放下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幸福涵蓋哪些內(nèi)容

將身心變輕，放下那些本不屬于你的東西

算不算也是幸福的一種

今天是個好天氣

一些想法就像晴天里花朵

想不盛開都難

嗩吶

水庫空曠處有人在吹嗩吶

把心都吹碎了

無名的憂傷從水面漫上來

打濕了無動于衷的心

沒有一支樂器能夠這么直接哭訴

哀傷的長調(diào)如箭穿心

我被擊傷在這晴朗的早晨里

今天是七月十五

嗩吶才會在早晨里吹響

循著聲音我看見一位老人在不要命地吹

是吹給別人還是吹給自己聽

打鐵

忙完了農(nóng)活

閑下來時就打鐵

拉箱生火

修理農(nóng)具

鈍了的柴刀、鋤頭、鐮

銹了的斧子、鎬鏟、耙

全部找出來

不放過每一件細小的什物

焠過火的才能夠抵達內(nèi)核

那些腐朽的就會隨鐵屑一并散去

能留下來的都是有用的

父親一生最遺憾的事情

就是沒有把我放在鐵砧上鍛打

至今他很失望

空杯子

我看見一只高腳杯孤單地擱置在茶幾上

此時凌晨四點，外面雨點滴落

白熾燈光和落地風扇的聲響交織在一起

高腳杯被涂上了一層奇妙的色彩

我經(jīng)常夜半醒來，身臨其境

無法理解窗口的遠山，以及星星的沉默不語

這些讓人絕望的流年的秘密

對一只空杯子我做不到噓寒問暖

快樂和憂傷，它總是不請自來

白天和黑夜的交替更迭

就這樣裹挾著我日漸肥碩的身軀奔跑

我不再指望什么

高腳杯里，空空如也

秋天

疾風掃過長廊，翻動著桌上的書頁

被我撣掉的灰塵，卷土重來

那些陳年舊事，總想藏進書里讓我溫故

我與這些，畢竟脫不了干系

秋天，適合感懷

我的心情卻總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些往事如秋風，少許溫暖

天涼了下來，是時候放慢腳步

踉蹌在清晨的風里，不僅是你，還有落葉

盛夏的果實飄零在枝頭上

應該相信，春天還會回來

聽見鳥鳴了嗎，該放緩你急促的呼吸

安靜下來同自己商榷

利用秋天的枝葉搭一所房子

抵御涼意，愛家人

也要愛自己

回南天

在二三月里浸潤和惆悵

潮濕無處不在

侵入肌膚的不僅僅只有水

回憶比水更蔓延

夜未央

思緒能把長夜擰出水來

眼圈跟著濕潤

心也濕淋淋

那個永恒的話題

就交給三月的桃花吧

我用一杯茶回敬過往

卻無法釋懷

潮濕比水更無常

月亮

月亮懸在空中，高過樓頂

我把自己安頓在地上

心比羽毛還輕，躍躍欲試

只要有微風吹拂就會飛起來

月色皎潔，像曬透了的泛白的土路

一踩上去就會思緒飛揚

啊，月亮

千百年以來一直掛在天上的寄托

人間的苦難和歡樂

千篇一律的說辭只歌頌向往

天上的快樂在月亮之上

塵世的歡欣在遠離故土的人海中

帽子峰森林公園

那些葉子是否是為我而準備的

不忍輕易離開枝頭

空氣中彌漫著負氧離子味道

地上的枯草安靜睡眠

我的腳踝輕輕觸摸

發(fā)出嘆息

慕名而來

為我留戀的季節(jié)寫首歌

為子孫樹鋪陳一些注解

活化石并非標本

生命總是在沉默中琥珀

銀杏樹為子孫命名

我為你歌唱

茅荊壩

這里是茅荊壩

卻享有香山紅葉的美譽

我順勢而來

只為季節(jié)擰出的一簇簇火焰

從北京到承德

只為這漫山遍野的色彩

人生過多的努力

都是積蓄和鋪墊

寂寞

擰開燈，讓屋里生長出些許溫暖

某些時候

總讓我想起放學時補寫作業(yè)

天陡然黒下來

這種恐懼在我進入中年以后會時常出現(xiàn)

打碎用墨水瓶制作的煤油燈

扭壞父親從城里捎回來的金星牌鋼筆

撕破母親巧手縫制的藍士林對襟大褂

削地瓜時將刨不完的藏起來

這些情景，經(jīng)常交替呈現(xiàn)在眼前

我懷疑起自己身體狀況

有些事情不能一直去想

它會膨脹發(fā)酵，無邊無際

如同寂寞

在寂寞里疼痛

在疼痛中自省

北站

開往春天的地鐵從北站駛出

經(jīng)過谷雨、立夏、秋分、冬至

時間是個偽命題

每人都樂享其中

匆匆的旅人

你往哪里去最終將要回到哪里

我不得知

你們也未嘗心有所指

就這樣被時間挾持

又過了一年

我總是感慨歲月的無情

它讓我生出白發(fā)又無法使白變黑

躊躇間，遠去的列車無蹤無影

彭戈

彭戈，本名彭易貴，籍貫江西九江，做過教師、媒體記者、編輯。主編、出版作品有閩南女性系列《鷺島女人》《泉州女人》《漳州女人》等五卷、《閩商》二卷、《八閩茶商》《泉州文創(chuàng)精英》等四卷?，F(xiàn)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