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彬
2002年,巴蜀書社出版了《張獻忠剿四川實錄》,輯錄了明末余端紫所撰《張獻忠陷廬州紀》和七種清人所撰野史,是:李馥榮所撰《滟滪囊》、沈荀蔚所撰《蜀難敘略》、彭遵泗所撰《蜀碧》、歐陽直所撰《蜀警錄》、劉景伯所撰《蜀龜鑒》、孫錤所撰《蜀破鏡》、費密所撰《荒書》。這些野史,由何銳等人校點。書名其實有些不妥。余端紫所撰《張獻忠陷廬州紀》,說的是張獻忠入川前在皖省的屠戮。不過,把這些同記張獻忠行狀的書集在一起,實在是可稱道的勛績。
這些書中呈現(xiàn)的“骨山血?!?,自然令人讀之難忘。但也有些事情,頗有幽默感。例如,張獻忠喜歡派便衣偵探混雜在民眾中了解輿情,就讓人忍俊不禁?!朵贉摇肪砣稄埆I忠據(jù)成都》,說的是張獻忠在成都稱帝之事。張獻忠當上皇帝后,禁止“獻忠”二字出現(xiàn)在口頭筆下,有誤說誤寫了這二字者,不但自家要送命,還要“連坐”。連乞丐都管控起來,沒法不讓人發(fā)笑?!耙归g潛查,人有私語時事,輒用石灰識其門,次日拘提究治?!币估锴那脑谌思掖跋聺撀?,夫妻父子間有“私語時事”者,則用石灰做上記號,第二天來抓人。不立即破門抓人,卻又顯出幾分仁慈。也有人有意外之喜:“街民張成恩道鄰人閨門,其妻止之曰:‘夜暮矣,尚說張家長李家短何為?賊诇知,侵晨執(zhí)見獻忠,問之,民以實對。獻忠曰:‘我家長,他家短,是良民也。賞而釋之?!边@個叫張成恩的小百姓,晚上議論鄰居閨中事,竟因此受賞,豈非意外。連真名實姓都有,可見這事不假。
其實,這些野史所記,恐怕都不能輕易疑其為假。四川的江河中屢屢打撈出張獻忠當年沉水的金銀財寶,就從一個側(cè)面證明了這些野史所記的真實。張獻忠屢次把大量金銀財寶沉水,是見于這些野史的?!朵贉摇肪砣睹C王吊民伐罪》,說:“皇清順治三年丙戌,獻賊益嗜殺戮”。其原因,就在于張獻忠知道自己末路不遠,要把能夠毀滅的都毀滅掉。這也是張獻忠自己明言過的:“賊嘗云,金寶投之水,宮室焚以火,蜀必自吾覆之,不留毫末與他人也。”把人盡可能殺光,把金銀財寶都沉入水中,不留給后來的統(tǒng)治者。《蜀警錄》中說:“獻賊令各城將士,自殺其新收婦女。如系蜀人,更不許擅留一人。禁人帶藏金銀,有即赴繳,如隱留分厘金銀或金銀器物首飾,殺其一家,連坐兩鄰。于前門外鋪簟滿地以收之,須臾,紐扣亦盡。金銀山積,收齊裝以本鞘箱籠,載以數(shù)十巨艦。令水軍都督押赴彭山之口沉諸河?!?/p>
張獻忠當年沉水的金銀財寶能夠在后來被撈起,證明了這些野史中關(guān)于張獻忠將金銀財寶沉入水中的記載并非虛妄。此事并非虛妄,別的事也就不能認為是胡說,至少不能認為全是胡說。這“張家長,李家短”的記載,也就不能斷定為偽。此事還見于《蜀龜鑒》卷之二:“嘗雜長乞兒中,稽查犯即收之。雖至親道遇皆俯首過,有街民張承恩夜語妻曰:‘說甚張家長李家短。邏者以告。獻喜曰:‘張家長,我勝自成兆也。重賞之。由是告密之法繁興矣?!薄朵贉摇分凶鳌皬埑啥鳌保妒颀旇b》作“張承恩”,說是“張家長,李家短”出自妻之口;《蜀龜鑒》作“張承恩”,說此語出自夫之口。在口耳相傳中出現(xiàn)這些差異,是很正常的。這正證明此事傳說之廣?!妒颀旇b》讓人更覺有趣的,是張獻忠把民間俗語“張家長,李家短”,看作了張獻忠戰(zhàn)勝李自成的吉兆。
既然夫妻夜語都成了監(jiān)管的對象,自然告密之法繁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