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肖玉
肯特·威利的圖像編碼:新共和國
成肖玉
肯德·威利以充滿生命感的“街頭”,替換了空泛的“當代”觀念,為新一代美國黑人豎起一面旗幟,讓美國主流社會順著這面旗幟的引導,關注掌旗人代言的社會文化語境,進而注意到掌旗人的存在。20世紀20年代起,美國黑奴大規(guī)模逃離南方,尋求人類的生命底線。沉默的大遷徙實質(zhì)上從未停止,而是轉換為更有品質(zhì)的精神和文化訴求,以文化覺醒的新姿態(tài),融入全球化的“新共和國”,從而建立越來越具備黑人文化特點的新的文化范式。
文化平視,話語權,當代藝術
1 肯德·威利(Kehinde Wiley)睡眠 2008(選自《憂傷》系列)畫布油彩勞拉·布朗和斯蒂夫·威爾遜收藏,21世紀酒店博物館
剛剛在俄克拉荷馬市藝術博物館結束的美國黑人藝術家肯德·威利(Kehinde Wiley)的“新共和國”畫展,是一個2017年的巡回展,由布魯克林藝術博物館統(tǒng)一籌劃,巡回展出地點包括德克薩斯州、華盛頓州、弗吉尼亞州、亞利桑那州和俄亥俄州,奧克拉荷馬市藝術博物館的展覽是這個巡回展的最后一站。
畫展的重頭戲以一幅17世紀荷蘭畫家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描繪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的同名油畫開始,而菲利普二世的肖像卻詭異地被邁克爾·杰克遜的肖像所替換,拉開了威利的主題:新生一代非裔美國青年和主流社會政治話語權的平視。
肯德·威利1977年出生于洛杉磯,1999年獲得舊金山藝術學院藝術學士學位,2001年獲得耶魯大學的藝術碩士學位。
2006年,他的首個重量級亮相在美國國家肖像畫廊舉辦,同年,他的畫展還先后在俄亥俄州的哥倫布藝術博物館和佛吉尼亞州立美術館舉辦,對于這個當年只有29歲的黑人年輕藝術家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主流社會層面的成功。
2011年,作為與美國藝術和生產(chǎn)基金會的合作項目,他的兩幅作品被放置在500輛紐約市的出租車頂部。當年,威利還獲得了紐約市藝術教師協(xié)會/ 聯(lián)合教師聯(lián)合會的年度藝術家獎。
他的作品被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哈萊姆工作室博物館、丹佛藝術博物館、洛杉磯藝術博物館、洛杉磯錘子博物館、明尼阿波利斯的沃克藝術中心、亞特蘭大市“HIGH”博物館、哥倫布藝術博物館、鳳凰城藝術博物館、密爾沃基美術館、紐約的猶太博物館、布魯克林博物館等廣為收藏。
肯德·威利的“新共和國”,反映了他對美國新一代黑人族群(他本人也身在其中)的目光遠闊的社會定位,這一定位來源于他謹慎而精心選取的大量的“圖像”,他賦予這些源于生活、原本沒有任何意指的圖形或現(xiàn)象以明確的象征性“意指”,從而使這些圖像不動聲色地轉換為攜帶著明確意指的視覺“符號”,參與到他對大量視覺符號的“編碼”之中。這種在圖像學意義上對視覺符號的編排和重組,幾乎完整概括了他的職業(yè)藝術生涯的主線。
當年,哈萊姆街頭的大量非裔黑人男青年形象,成了他的靈感源泉,他開始以這些隨意攝取的黑人男青年的肖像為出發(fā)點,深度探索這個他自己也包含在內(nèi)的族群的“新一代”形象和世界文化的關系。
2 肯德·威利(Kehinde Wiley)康斯坦茨主教雨果·馮·霍亨蘭德伯格的手臂與天使支持者彩色玻璃,手繪2014布魯杰林藝術博物館,紐約
這些模特穿著他們喜愛的日常服裝——這些時尚而潮流的運動服裝和平民時裝風格,反映著西方主流時尚社會的強大影響力——按照威利的要求,做出能代表在這些社區(qū)中生活的青年人具有普遍性的生存狀態(tài)和歷史的姿勢,通過“新”和它所繼承的“老”這兩個相對概念的并置,威利樹立的美國新一代黑人青年形象,覆蓋了傳統(tǒng)的從20世紀20年代以來老一代美國黑人的形象。
3 肯德·威利(Kehinde Wiley)草地的兩個英雄姊妹(選自《世界舞臺系列:中國》)畫布油彩霍特家族收藏機構
他把這些黑人青年的肖像暫時懸置在一旁,同期推進他對歐洲古典主義肖像大師如提香、凡·代克、馬奈等人的作品的探究。他用這些身著時尚體育時裝的當代黑人男青年的形象,植入他選取的古典主義肖像畫中的經(jīng)典情境,置換了歐洲古典肖像中的國王、皇帝和貴族。和古老的象征主義繪畫不同,這不僅僅意味著黑人族群緩緩推進了一百多年的尋夢行為逐漸接近目標,還有相當歷史長度的夢想中的社會階層和理想命運的置換;這不是虛無縹緲的烏托邦,而是21世紀美國年青一代黑人更大的文化自信的代言。那些黑人青年,身著蓬松羽絨服、漂亮的運動鞋、連帽衫、運動衫和棒球帽……威利把這些時尚的青年偶像用品和歐洲古典時期奢華的宮廷裝飾并列,產(chǎn)生了強烈的視覺對比和心理震撼,彌合了歐美歷史上千百年來難以逾越的豪門貴族和市井小民之間的巨大反差,對西方社會主導的藝術史和現(xiàn)象學研究中黑人文化的長期缺席提出質(zhì)問。
例如,他的代表作、被公認為完整詮釋了自己的經(jīng)典理念的繪畫《拿破侖帶領軍隊翻越阿爾卑斯山》(2005年),取材于著名的法國古典主義藝術家雅克·路易斯·大衛(wèi)(Jacques-Louis David)的一幅同名油畫(1800)。在這幅作品中,他以街頭黑人青年的形象置換了權力巔峰時期的法國皇帝拿破侖。威利說,他試圖在“新共和國”的作品中,廣泛研究黑人青年面對當代社會的眼界和希望,創(chuàng)造出一個各類當代文化語境的融合環(huán)境,一個類似于“奧林匹克”的場域,將黑人青年的“街頭真實狀態(tài)”融入其中。
威利的目光逐漸走向國際視野,覆蓋了世界各地城市景觀中的模型,如孟買、塞內(nèi)加爾、達喀爾、里約熱內(nèi)盧等等,他稱自己正在關注一個更博大的“世界舞臺”,結合了他喜愛的大量色彩絢麗的體育時尚服飾,深度推演了他的“奧林比克”理念。
既然展覽的標題是“新共和國”,展出作品還包括了威利更具野心的“世界舞臺”項目中的一些作品。在這個系列中,他的視覺符號發(fā)源地更為闊達,靈感來源更為廣泛,法國的巴洛克裝飾藝術、中世紀的歐洲宗教繪畫和教堂中的祭壇畫、伊斯蘭建筑藝術、古波斯藝術和巴比倫藝術、西非的紡織品設計、甚至是家居女王瑪莎·斯圖爾特的“海泡沫綠”室內(nèi)顏色板……都成為他的藝術象征符號投射源,出現(xiàn)在他作品中。此外,展覽還包括了他近期的另一個系列“優(yōu)雅的經(jīng)濟”中的一些有歐洲古羅馬風格、古印度佛教雕像風格的“三面佛”范式的胸像雕塑、宗教色彩濃厚的彩色玻璃裝置,以及首次在他的作品中出現(xiàn)的女性黑人肖像。
通過對當代城市題材的持續(xù)關注,他將大量的關于贊美、歷史、財富、聲望等視覺詞匯應用于他的繪畫主題。在他的畫面中,各種語言符號和繪畫主體風格沒有主次和輕重的配置,而是被置于并列甚至是主次顛倒的狀態(tài),觀眾從他的作品中能感受到一種被強迫的主次模糊感,俗常的認知處于被挑釁的狀態(tài),這類觀感滲透到他的大部分圖像之中。
威利的作品以大于真實人物的尺寸,擾亂和阻斷了藝術欣賞常態(tài)下觀眾對于“肖像繪畫”的認知經(jīng)驗,模糊了傳統(tǒng)與當代再現(xiàn)模式之間的界限。
威利沒有試圖避開與世界相關的復雜的社會政治歷史因素,他以他的人物肖像畫來向觀眾敘述并引導觀眾思考黑人的歷史來源,在當今世界的主流話語權領域為年輕一代黑人青年找到當下的存在位置。他的繪畫中強烈的英雄主義象征,喚起一種獨特的藝術風格,向觀眾灌輸他的藝術語言中獨特、當代的姿態(tài),喚醒人們對復雜的社會問題、種族問題的關注,而在以往,人們面對這些復雜的問題,更多地會寧愿選擇“沉默無語”。
他通過畫面上的三組視覺符號,完成了他對主體意識,即新一代美國黑人在文化層面與全球化文化潮流的融合。這種融合既有時空性,也通過象征語言(拿破侖、貴族和巴洛克藝術)表達了強烈的要與手握國家政治、司法等社會話語權階層平起平坐的共存意識。
威利用“街頭”這個富有生命力的“在場”詞匯,替換了枯燥無趣“當代”概念。
第一組符號,當然是他筆下的“街頭青年”。這些黑人青年形象構成了畫面主體符號。這一組符號,在視覺上形成強烈的族群標識:明確的年輕一代黑人青年的種族形象、膚色和年齡。這些形象陽剛、開朗,寓意黑人青年的力量和精神覺醒,代表著威利主體意識中的“挑戰(zhàn)和征服”。
第二組符號雖然作為“背景”出現(xiàn),但絕對不能被認為是傳統(tǒng)繪畫中的“背景”或“襯飾”,對威利的主體意識而言,這組符號有著極為重要的“挑戰(zhàn)和征服的對象(話語的對立)”含義。
這一組符號的文化源頭非常宏闊,歐洲古典英雄主義繪畫、中世紀的天主教圣壇和彩色玻璃畫構成的主流社會宗教情境、巴洛克宮廷藝術中的卷草紋和絢麗的花朵、古羅馬風格的胸像雕塑和從古印度雕塑中“三面佛”形式而來的胸像組雕、伊斯蘭風格的馬賽克格子……從符號學意義來說,這些符號編碼(能指和意指)的投射意圖非常明確,在空間(世界的不同文化體系)和時間(從歷史到當下)隱含著國家、政治、宗教和社會文化等各個層面,象征著世界上從皇權貴族到藝術生態(tài)的主流話語權,也代表著廣義的世界人文景觀。
第一組和第二組符號,在漫長的傳統(tǒng)概念上被定位成“背景”,處于“主次”或“分隔”狀態(tài),但威利的這些繪畫作品,從符號學和語言學結構上“并置”甚至“逆反”了這個在藝術史上超穩(wěn)定的結構。
第三組符號和前兩組符號相反,不具備任何地域性象征,是時尚文化全球化的的代言。這組符號的出現(xiàn),打破了前兩組符號的“并列和逆反”的靜態(tài)共存關系,產(chǎn)生了兩者之間的圖像學意義上的互動和鏈接,質(zhì)詢和言說開始出現(xiàn)。這是一組在傳統(tǒng)藝術構架中的重要性經(jīng)常被忽略的“道具”,是畫面上的黑人青年們時尚的發(fā)型,光鮮時尚、色澤亮麗的體育時裝和新潮品味的時裝和飾物,引領著全球化時尚,象征著威利或者新一代黑人強烈的融入全球文化態(tài)勢的“街頭”的自信和展望。
威利用第三組符號勾連了第一組和第二組符號,通過全球化時尚服飾,釋放更廣義的“全球人群”理念,將族群特征非常明確的新一代黑人青年的精神狀態(tài),植入打著“全球人群”的經(jīng)典文化印記,與世界“當下”文化現(xiàn)象達成連接和共鳴,進而挑戰(zhàn)象征著國家、宗教、社會和藝術生態(tài)的頂層話語權,宣示在民主環(huán)境下年青一代黑人族群強大的“平民英雄主義”情節(jié)。
4 肯德·威利(Kehinde Wiley)桑托斯·杜蒙特:航空之父二世(選自《世界舞臺系列:巴西》)畫布油彩2009美國明尼阿波里藝術學院,來自兩位匿名捐助人的禮品贊助
索緒爾的現(xiàn)代符號學理論中重要的一點在于,符號的編碼和解碼,需要一個雙方能夠“達成共識”的“場所”,來明確解讀編碼所投遞的意義指向。威利的作品很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他編碼所需的原材料,都是大眾層面的物品或現(xiàn)象,通俗易懂,他用這些“街頭”現(xiàn)象,輕易限制了“場”的范圍,構建了編碼和解碼的工作環(huán)境。
威利的作品對文化樣式的拷問、對藝術符號能指本義的隨意置換所引發(fā)的視覺指向如此明確,視覺傳達的投射能力如此簡約。面對威利的“一劍封喉”式的再現(xiàn)和表述,似乎讓純理論層面的一些艱深難解的、附著于哲學層面的藝術批評體系,沒有更多的展開空間,當然,如果要從純理論層面,以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學、海德格爾的整合存在主義或者??碌暮蠼Y構主義理論做為解碼體系,利用他們所擅長的、對藝術品之外的“不在場的在場”的強大主觀推演能力,以更為主觀的語詞方式,深究威利作品之外的社會學背景,推導出威利身后的深層社會文化環(huán)境和意識形態(tài)、社會習俗和輿論、教育背景和社會認知方式……然后把威利放在一個宏大的社會背景前面,那么,威利就變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他只是一個廣義的“作者”(??滤缍ǖ奈乃囎髌返姆趸鳎⒁粋€代表著藝術作品的產(chǎn)生環(huán)境的“功能載體”、一個提線木偶式的代言人。
威利的“新共和國”,在他所構建的廣闊的國際性舞臺上,以“街頭”(當代藝術)的“反喻”,揭示了一百多年來美國黑人以大規(guī)模的種群行動——“大遷徙”——來改變自身命運的歷史,以及這個族群在當今世界的政治文化地位依然處于“脆弱”的現(xiàn)狀(那些強烈的裝飾性背景或許成為這種脆弱感的光鮮表層)。
這場起源于上世紀初的黑人族群的“大遷徙”,在實質(zhì)上并未終結,只是從20世紀初的對“社會身份證”的訴求、對生存底線的訴求,轉化為更有品質(zhì)的精神訴求,以文化覺醒的新姿態(tài),不斷融入全球化的文化潮流,從而建立越來越具備黑人文化特點的新的文化范式。
Kehinde Wiley’s Image Code: The New Republic
Cheng Xiaoyu
With the lively “street”, Kehinde Wiley replaces the empty“contemporary” concept, raising a flag for Afro-Americans, which makes the mainstream of American society follow this flag, and pay attention to the social amp;cultural context that the fl agmen represent, thus, their existence will be noted. Since 1920s, Afro-Americans have escaped from the South in large scale, in order to seek for the life line. In fact, the silent great migration has never ceased, rather, it has turned to the spiritual and cultural aspirations. They melt into the globalized “the new republic”,with the posture of cultural awareness, and establish the new cultural paradigm of Afro-American cultural character.
cultural equality, discourse power, contemporary 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