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探險家

段立欣

一

我叫王淼淼，嬰兒肥大眼睛美少女。要說我們剛上初中的女生真的是很尷尬，在學(xué)校要讓著低年級的小同學(xué)，還要提防被高年級的大同學(xué)“欺壓”！回家要聽老爸老媽的嘮叨，因為他們的心情總是不好，原因大概是他們已經(jīng)步入中年，再也不能大氣不喘一下地爬上香山，也不能熬夜看電影了！

這太不公平，他們迷戀電腦，對電視沒了興趣后，就開始貶低所有電視節(jié)目，這行為簡直可以稱之為幼稚。誰說看電視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堅決反對。

昨天晚上我只看了20分鐘的電視，但我相信，這20分鐘將會改變我的一生。所以今天早上一到學(xué)校，我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郝帥。

“郝帥，郝帥，”我刻意壓低聲音，好像發(fā)現(xiàn)了活的史前猛犸象似 的，神秘地說：“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p>

不過郝帥的反應(yīng)讓我很不滿意，他居然無視我迫切的心情，用兩根手指優(yōu)雅地從紙袋里捏出一根油條說：“食，不語?！?/p>

竟然敷衍我！我一把沒收了他的油條，嚴肅地警告他：“必須先聽我說，聽完我給你買杯豆?jié){?！?/p>

“非常重要？”郝帥看看我，一副無奈的表情。

“當(dāng)然！事關(guān)歷史重任和人類文明的進步?！蔽艺f完，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始簡要敘述這個重要決定，“是這樣的，昨天電視里說，在外國有一種叫作‘海洋探險家的職業(yè)，干的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去的都是一般人去不了的地方。他們的工作就是到海底尋找沉船，然后撈出來，那上面有可能藏著多年前的寶箱或者瓷器之類的古董。最重要的就是，誰撈到就歸誰！”

“你想啊，要是咱們也撈到一個寶箱，打開以后金光四射的寶箱，咱倆可就發(fā)財啦！那得買多少悠悠球才花得完??！”我激動地拍著郝帥的肩膀。

郝帥不著痕跡地推開我的手，有點不屑：“你想讓我做你的大副？”

“就憑你100核驅(qū)動的大腦，當(dāng)大副簡直就是大材小用。”我挑了挑眉毛，“我特聘你當(dāng)我的首席科學(xué)家！”我特意把“首席”兩個字拉長，末了還特酷地補充一句，“凡是撈到的寶貝，讓你先挑！”

估計是被我的凌云壯志給嚇到了，郝帥瞇著眼睛足足思考了半分鐘才回到人間。

“可以試試?！彼龡l斯理地蹦出三個字。

二

我將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女子海洋探險家”。理想是一個嚴肅的話題，不可兒戲。

俗話說得好，萬丈高樓平地起，輝煌只能靠自己。所以當(dāng)天晚上，我就熬紅雙眼寫下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5條夢想綱領(lǐng)——

1.買一艘船，越大越好，具體多大，視情況而定。（主要就是看我能攢多少錢，從明天開始每天省下5元零花錢，到我買船的時候，應(yīng)該能攢出筆大數(shù)目來。）

2.要準備足夠的肉罐頭，不僅自己可以吃，萬一被鯊魚尾隨，還可以扔罐頭引開它們。

3.找一個廚師，如果郝帥媽媽有時間來幫忙，那就再好不過了。

4.至少要有一臺攝像機。每一次撈到寶箱都必須拍攝、記錄下來（這點十分重要）。

5.藏寶圖，這可是每個探險家必備的東西。

周六早上，我拿著這份重要的夢想綱領(lǐng)去找郝帥，想問問他有沒有什么要補充的。畢竟他是我的首席科學(xué)家，多少也得讓他參與一下。

我正準備敲門，郝帥正好背著運動背包從家里出來。

“你去哪？”我抖了抖手里的綱領(lǐng)，“本船長有事兒要和你商量?！?/p>

“去游泳，有事回來再說?！焙聨浾f著就往樓下走。

可我現(xiàn)在的心氣兒有十層樓那么高，怎么能等到他回來？我馬上跑回家，邊跑邊喊：“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p>

三

不得不說，郝帥很會游泳，這么長的泳道，他都來來回回游好幾圈了。

我呢，則穿著泳衣坐在岸邊把綱領(lǐng)從頭到尾念了一遍，又認真地分析了一下當(dāng)前的大好形勢，暢想了明天，展望了未來，說得我自己都心潮澎湃了。

“郝帥，你聽見了嗎？”看著他的腦袋一會兒在水上一會兒在水下的，我大喊，“你這態(tài)度也太不端正了！”

“你說什么？重說一遍。”郝帥鉆出水面，喘著粗氣問道。

我正準備發(fā)飆，他又說：“王貓貓，你怎么不游？”

真是的，沒看見人家一直像美人魚一樣坐在岸上，顯然是不會游嘛！

“我不會。”我理直氣壯地說。

“不會游泳？”郝帥驚訝得差點嗆進一口水。

“不會游泳你還要做海洋探險家？你沒游泳腦子就進水了！”郝帥看上去是生氣了，因為他只有在生氣的時候才能說這么多話，“你要是掉到海里怎么辦？別指望我撈你，我可沒那么大的力氣！”

“好啊，你變著法兒說我胖！”我氣得直跺腳。

郝帥搖搖頭說：“要不這樣，我教你游泳？”

我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我……暈水?！?/p>

“那你還想撈沉船呢？回家去做水果撈吧，姑娘！”郝帥陰陽怪氣地說完，一個猛子扎進水里，直到回家都沒再跟我說一句話。

四

好吧，我承認，我考慮得不夠周全，不會游泳這一點直接導(dǎo)致我的“海洋探險家計劃”破產(chǎn)。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一點心理負擔(dān)都沒有。我還就不信了，不會游泳的人當(dāng)不了探險家。

于是，我只用了一個中午的時間，一份全新的計劃又誕生了。

“郝帥，我決定改行了！”下午我又去對門找郝帥，“咱倆可以去做‘城市探險家。背起行囊，穿梭于城市中的古舊廢墟，踩著時間的腳印，驗證被歷史掩埋的秘密?！蔽疑煺故直郏榫w激昂得像在做演講，“你想一下，那多刺激啊。幸虧我還沒買大船，要不然就虧大了?！?/p>

“沒興趣?！焙聨浀椭^在做報紙上的填字游戲，頭都不抬地說。

沒興趣？那哪行啊，我豈不成了光桿司令啦！看來是到了拿出殺手锏的時候了。我清了清嗓子，認真地說：“這次讓你當(dāng)隊長。”endprint

我就知道這招會有效果，一聽當(dāng)隊長，郝帥馬上伸出一根手指說：“第一條，一切都聽我的?！?/p>

“遵命！”我連忙點頭。

郝帥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條，有不同意見的時候，無條件執(zhí)行第一條?！?/p>

好吧，這是典型的強權(quán)主義，不過沒關(guān)系，反正只要能去探險，什么都無所謂啦。

“第三條，裝備的錢，你出！”

出就出，誰怕誰呀！說不定能找到寶藏呢！

就這樣，我們的城市探險計劃一錘定音，接下來就是準備探險需要用的東西了。

在家門口的小超市里，當(dāng)我抱著一堆零食興沖沖地來到收銀臺的時候，郝帥一臉不滿地看著我說：“你要去春游嗎？慢走！”

哼！放回去就放回去，說話干嗎拐彎抹角，探險不用吃東西嗎？我再看郝帥放在購物車里的東西，都是些頭盔、口罩、強光手電筒、繩子之類的。

“原來這才叫裝備??！”我感慨道。

郝帥瞪了我一眼，說：“作為隊長，有權(quán)利開除組員嗎？”

“沒有！”我拿出背包里的地圖，得意地朝他晃了晃，“除非你不想要探險圖！”

郝帥只能投降了。

五

按照我在網(wǎng)上查詢到的地址，我們很快就找到了這個廢棄的工廠。眼前的這棟舊房子有好幾層高，緊閉的鐵門銹跡斑斑，房子的大玻璃窗幾乎都破了，看上去里面黑乎乎的，像巨大的有無數(shù)只眼睛的猛獸，虎視眈眈地瞪著我和郝帥。

“你確定里面沒有蛇嗎？”我指著眼前黑漆漆的大管道問郝帥。這是唯一一條可以直接通往里面的通道。

郝帥不屑地說：“就算有蛇也不會咬你，太膩。”

嗯，我也是這么覺得的。所以本姑娘牙一咬，豁出去了！我們的探險之旅就從這個一人多高的水泥管道開始。

從排污管道進入工廠的后院，然后攀外墻扶梯到廠房3層，經(jīng)龍門吊車的斜面到達2層，再從無數(shù)管道中間尋找正確的路線，才能抵達一樓熔爐間。依次爬過大、中、小三個熔爐，抄近路到達廠房正門。至此，對廢棄工廠的探險結(jié)束——這是我從網(wǎng)上找到的攻略。

看起來并不復(fù)雜呀，可輪到我的時候為什么一切都比想象的難上一百倍呢？

“郝帥你走慢點，我可是女生！”手扶著水泥管道，我的小心臟像彈力球一樣，在胸腔里跳得厲害。有點興奮，有點緊張，有點害怕，還有點期待。

郝帥沒說話，用力拽了拽系在我和他之間的繩子。

我知道他對這根繩子不滿，這是在進廠之前，我強迫他拴在身上的，這樣他就別想把我甩掉了。

拽著手里的繩子，我跟著郝帥一步三探地穿過冗長的水泥管道，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是殘破不堪的廠房?？拷覀兊哪敲鎵谷贿€倒塌了一半，攻略里提到的“外墻扶梯”就安靜地掛在剩下的半面墻上。

這哪兒是工廠啊，簡直就是廢墟！

“有危險嗎？”我看出郝帥眼中的猶豫，盡管他戴著頭盔。

郝帥把背包緊了緊說：“可能會有吧，不過咱們來干什么的？”

“探險。”我也扶了扶自己的頭盔，說這話的時候明顯底氣不足。

探險！原來真的很險??！

不等我感慨幾句，郝帥已經(jīng)朝扶梯走去了。

這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郝帥的形象高大起來。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因為我身上緊繃的繩子提醒我：“你也得爬上去！”

天啊，我瞬間發(fā)現(xiàn)，好像除了不會游泳以外，我還有點恐高……

說實話，怎么爬到三樓的，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唯一的印象就是，我坐在三樓的平臺上哆嗦著站不起來。

“巧克力！”我高喊著，用最快的速度從背包里取出巧克力，大口嚼著來安撫自己。

都說吃甜食幸福指數(shù)就“噌噌”往上躥，還真是這么回事。等我吃完巧克力后，基本上已經(jīng)忘記剛才的驚險與慌張了，再探頭看看腳下三層樓高的扶梯，頓時成就感倍增。

“郝帥，快過來，合影紀念一下?！蔽艺骂^盔，拽著郝帥，正面、側(cè)面、左上方、右上方一頓自拍，確定我每個造型都很酷后，才發(fā)現(xiàn)郝帥看我的眼神不對。

“怎么了？”

“怎么了？你差點把我從扶梯上拽下去！”郝帥罕見地吼叫起來。

“多大點事兒?。≡蹅z什么關(guān)系，你就當(dāng)舍命陪君子啦！”我大大咧咧地晃著腦袋。

郝帥斜著眼看著我說：“還好你不是君子，我也不用舍命了！”

六

探險繼續(xù)進行。雖然我極力反對，但郝帥還是毅然決然地解開了連接我倆的繩子。用他的話說就是“如果你掉下去了，至少我還可以回家報信兒”。

這家伙竟然把我瞧得這么扁！那我就非得“女漢子”一回給他看看。

龍門吊車的斜坡看上去和游樂園的滑梯相似度超過百分之八十，于是我當(dāng)仁不讓地搶先坐在斜坡頂端說：“我先來！”

對于一個胖女生來說，上樓我不行，下樓我行得很！不等郝帥說話，我就雙手往后一推，“唰”地一下滑了下去。

速度快！這是第一個感覺。屁股疼！這是第二個感覺，不過至少我成功著陸了。

我爬起來正準備向郝帥炫耀，卻見他雙手抓著兩邊欄桿，正背朝著我一步一步地向下退。

“還能這么下？你怎么不早說，害得我屁股差點摔八瓣?！蔽覛獾么蠛?。

已經(jīng)走下來的郝帥哼了一聲，悶聲悶氣地說：“你怎么不早問？”

這個家伙，真是要氣死我了！

接下來的管道迷宮，在郝帥100核大腦面前形同虛設(shè)，他站在那里看了不到1分鐘，便找到了正確的路線。我只要跟住他，就順利過關(guān)。

“真是太牛了，你怎么知道是這條路的？”我一臉崇拜地問他。

郝帥一本正經(jīng)地說：“管子上面有別人做的記號，順著走就行了?！?/p>

“順著記號走？就這么簡單？”我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虧我把你想得那么神勇機智。”endprint

“這么簡單你都沒有看到，你的智商該充值了?！焙聨浝湫σ幌?，轉(zhuǎn)身朝扶梯走去。

我才不跟他一般見識呢，尋寶才是關(guān)鍵！接著我們沿著一人寬的扶梯，順利抵達一樓，看到了巨大的廢棄熔爐。

“從這里爬過去會不會太臟了？”我又一次皺起了眉頭。

“你可以原路返回。”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但像我這樣勇往直前的重量級女漢子，怎么可能走回頭路呢？

“你是隊長，體現(xiàn)你價值的時刻到了，你先進，我斷后。”我大義凜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這次郝帥竟然沒反對，他戴上口罩，打開強光手電筒，半蹲著身子鉆進了黑漆漆的熔爐。

一個，兩個，三個，當(dāng)我感覺快要窒息的時候，我們終于一前一后地爬出了攻略里寫的三個熔爐。

看著面前黑風(fēng)怪一樣的郝帥，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全身上下都被爐渣染成了黑色，只有摘下口罩的地方露出一塊長方形的膚色。本來我還打算趁機開他幾句玩笑，忽然一想，我自己肯定也一樣。

這次我倆難得地默契，異口同聲地說道：“不準告訴別人?！?/p>

七

攻略里介紹的探險路程到此結(jié)束，這所謂的“城市探險”好像也沒什么可怕的。我有點小失望，而且，想要出去，接下來我們還要面臨選擇。

“左邊，還是右邊？”郝帥站在岔路口上問我。

我理直氣壯地告訴他：“你是隊長你說了算?！?/p>

郝帥二話不說帶著我走進了左側(cè)筆直的走廊。一走直線才發(fā)現(xiàn)，這間廢工廠有這么大。

“前面有扇門。”郝帥帶著我加快腳步，來到門口使勁一推，門開了。

門后面的房間里是碼放整齊、保存完整的鐵皮箱子，看上去和周圍破舊的墻壁很不搭。

“寶藏！我們找到寶藏啦！”我興奮得跳著腳喊起來。

“真是意外??？”郝帥也有點激動，扭頭問我，“你確定攻略里沒寫這些箱子？”

“難道你以為是我故意隱瞞？”我不滿地說，“要是我早知道有寶箱，別說三樓，就是三十樓我都敢爬！”

說著我拍著離我最近的一個寶箱說：“這里面的寶貝讓你先挑，我說話算話?！?/p>

“放心，我從不和你客氣?！焙聨浾f著，從一個墻角找到了半根撬棍，然后帥氣地做了幾個擴胸運動，把撬棍架在了寶箱的鎖扣上。

“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郝帥的話音剛落，只見他雙手向下一壓，“啪”的一聲脆響，鐵鎖應(yīng)聲而斷。

“我來我來！”我擼胳膊挽袖子沖上前打開了寶箱的蓋子。可是……

理想是豐滿的，現(xiàn)實是骨感的?？粗幌渥幽z皮手套，我和郝帥簡直失望透頂了。

“這個怎么分？”郝帥問我。

“這個還分？你全拿走！反正我一雙都不要！”我把希望寄托在其他的箱子上，“都打開看看，沒準哪個箱子里藏著稀世珍寶呢?！?/p>

于是隨著“啪啪啪”的響聲，箱子一個個被打開。里面有手套，有圖紙，有焊條……可就是沒有我們想要的金銀財寶！

我大呼上當(dāng)，郝帥也累得坐在了箱子上。

正在這時，從門外傳來了隱隱約約的警笛聲。

八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和警察叔叔說這么多話。

從姓名、年齡、家庭住址，到學(xué)校、班級、班主任名字，統(tǒng)統(tǒng)被問了一遍。如果不是郝帥寫的檢討態(tài)度誠懇、認識深刻，恐怕警察叔叔不會這么輕易就放我們回家的！

“我發(fā)誓，我真不知道那是人家的倉庫。”從警察局里出來，我紅著眼睛控訴著這間不符合常理的倉庫，“誰家的倉庫會在廢棄的工廠里面啊，誰家的倉庫長滿了雜草啊，誰家的倉庫會沒人看管??！”

可郝帥根本不理我的哀號，他只是白了我一眼，冷冷地說：“王貓貓，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做搭檔了。”

“那哪行啊，郝木頭，咱不是朋友嗎？不是同學(xué)嗎？不是最好的鄰居嗎？不是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嗎？以后還讓你做隊長，你可千萬不能拋棄我啊……”

我追著郝帥跑了三條街，還是被他甩掉了！

好吧，我已經(jīng)深刻認識到了前期準備工作的重要性，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鬧出這樣的烏龍了。試想一下，如果沒有這么悲催的結(jié)局，我們這次的探險之旅還是很成功的。我越發(fā)覺得，如果我能再認真點，膽大點，機智點，細心點，我王淼淼就是天生的探險家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