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故事

范天蓉

越鬧不明白的事，孩子們越好奇。越能惹同學生氣的話，孩子們說得越起勁。他們會在不懂愛情的年紀談?wù)搻矍?。他們分不清欣賞與喜歡，喜歡與愛，可他們就是要擺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樣。我們不必在意這成長中的小插曲，但當這插曲妄想成為主旋律的時候，我們可以適當幫他們調(diào)整一下。

一

這段日子，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小賀的心中盤旋。時間的漸進，讓這聲音在小賀的心中越來越膨脹開來，最后他不得不在素材本上一吐為快。

可這一舉動急壞了小賀媽媽，她直接在班級QQ群里尋求幫助：“昨晚小賀讓我?guī)退蟼鳌丁皭矍椤惫适隆返奈恼?，看后我一時也不知道該表達什么，想在群里跟各位老師及家長溝通一下?，F(xiàn)在的小孩子遇到了他們所謂的‘愛情，我們家長該怎么說？”

小王媽媽第一時間跳出來：“這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說?！?/p>

“是?。∥乙彩且粫r語塞。”顯然小賀媽媽沒有得到滿意的答復(fù)。

小王媽媽忍不住好奇地問：“那他是怎么寫的？”

小賀媽媽附上作文：

陸浩勇有游戲外掛的法寶，我們都知道。

“陸浩勇，游戲怎么開掛?。俊蔽疫B續(xù)問了他好多次。他的回答是：“你肯定會告訴別人的，就不告訴你！”嗚嗚嗚……為什么不告訴我，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

陸浩勇有游戲外掛的事，蔣文瑩知道后也充滿了興趣。她微笑著問陸浩勇：“請問游戲外掛是什么?。俊?/p>

陸浩勇瞬間臉紅，忸怩地跑了過去耐心地教她。

我看了這一幕，立刻領(lǐng)悟，陸浩勇肯定喜歡蔣文瑩。我心里特不服，就問陸浩勇：“為啥告訴蔣文瑩卻不告訴我？”

他沒有出聲，但我心里知道。

通過這件事，全班都知道陸浩勇喜歡蔣文瑩。

回到教室，我們都問陸浩勇為什么不把游戲外掛借給自己的好兄弟，而是借給蔣文瑩。陸浩勇結(jié)巴著說：“因為……因為……”

我們?nèi)喽脊笮?，異口同聲地說：“陸浩勇，你喜歡蔣文瑩就直說！”

半晌，沒人回答，小賀媽媽無奈中透著自我安慰的情緒：“我們是否應(yīng)該尊重他們的友情？”

“是的，問問他們喜歡對方哪些優(yōu)點，可以把喜歡的這些優(yōu)點轉(zhuǎn)換成值得學習的情感?！毙⊥鯆寢屗坪跽业搅私鉀Q的方法。

小宋媽媽也來出謀劃策了：“我想，他們說的愛情應(yīng)該只是對優(yōu)秀學生的一種崇拜和喜歡，算不上愛！我們可以引導(dǎo)他們，如何把自己變得和優(yōu)秀生一樣優(yōu)秀。”

“有道理！”小賀媽媽贊嘆道。

……

思慮半天，我也開出來一劑安慰劑：“媽媽們說得很對，這就是成長的足跡，不必大驚小怪。他們只是表達自己所想的。勇于表達自己，這樣我們才能做好疏導(dǎo)?！?/p>

二

小賀的文章，正是我所期待出現(xiàn)的文字。

這文字帶來的反響如我所料。

李嘉瑜寫的：

自從小賀的《“愛情”故事》上了頭條，我們班的同學上躥下跳?！澳憧催@篇?！薄肮　备愕脙蓚€當事人臉通紅通紅的。

關(guān)于這事，小賀說了：“我這里的‘愛情指的是友情，別誤會，我用了引號的?！钡疫€是聽到什么“誰誰誰喜歡誰”“誰誰誰吃醋啦”“誰和誰是天生一對”之類的話。其實，早在小賀的文章發(fā)表之前，這些話就讓我習以為常了，多得可以和大海的鹽比了！

只要哪兩位異性交談多，一起說笑，不一會兒，“八卦隊員”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很快一傳十，十傳四十幾了。加上后期人員的“加料”，大家從一開始的將信將疑，到最后就深信不疑了。

你們一定覺得我這樣做是瘋了，一團不足為道的小小“愛情”之火，被我扇成了難以逾越的火焰山。

其實，眾多學生的心里早已有了“愛情”的火焰山，又何需我來扇風！

我隱隱覺得，“愛情”的火焰在班上莫名地燃燒，深受流言蜚語的學生們心中不是滋味。他們所演繹的劇本，不受我的左右，我就是一個劇外的觀眾，我可以評論，卻不能改變劇情的發(fā)展。

學生曾多次向我告狀，控訴有人總是亂傳“愛情”故事。我也多次以“友誼”“學習優(yōu)點”為關(guān)鍵詞展開教育。然而，效果并不理想。我說理的時候，總有一些詭秘的笑聲隱藏在人群里，不聲張，卻清楚地告訴我，他們嘴服心不服！

據(jù)調(diào)查，多半傳聞的始作俑者是王啟明。他有著敏銳的思維，是課上回答問題的?？?。只可惜，他做事沒有恒心，也缺乏細心。更讓人受不了的是他那張嘴，課上總管不住插話，課下總管不住臟話。我們每個人都知道，他其實是個善良的人，也是個敏感的人，頗有點兒“刀子嘴豆腐心”的意思。

這“刀子嘴”始終將內(nèi)心的作料僅僅留在“嘴上”。小賀的文章給了他莫大的勇氣，他的心一定是不住地狂跳，以為“八卦者”們的快樂終于可以見到“光明”了。他內(nèi)心的萬千思緒化成了一篇《我們班的“愛情鏈”》：

我真的很后悔來這個班，這里面有好多人我都惹不起，一個比一個變態(tài)，一個比一個牛叉。

長頭發(fā)、高鼻梁的她，經(jīng)常仰頭看人，人送外號：蔣學金。她可是誰都惹不起的人物。如果惹到了她，對不起，你只能等死了。如果你不想被打，哥告訴你一個辦法，包管用，就是找她的“男朋友”來勸她。

大長腿，沒頭發(fā)的他，陽光照在頭上會反光，人送外號：光頭強。他是我們班的游戲鼻祖。我告訴你個小秘密，他喜歡蔣學金，每天下課都會追著她。如果他要打你，你就叫蔣學金來勸他。

雖然蔣學金喜歡陸浩勇，但陸浩勇就不一定喜歡蔣學金了。

那天下課，陸浩勇第一時間來到了王靜怡那，不停地逗她、追她。王靜怡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陸浩勇的臉紅紅的。那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當時畫面太美了，我捂住了眼睛，像進了沙子一樣，好久才睜得開。

有一個人成為了他們的愛情障礙。那就是魏鼎，因為就在前不久，王靜怡喜歡上了他。中午，王靜怡手挽著魏鼎又打又罵。真是“打是親罵是愛”??！endprint

這就是我們班的“愛情鏈”。

然而，以上文字至今只停留在他的素材本上，他沒有勇氣發(fā)表到小報上。

文字中的“愛情鏈”，也許只是他心中所想的一部分。我無法完全洞悉他全部的內(nèi)心，但我可以清晰地看出，他的眼里只有優(yōu)秀的學生，因為他在文中所羅列的名字，全是班上學習優(yōu)秀的同學。大部分的人都渴望被關(guān)注，他也是一樣。他可能比別的孩子更有表現(xiàn)欲，他課上的積極回答問題，插話，都是為了讓大家能關(guān)注到他。而優(yōu)等生總能匯聚眾人的眼球，這讓他有了焦慮，為自己不能成為焦點而失落。敏感的他自認為與他們有差距，從而又有了些許的自卑感。通過編造“愛情”故事，成功吸引了一些“八卦者”，他又找到了成為焦點的樂趣，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

這些編造的故事，在他看來是真實的。他的確親眼所見他們間的嬉戲打鬧，卻看不見那些中等生間，學習能力較弱的學生間，優(yōu)等生與中等生間，優(yōu)等生與學生薄弱者間都有這樣的打鬧、玩笑。所以，老師在否定他們“愛情”的時候，他會笑，并在隱隱笑的同時，不忘用眼神與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交流：“老師什么也不懂！他們就是有愛情！”

三

所謂“旁觀者清”。小賀事件，正好讓他做了一個旁觀者。

《“愛情”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在小報下發(fā)后，分別進行了申辯。女孩更感性，從自身感受的角度，寫緋聞給自己帶來的困擾：

我們班有一個緋聞女孩，你猜猜她是誰？

每天，緋聞女孩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議論。

今天，緋聞女孩換了個位置，換到了她好朋友的旁邊，于是又有人開始議論了：“你看她，肯定喜歡前后左右的某個人。”

“我感覺她肯定是為了她喜歡的人換的座位?！?/p>

……

沒錯，那個女孩就是我！

今天，我要為自己澄清！

第一，我換座位純粹是為了跟好朋友坐在一起。

第二，某人說我喜歡誰誰誰，純屬造謠，請勿信！

第三，我很討厭那些天天把“張三喜歡李四”之類的話掛在嘴邊的人。尤其是王啟明，天天在我旁邊念叨，煩死了！

那個緋聞女孩就是我，我希望再也不要出現(xiàn)我的緋聞了。

從緋聞中心人物之一的蔣文瑩筆下可以看出，針對小賀她并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擊，反而特意點到王啟明的名字。王啟明聽了之后，是否真切地感受到當事人的申訴是針對他的？他是否感受到他的“八卦”已經(jīng)給他人造成心理傷害了呢？

可見，小賀并不是傳播緋聞的始作俑者，他只是受到他人的心理暗示之后，把一切讓他費解的答案與“愛情”相連了起來。

小賀筆下的另一位當事人——陸浩勇，給了小賀真正的答案：

小報上小賀寫的“愛情”故事，是寫我的，我對他恨之入骨。真實版不是像他寫的這樣，有些是他編的。

我不想告訴小賀，是因為他太小氣了！一想到他不借我橡皮的事，我就來氣。每次問他借東西，他都殘忍地拒絕我：“不借！”幾次不借我東西后，我就很少跟他借東西，也很少找他玩了。這次，我以“怕你告訴別人”為借口拒絕了他。

我告訴蔣文瑩的原因正好跟小賀相反。我向蔣文瑩借東西的時候，她總是會借給我，盡管她有時會動作緩慢地拿出來，可也總比小賀好。

那天，我以牙還牙故意不告訴他，以報我心頭之恨。沒想到他會這么狠，不僅嘴上說，還在文章里寫出來。

所以說，我不是喜歡蔣文瑩才告訴她的！

當全班學生聽了陸浩勇的反對之后，都紛紛點頭：“小賀是很小氣的，上次……”

此時，學生們早已拋開了“愛情”話題，轉(zhuǎn)而用目光和語言“討伐”小賀。灼灼如烈日的目光，讓小賀自慚形穢。面對大家指責的小氣行為，他也只能用轉(zhuǎn)移話題的方式，語無倫次地回擊：“我寫的愛情是有引號的，有引號的……”

面對“引火燒身”的局面，小賀是否后悔自己寫了這樣一篇文章呢？王啟明是否又在暗自慶幸自己的聰明回避呢？

如果我是小賀，我不后悔。最起碼陸浩勇的解釋，讓小賀明白陸浩勇不肯告訴自己，卻告訴蔣文瑩的真正原因。這也讓小賀在成長之路上反思自己。

小賀只是寫出了真心話，是不該受到指責的。我決心讓事情回到該解決的初衷——“愛情”問題。

我示意大家安靜下來：“也許正如大家所說的，小賀有小氣的缺點，可我也看到了小賀勇敢的優(yōu)點。所謂的‘愛情故事是小賀一個人在說嗎？可只有小賀敢于寫出來！”

大家沉默了。王啟明更是把頭埋得低低的。

“拋開性別，你們能做到對每個人的喜好都是一樣的嗎？女生之間總有幾個好姐妹，按照有些同學的邏輯，她們之間的‘愛情故事還能少得了嗎？男生之間也總有幾個好兄弟吧？他們開心地玩在一起又該怎么說？因為性別不同，在一起說幾句話，討論幾個問題，就成‘愛情了？今天的事例是要讓大家知道，你們所想的并不一定就是事實?！?/p>

“同學們，一些你們認為好玩的舉動，有時候可能會傷害到同學。也許你們是無心的，可無心之過就不是過錯了嗎？蔣文瑩的心聲也是許多陷入緋聞中的同學們的心聲??！”

“老師，他們總是無端端地傳緋聞，煩都煩死了?！蓖蹯o怡訴起苦來。

我順水推舟地讓陷入緋聞的學生訴訴苦，同時也讓傳緋聞?wù)吒惺芤幌逻@些同學們的痛楚：“看來，有不少陷入緋聞的學生想一吐為快啊！王靜怡你先帶個頭，說說怎么回事?！?/p>

“魏鼎以前是學習委員，而我又是語文課代表，有些任務(wù)就必須一起商量完成。誰知他們就說我倆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們百口莫辯。而在行動上我們?yōu)榱巳蝿?wù)，也不能做到完全分開，以避開他們的口舌?！蓖蹯o怡講述完后，長長地舒了口氣。

王靜怡所說的，不就是王啟明寫的《我們班的“愛情鏈”》中的一環(huán)嗎？聽了王靜怡的解釋，王啟明的觀點是否有所改變呢？

王靜怡開了個好頭，一大波被緋聞所困的學生開始訴說著曾讓他們回避、煩惱、羞恨的話題。今天，他們不再逃避——背著的精神包袱終于“解脫”了。他們不再是被黑的對象，而是申訴者，要控訴那些流言制造者，他們的骨子里有一股莫名的東西在澎湃，這東西叫勇氣。endprint

控訴者們講述著，流言制造者一一浮出水面。他們都是一些調(diào)皮的男生，王啟明更是成了眾矢之的。平時話多的王啟明，此刻已經(jīng)無力還擊了。

四

他原本也是個簡單的學生，簡單到像校園上吹過的風，校園邊流過的水。自從上了五年級，他的父母對他的學習更為關(guān)心后，他感覺生活變得單調(diào)，就把閑暇的時間用來想，用來制造種種不同顏色的夢，盡管這夢也許與現(xiàn)實并不相符。

他想到父母與自己的思想交流，那就是“不能開的鎖”。他對父母的感覺是這樣的：

自從上了學，爸爸媽媽只關(guān)心我的學習。

如果考試沒考好，就會“獎勵”我一頓打罵，現(xiàn)在想起來還疼！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那些學習挺糟糕的同學，像孫可威、紀夢業(yè)，就算沒考好，也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似那天空上自由的鳥。

我跟他們的生活是沒法相比的！早在一年級的時候，我媽就用衣架打我！到了二年級更升級為木棒了！這些被壓在心底的記憶如泉水般涌上來，比苦瓜還苦！

說實話，我真的很討厭我爸我媽，就會打我！就會叫我寫作業(yè)！如果我說了“不想寫”這三個字，一記耳光扇過來是必然的，紅色的掌印就會呈現(xiàn)在我的臉上，豆大的眼淚就會從我眼里流出來。這些眼淚流過了“高山”，流過了“平原”，最后會匯聚到我的下巴，滴落到地上。想痛快地哭出聲？別想了！這哭聲一定會招來第二個耳光的。

“為什么我爸爸媽媽會這樣對我呢？”我的心里反復(fù)著這句話。這話像一把鎖，等待著鑰匙來開啟。這個疑問常讓我睡也睡不著。

終于，一次偷聽讓我打開了這把鎖。

“是不是我們的兒子太笨了，家庭作業(yè)一共錯了十二個！一定是我們管得不好！以后不讓他看電視，只能寫作業(yè)了！”

“對！”爸爸說，“他近來確實退步了！”

他們的對話把我疑問的鎖打開了，可我又把這些記憶給鎖上了。

這就不難解釋，他為什么熱衷于八卦了。回家后，除了打罵就是做作業(yè)，這種情形使他傷心，他不得不自我尋找安慰和樂趣。“八卦”讓他得到了樂趣，他看到了被八卦者紛紛為此煩惱，心中得到了一些安慰，覺得自己不再是唯一煩惱的人了。同時，他還找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從未有過的被別人重視的虛榮感得到了滿足。

我問他，爸爸媽媽真的這么不好嗎？他說是的。我又問他，爸爸媽媽就沒有對你一丁點兒的好嗎？他還說是。當我問他，爸爸媽媽有沒有給他買好吃的，好玩的，或帶他玩的時候，他能列舉出很多很多。

“你爸媽愛你嗎？”我問。

他的表情微微動了一下，猶豫著說：“愛吧?！?/p>

我的語調(diào)變得輕松了許多：“既然知道愛，就要體諒他們。他們打你肯定是不對的，你可以試著跟他們溝通一下?！?/p>

“他們從來不跟我溝通，溝通不了！”他凄然地喊道。

“你努力過了嗎？已經(jīng)是最大的努力了嗎？”我低聲問。

他不再說什么。我也轉(zhuǎn)變了話題：“八卦的‘愛情故事你還說嗎？”

“早就不說了，真的?！彼p輕一笑。

愛情故事的最后一幕，就這樣收場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