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去你心里怎么走（四）

桃子夏（張蓓），本名張蓓，青年作家。

代表作：《再見，薄雪草少年》《難過時我會記得笑》《薔薇的第七夜》。

微博：@桃子夏張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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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連載第四章文本：

我和白之焰默契地秘密戀愛了兩周。

兩周后，一個大雨初歇的傍晚，白之焰向我求婚了。我永難忘記在傍晚的光影里他說“嫁給我吧”的眼神，他眼里那溫暖執(zhí)著的光芒，似一顆篤定靡麗的星。那一瞬，我看見了自己一生的答案，毫不猶疑地戴上了戒指。

在民政局預(yù)約了下周五的好日子，我忙著做發(fā)型、買白紗，白之焰忙著選酒店、訂蜜月旅行的機票……

兩天后，我請柴斐文和久薇吃飯，久薇忙項目沒來。本來白之焰和我約好了，周末請同學(xué)們吃飯，向大家宣布我們倆的好消息，所以這幾天一定得守住秘密——可久薇不在，我一個人要應(yīng)付柴斐文這個貓系八卦男，真心好難。

剛上第一道菜，柴斐文就敏銳地嗅到了八卦的氣息。

“白之焰昨天在班級群里邀請大家吃飯，說是有重要事情宣布，訂的餐廳好高級，顯得好隆重，藍榛你知道是為什么事嗎？”

我支支吾吾，低頭吃菜。

老柴又揣摩：“搞這么大場面，難道白之焰要閃婚？還是中了一千萬大獎?wù)埓蠹页源蟛停坎徊徊?，還是閃婚更有可能，肯定是！”

老柴警覺起來：“藍榛，你今天很安靜?。侩y道你知道白之焰有什么重要消息宣布？跟你有關(guān)？！”

“啊，這個……”我想否認，又忍不住滿心甜蜜，“喀，你想吃鹵牛肉嗎？隔壁巷子有家鹵肉店的口味棒極了，我去打個包過來。你等等我啊?！蔽?guī)缀跏翘映鲲埖?，一路上心“撲通撲通”狂跳，還好沒穿幫。等周末老柴知道了真相，一定會驚得眼鏡都掉下來，哈哈。

鹵肉店的隊伍排好長，二十分鐘后，我懷揣一團甜蜜回到餐廳。餐桌上的飯菜還在，老柴卻不見了。服務(wù)員小姐遞給我手機：“小姐，剛剛您把手機給落下了。那位先生說有急事得先走，要您馬上給他回個電話。”

我半信半疑地坐下。老柴雖又娘又八卦，愛翹著個蘭花指，卻是個心細如發(fā)的明白人，極少放人鴿子。

謎底即刻揭曉。

老柴在電話里沒提緣由，只交代有急事要我盡快來××醫(yī)院。抵達時，老柴和幾個同學(xué)在手術(shù)室外一籌莫展。老柴一見我，像撈著了救命稻草——

“你見過白之焰的朋友林棲月嗎？警察馬上會來，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兒忽然找不著林棲月了。你幫我們?nèi)ヅ词珠g啊這些地方都找找！盡快找著她！”

“林棲月出事了？”

“別問了！快找人快找人?。　?/p>

醫(yī)院科室多，人又雜，尋人并不容易，女洗手間里沒有她。我順著病房一間一間找，沿著樓梯一路走到底，終于在樓下小花園的盡頭，看見了哭得縮成小小的一團的林棲月。

自校門口一別后，我再沒見過林棲月。

她故意令我誤會她和白之焰有婚約。這個極易被戳破卻還是要說的謊，讓我對這個外表單純卻有城府的小女孩“刮目相看”，同時也忌憚三分。

午間時分，花園里沒有旁人，林棲月躲在花園盡頭灌木叢邊的樹蔭下，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像只楚楚可憐的小兔子。

她背對著我，一邊打電話一邊哭，哭得特別傷心。我躊躇了一會兒后輕輕地走過去，卻聽到她在說——

“沒想到他三番兩次地拒絕我！憑什么？我長得漂亮，性格又可愛，有幾個男生能抵擋我的笑容啊？”

林棲月哭得聲音都啞了，肩膀一聳一聳：“今天的事情我也沒想到。那個一米七的傻大個女的有什么好的？他為什么要喜歡她？太可笑了！我從他媽媽那兒聽說他要結(jié)婚了，當(dāng)然很生氣，就去跟他說，要他們分手。誰知道他對我好無情，好冷漠。媽媽，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個男生敢這樣子兇我！我好生氣，就拼命拼命哭！還沖到馬路上說，如果不能愛他，那我不如死了算了。他可能真怕我出事，就跑過來拉我……”

“我怎么知道會忽然沖過來一輛車嘛？！這不能怪我！是他在車沖過來的時候拉住我，我才沒受傷。這一點我感激他……可如果不是他拒絕我，我哪里會想到去死？而且我當(dāng)然不會真的去死，沖到馬路上也只是裝裝樣子的啦。

“媽媽，現(xiàn)在我有點害怕，白之焰被車掛倒住好像傷得挺嚴重的，可能會死。媽媽……萬一他要是死了，這件事會不會全怪到我的頭上??？這可不關(guān)我的事！是他沖到路上救我，是他自愿的！就算他死了也只能怪那個司機和他自己不長眼啊，怎么都不會怪我頭上吧。

“嗚嗚——媽媽，你快找律師來救我，千萬要快點把這起事故給定了性，白之焰就算真死了也不關(guān)我的事?！?/p>

……

要不是想弄明白真相，我根本無法聽完這段對話。林棲月全然不曾想到身后有人，她打完電話起身，看見我的時候慌了一下，神色瞬間千變?nèi)f化：“你什么時候來的？”

“白之焰被車掛倒？受重傷？！”我的聲音在顫抖。

林棲月哭成了淚人兒。

“姐姐，這是一個意外，是開車的司機太不小心了。”

“出事前你跟他有爭執(zhí)？”我忍住心頭的劇痛。

林棲月足有一分鐘沒開口。這一分鐘的沉默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她吸了吸鼻子，大顆大顆的淚珠接連滾落，越發(fā)哭得梨花帶雨：“姐姐，你不要欺負我年紀小，性格好，就往我身上潑臟水。這個世界是講道理的?！?/p>

我懶得跟她啰唆，使盡渾身力氣一巴掌扇過去：“誰跟你講道理？！”

那扇出的一巴掌被老柴攔下，老柴扶住我：“快快快，去樓上，沒時間了！這里我來處理。”

我一路狂奔回手術(shù)室。

手術(shù)室外人人面色凝重。白之焰的媽媽暈倒了，同來的親戚在幫她掐人中。他爸去樓下辦手續(xù)了，幾個警察和一個保險公司打扮的人在商量著什么。

我剛走到門邊，白之焰的媽媽就醒來了，哭喊著：“兒子啊，你可千萬不要嚇?gòu)寢?。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媽媽也不想活了！”一貫得體的阿姨滿臉鼻涕和眼淚，頭發(fā)散亂，衣服亂成一團，抱住警察的胳膊哭得可憐：“警察同志，你們可千萬不要讓那個該死的司機跑了，他把我孩子傷成這樣，我要他償命！”

警察安慰她：“您放心，肇事司機現(xiàn)在正在做筆錄。我們絕對不會讓該負責(zé)的人逃之夭夭的。”

阿姨越哭越傷心，漸漸連哭聲也沒有了，只沙啞地抽泣著。親戚不斷安慰她：“別擔(dān)心，這不在手術(shù)中嗎？白之焰這孩子一定會沒事的?！?/p>

走廊上一群人等得焦急，只有手術(shù)室的燈沉默地亮著。警察調(diào)出監(jiān)控后跟家屬闡述了事情的大致經(jīng)過：當(dāng)事人白之焰和林棲月在路邊，林棲月走向馬路中央，這時肇事車輛經(jīng)過并沖向林棲月。白之焰拉了林棲月一把，自己被擦身而過的肇事車帶倒并拖出幾米外，頭部和身體多處受傷，現(xiàn)手術(shù)急救中。當(dāng)事人林棲月受輕微擦傷，不用住院，肇事司機已被控制。

顧星曉也來了，二話不說沖到林棲月面前就是一巴掌。

林棲月委屈得淚光盈盈：“你……你憑什么打我？”

“我更想殺了你！”顧星曉撲上來就打，撲頭蓋臉把林棲月往死里打……

這時，手術(shù)室那邊傳來白之焰母親的一聲哀號，人群亂成一團。

白之焰?zhèn)麆葸^重，依然處于深度昏迷。

搶救的醫(yī)生遺憾地摘下口罩，說他們會繼續(xù)盡力，但病人的情況非常糟糕，脆弱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無法承受手術(shù)。就算手術(shù)成功，也有可能永遠昏迷不醒。萬一出現(xiàn)最糟糕的情況，是治還是不治，讓患者有尊嚴地死去——這些都需要家屬慎重考慮，提前做好心理準(zhǔn)備。

手術(shù)室像被罩在一個巨大的透明玻璃缸里，全是化不開的悲傷。旁邊白之焰的爸媽和顧星曉哭得跟淚人似的，我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眼前的白之焰渾身傷痕，插滿了管子，皮膚蒼白得幾近透明，全靠呼吸機帶動。

我多想伸手撫摸他的臉，卻聽到旁邊的林棲月哭著對白之焰的爸爸說：“叔叔，之焰哥哥他已經(jīng)不行了，難道就要讓他這樣像實驗品一樣接受醫(yī)生的過度醫(yī)療？還不如讓他有尊嚴地走……”

他們想放棄？

不??！白之焰還沒死！他只是昏迷了！他會醒來的??！

我激動地想辯駁，話還沒說出口，卻氣急攻心，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我已在家里。

爸媽在客廳里小聲地討論白之焰的事。

我媽說：“白家這孩子只怕是……唉，可惜了……差點就成了一家人，可惜了……”

“這事別告訴藍榛吧，跟她說白之焰還在醫(yī)院，還在搶救。”是爸爸的聲音，“我們家這傻女兒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實心思重，重感情。她醒來要是知道可能會放棄，準(zhǔn)得又昏死過去。”

一字一句分分明明地鉆進我的耳朵里，我捂住臉，沒有眼淚，潛意識里覺得只要一哭，就等于承認白之焰會死。我還不能接受我愛的人變?yōu)橐粧g黃土，再也尋不著聲息。

心底的他仿佛還是少年時的模樣。

仿佛昨天他還在緊張地說，“十八歲時喜歡的你，二十八歲的時候回過頭來看，還是很喜歡?！?/p>

這十幾年來，他的一顰一笑、一悲一喜，都清晰地留在我的腦海里，分明的，猶如昨日。那晚他故意問我蛋糕甜不甜，沒等我回答，就用一個小小的、雋永甜蜜的吻找到了答案。

“哦，是很甜?！彼蛄颂蜃旖?，那種羞澀和傲驕，不過是兩三天前。

再有不會有那樣又暖又痛、深邃入骨的心情了。

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度日如年的心情；一個人過了十年單身日子也不覺得孤單的心情；身邊人都戀愛結(jié)婚了也不羨慕的心情；默默相信一個十年前的承諾，默默覺著只要還有它，人生就值得熬下去的心情。

醒不過來又怎樣？我是不會讓任何人威脅到白之焰的性命的。為防止任何人對昏迷的白之焰不利，我決定去醫(yī)院蹲點陪護，一直住到喚醒他為止。趁家人睡著了，我收拾好行李，出門前一轉(zhuǎn)頭，就瞧見窗臺上放著的那盆仙人掌。

月光落在小小的仙人掌上，映得它尤為嬌小可愛，周身萌發(fā)出夢幻的光暈。我有點傷感地捧起它：“也帶上你吧。如果白之焰能醒來，我寧愿自己少十年的壽命。”

抱上仙人掌，我焦急地出發(fā)了。跟值班護士打過招呼后，我遠遠地在病房外看了白之焰一眼?？诒潜徽种陌字婺樕n白，像是睡著了一般。我忍住心痛輕聲對他說：“你要堅持住，我還沒有哭，你就不許有事?！蔽以谧呃壬险伊藯l長椅安頓下來，疲憊的我抱著那盆仙人掌蜷在長椅上，不一會兒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生，醒來時頭很痛，像是從前午休時間枕在課桌上湊合著睡一中午，額頭又木又痛。白色陽光從窗外徑直落在我眼前的桌上，明晃晃的，十分耀眼。身旁的人用手肘輕輕撞我：“快起來，老師要來了。”

我的頭疼得厲害，嘴里嘟囔著“別吵”，睜開眼——映入眼簾居然是柴斐文的臉。他穿著白色外套和牛仔褲，年輕得像是……不，年輕得明明就是十八歲！柴斐文翹起蘭花指戳我的額頭：“就知道睡，上課了。”

我一時怔住。

這是夢嗎？

好真實的夢，我有多少年沒夢見大學(xué)時上課的教室了？還有柴斐文，原來他也有這么年輕的時候——不過十年光景，我就將他大一時的模樣忘得一干二凈。

我四下望去。

被午后的陽光浸透的老教室，黃色夾板面布滿筆印的桌子，米白色窗簾在風(fēng)里輕輕地飄——還有柴斐文、寧久薇，許許多多同學(xué)……他們就坐在教室的各個角落，依然是當(dāng)年的模樣，十八歲，純真又可愛。

這夢境太逼真了，連任課老師也出現(xiàn)在了夢里。

鈴聲落下后，當(dāng)年教我們的王老師準(zhǔn)時走進教室，開始她慣有的風(fēng)格，一邊放PPT，一邊龍飛鳳舞地寫板書。迷糊的我茫然地跟著大家翻書、抄筆記，恍如隔世又覺得不對勁——這一定是夢，可怎么會有這么逼真的夢？！

我摸了摸課桌的桌面，觸感溫和踏實。

“不是做夢？”

難道是趁我在醫(yī)院睡著了，大家把我抬到大學(xué)教室里策劃了這一幕，所有老同學(xué)都參與了？愚人節(jié)玩笑？

怎么可能？！現(xiàn)如今大家工作緊張得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誰會這么閑？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毫不知情儼然過著平常日子的神色，不像惡作劇。更何況他們每一個都是當(dāng)年的容顏，不像是化了妝。

身在曹營心在漢，上了一會兒課，我想起從前自己常常會在書包最外面的口袋里放一面小鏡子，便伸手摸了摸書包，那鏡子居然真的在。

趁王老師回頭看板書的瞬間，我低頭照了照自己。鏡子里是早已被時光塵封，熟悉又陌生的那張臉——戴土得掉渣的粉色邊框近視眼鏡，臉上連一點粉底都沒涂，傻乎乎的劉海和短得被誤會成男生也不為過的發(fā)型。

這是十八九歲的我，十余年未曾遇見的我。

原本以為這張臉永遠不可能再看見，只能從老照片里看一看，沒想到如今又鮮活地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我曾說愿意用十年壽命換白之焰再醒來一次，難道老天沒有減去我十年壽命，而是直接讓我回到了十年前？

我半信半疑，如坐針氈。

熬到下課，我打聽到白之焰在哪間教室上課，到教室門口一瞧，白之焰不在。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問他們班一個女生：“你們班白之焰來上課了嗎？我有份資料要轉(zhuǎn)交給他?！?/p>

那女孩打量我一眼，朝靠窗戶的一個位置努了努嘴。那座位上放著一本《大學(xué)英語》，我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翻開書頁，上面赫然寫著——白之焰，××專業(yè)××級。

瞧著那熟悉的字體，我的心一緊，一時間竟不知是歡喜，是悲傷，還是焦慮。

揣起這本書藏進外套里，我若無其事地走出他們班教室……最后一節(jié)課我沒去上，就抱著白之焰的這本書坐在操場邊發(fā)了整整一節(jié)課的呆，直到球場上不知哪個小子的一記臭球“哐當(dāng)”砸中了我的頭，砸得我靈魂出竅，這才暈乎乎地站起，拍拍褲子上的灰，準(zhǔn)備回寢室。

這時，久薇發(fā)來短信，要我順便帶桶裝水回寢室。

我又是一陣恍惚：我得有八九年沒搬過桶裝水了，十年后送桶裝水的師傅早就管接管送，大部分學(xué)校更是用上了直飲水。

一路扛著桶裝水回女生宿舍，我歪歪扭扭一邊得注意水桶，一邊還得留意腳下的臺階。分神乏力好不容易走出一段，腳下一滑，連人帶水翻下樓梯……等我從慌亂里回過神，人已經(jīng)倒在樓梯下，人和水都重重地砸在一個路過的男生身上。男生低著頭，嘴唇慘白。

我看都不好意思看他一眼，連忙幫他拍掉褲子上的灰。男生低著頭，疼得冷汗一滴滴落下，還滴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一抬頭，恰好與他的雙眸對上——

“白……白之……”我以為再也見不著這張少年時并未看夠的臉，有些語無倫次，激動得竟失了分寸，“白之焰，是我，你……你能認出我不？”

“藍榛？”

我震驚了：“真認得出？！”

白之焰指指我掉落的飯卡，飯卡上寫著“××專業(yè)××級，藍榛”幾個大字。

“哦，對對對！你這時候應(yīng)該還不認識我……或者說是跟我不熟……而且現(xiàn)在這一切可能都不是真的，只是在做夢而已?！蔽宜餍陨焓志玖艘话阉哪樀?，“你看，果然不疼吧，果然是在做夢吧？”

白之焰被揪得臉都綠了。

“誰，說，不，疼？”

他伸出一直放在身后的手：“同學(xué)，你走路長點心，我的手都被水桶撞到了?！?/p>

我激動得一把攥住白之焰的手，淚流滿面動情地說：“手傷了是吧？不要緊。我負責(zé)！我全都負責(zé)！我們現(xiàn)在就去醫(yī)院！從今天開始，我每天早晨去接你上課，下課送你到寢室門口。我每天幫你寫作業(yè)，補課堂筆記，買水買早點各種跑腿的活我全包了！”

“你……”白之焰有些遲疑。

“不要客氣！盡管使喚我就好！”

“我……”

“我會對你負責(zé)的！”

“可是……”

“不用可是！這一輩子你都不用擔(dān)心！”

白之焰默默甩開被我攥緊的手，給我們班班長打了個電話。

“喂？你們班的藍榛同學(xué)好像瘋了……”

上一回的人生里白之焰追著要我負責(zé)；這一回的人生里白之焰躲著不要我負責(zé)。我又喜又憂，喜的是哪怕此刻真的是虛幻飄渺的夢境，能見到當(dāng)年的白之焰，能與當(dāng)年的他說說話，也是好的；憂的是如果這不是夢，那未來到底是不可預(yù)知的嶄新，還是重復(fù)一遍再次失去的老路呢？

今天是周五，回寢室跟室友一起吃了泡面，我便收拾衣服回家過周末。臨走時室友特別羨慕地說，在本地念大學(xué)就是好，每個周末都能吃到家里的飯菜。

我剛出宿舍樓沒多遠，就見白之焰騎著他的小破車，從我眼前施施然地經(jīng)過。

“喂，等等！”我追上去拽他的外套，“親愛的，快，捎我一程。”說完我就跳上了他的自行車后座，抱住他的腰。白之焰的車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劃著“之”字。

從來沒搭過女生的白之焰連脖子都紅了，把我從車上拎下去：“同學(xué)，”他一本正經(jīng)地咳嗽，“請你注意點，我可沒有你這么隨便?！?/p>

“我這不是有急事嘛?！闭f完我還想上車，白之焰長臂一擋，手心撐住我的頭，讓我與他保持一條手臂的距離。

“你，離我遠點。”他冷冷地說完，自己上車揚長而去，走之前還不忘吹了吹剛才碰過我的那只手，生怕我?guī)е《舅频摹?/p>

“真走了啊？”我沖他的背影大喊，“回去的路太遠了，你捎我到前面的地鐵站好嗎？”

白之焰沒有回頭，車子騎出幾米后卻默默地停了下來。他頭也沒回地一指車后座：“那你快點吧?！?/p>

“哈哈哈——謝謝，謝謝?。　?/p>

“到地鐵站自己跳車?！?/p>

我連連說好。暖風(fēng)拂過我的臉龐，看著手指受傷被包著的白之焰挺心疼的。如果這是夢境，那這場夢境會持續(xù)多久？真實的我是不是還睡在醫(yī)院的那張長椅上？如果我一直睡下去，現(xiàn)實中的林棲月肯定會對白之焰不利。

想到這兒，我問騎車的白之焰：“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林棲月的女孩？”

“你的話太多了?！?/p>

“不回答那就是認識了！”

白之焰一個急剎車：“地鐵站到了。”

我跳下車沖他揮手：“親愛的，下周一大課見！”白之焰頭也沒回，不過從他那紅紅的耳朵來看，我知道他一定是聽見了。

我沒坐地鐵，氣喘吁吁地跑了幾條街，終于找到了我們家住的樓盤地段。天哪，那座我爸媽花了近一生的積蓄買下的房子的地址，現(xiàn)在呈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一片荒蕪的廢棄工地。

路名沒變，門牌號沒錯，可整個樓盤連前期拆遷都沒完成，更別說開建了。門前也沒有大超市，還是我幼時記憶里破敗的那種小雜貨店，胖胖的老板娘還在賣著十年前流行的零食。

這不是夢境！

我……我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那……那接下來該怎么辦？

我心事重重地走出雜貨鋪，手心里攢著一元錢登上了回從前居住的老屋的公交車——老舊的單元樓，滿是灰塵的水泥梯，綠皮防盜門。

一開門，老媽正蹺著腳在沙發(fā)上邊看電視邊吃蘋果。

“喲，我們家大學(xué)生回來了？肚子餓不餓？”老媽扭頭問我。

我望著她那張十年前的臉，忽地鼻子一酸——原來我老媽也年輕過，沒有白發(fā)，眼角的皺紋也不明顯，臉龐和身姿依然有女人的風(fēng)韻。原來十年的光陰如此殘忍，身處時光里接受著親人們身體上的各種緩慢的變化，漸漸也就忘了他們年輕時的模樣。

“晚上想吃香芋燒肉還是糖醋排骨？你爸正在里屋研究菜譜呢?！?/p>

“都行，只要跟爸媽一塊吃飯，吃啥我都高興?！?/p>

老媽疑惑地瞥我一眼：“咦，嘴這么甜，生活費用完了？”

我回到自己房間，借機把涌到眼眶的淚擦干。

原以為回來后的第一滴淚會是為白之焰而流，沒想到卻是為了朝夕相處的媽媽。這十年里錯過的，除了白之焰，是不是還有別的？

下期預(yù)告：

藍榛一不小心回到了十年前，那十年后在醫(yī)院昏迷的白之焰，在無人保護的情況下，能夠平安渡過此劫嗎？接下來，藍榛要如何說如何做，才能弄清楚事實的真相，守護她的男神白之焰呢？原來，往昔歲月里，竟深藏了諸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