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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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
老板娘忙著登記身份證,頭都沒抬。
“上山?”
“哦,不是去阿里?”
“哦哦,是去阿里?!?/p>
金小提還是眨巴眼皮,不敢相信老板娘說的“上山”是說走新藏線——國道219!用那么俏生生的語氣。她回房間說給畢岸臨聽。畢岸臨說:“上山?她就這么說?葉城人也太牛了吧。十六個達坂,四十四道冰溝,平均海拔4500米,跨越昆侖、喀喇昆侖、岡底斯、喜馬拉雅四大山系……就說了個——上山,啊?”
少頃又說:“那么,咱也上山?”
金小提胳膊一揮說:“當然,上山?!?/p>
旅店窗外就是新藏線零公里大門。他們下午四點才從喀什趕過來,在那里拍了自拍。又握手又擁抱,還分別對著鏡頭發(fā)表了講話,宣布結(jié)束“縱橫新疆”,開始“巡禮西藏”。就在那時候他們遇見了一個女的,小五十歲年紀,身材健碩,濃眉大眼,獨駕切諾基,車是廣西牌,人聽口音好像是青島郊區(qū)人,沒說幾句話就說她要上路。畢岸臨大吃一驚,說:“這時候出發(fā)?你一個人?”女的看了看畢岸臨,說:“不行?”畢岸臨說:“除非找死。”女的說:“算叫你說對了,我就是找死?!碑叞杜R看看她車里沒什么吃的東西,只有電腦什么的,便說:“你也不帶給養(yǎng)?現(xiàn)在走你住哪里?”女的說:“哪條國道還沒有飯店旅店?!苯鹦√嵴f:“但是這是新藏線!”女的說:“我管它什么線。走了?!闭f完挑釁地瞟一眼畢岸臨,砰地摔上車門,哧溜一聲就躥了出去。
這時候金小提說:“她在哪里過夜?反正三十里營是到不了。”畢岸臨說:“真是瘋子。出來看看,咱是正常人了?!苯鹦√嵴f:“我本來就是正常人,要是不正常了也是讓你帶的。”畢岸臨說:“哎那么你是喜歡正常還是喜歡不正常?”金小提嘻嘻一笑說:“我喜歡不尋常?!?/p>
第二天早晨畢岸臨醒來以后打開手機,發(fā)現(xiàn)昨天晚上他睡著之后,金小提往朋友圈里發(fā)了一條微信——“真正的挑戰(zhàn)開始了。明天開始走被稱之為‘天路極限的國道219。途中可能沒有信號,若一周后仍然沒有消息,那極有可能我已長眠于那片美麗的土地。以前如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大家海涵”。
畢岸臨不由得看看金小提。那時候她還睡在床上,神色平靜安詳,戴著暖綠色的眼罩,襯得她的臉比平時要紅潤一點兒。畢岸臨取出相機,拍了一張安詳版的金小提,又把手機上金小提發(fā)的微信也拍下來,心想制作微電影的時候可以用這兩張片子作為新藏線那部分的開始。
出發(fā)之前,畢岸臨按老規(guī)矩撫摸了愛車查威,上車后又深情地親吻了方向盤上的橢圓形logo,把那個當成查威的嘴。金小提則摸了摸高德導(dǎo)航,說:“‘高家姑娘,關(guān)鍵時候到了,可不要再犯糊涂。”之后他們來到“零公里大門”的“起跑線”,畢岸臨和金小提擊掌,飛吻。畢岸臨說:“那么,Go?”金小提說:“Go。”
國道219是從葉城邊緣開始的,他們上路不久天際就出現(xiàn)了雪山。金小提負責音響,此時播放了新疆歌后阿依古麗的歌。熱辣辣的聲線,活不愣愣的旋律,使兩個人立時眼睛發(fā)亮。金小提又打開攝像機,開始車拍。聲音飽滿地解說:“期盼已久的219終于開始啦!看吧,雪山就在不遠處——但是那是什么山?”畢岸臨說:“昆侖么。從烏恰的吉根開始一直都是它嘛。絕對的老大。”金小提對著雪山邊拍邊說:“老大您好,我們來啦!”完了兩個人一起大笑。
此時金小提的手機不斷發(fā)出蟈蟈叫聲,進來許多微信。畢岸臨問:“看看。往前走可能沒有信號了。”金小提逐條看看。畢岸臨問:“誰?”金小提說:“丹頂鶴她們。”畢岸臨說:“說什么?”金小提說:“都是祝我們平安?!?/p>
其實金小提沒有說出實情。丹頂鶴——金小提姐姐——寫的是:“小妹不要冒險,還是要珍惜生命?!彼陌l(fā)小蘇朋芬寫的是:“找死啊,不能被愛情綁架哈,快給我滾回來!”另外兩條是他們旅居博鰲時的室友北京人華姐和儲燕子發(fā)的。華姐寫的是:“好人一生平安,所以你們一定會平安歸來。”儲燕子寫的是:“畢大哥是真男人,一定會把你安全帶回來。但是我是絕對不敢去?!?/p>
說話間畢岸臨他們到了離葉城70公里的柯克亞檢查站,路旁有牌子寫著“七人以上客車禁止上山”。畢岸臨他們這才知道把去西藏叫“上山”并不是旅店老板娘的杜撰。
一出柯克亞,就真的開始上山了。那些山都巨大各色。有的像寶塔糖,有的像千層餅。路變得越來越爛,而且越來越險,緊貼著陡峭的山在懸崖上盤旋。多是坡度極大的發(fā)卡彎,東一頭西一頭轉(zhuǎn)折著上再轉(zhuǎn)折著下。坍塌不斷,裂隙不斷。有的段落是即將整體陷落的狀態(tài)??ㄜ噮s還在頭頂上跑。
在一個拐彎處,他們看見路邊停著三輛轎車,車上的人正在車旁開辯論會。一個留白毛寸的老頭兒嚷得最厲害。
金小提說:“他們干什么?”畢岸臨說:“誰知道,多半是有的要進,有的要退?!苯鹦√嵴f:“肯定是。沒見就有回去的。還有停在那里思考的?!碑叞杜R得意起來,說:“都是葉公好龍,一看真要玩兒命,肯定打退堂鼓。讓他們都回去才好。”
之后他們連續(xù)爬山兩個小時,到達新藏線第一個達坂——海拔3250米的阿卡孜達坂頂端。站在那里可以俯視一大群雪山,可以低頭看峽谷里他們剛剛走過來的路。路如細繩,百般纏繞。但是沒見小車的影子,只有幾輛貨車,看上去甲蟲般弱小,顫顫巍巍,走走停停,如同在練習走繩雜技。
下了阿卡孜達坂,路變得相對平緩。一直沿著葉爾羌河谷。不多久就來到了小鎮(zhèn)庫地。庫地說是個鎮(zhèn),其實只在泥路兩旁有幾間房子而已。出了鎮(zhèn)是軍營,過了軍營是又一個邊防檢查站。
過了檢查站,已經(jīng)下午1點。畢岸臨他們在葉爾羌河的河岸上,對著雪山,站在車旁吃了午飯。冷餐。奶泡餅干,還有喀什吃剩的烤包子。
之后他們進入雪域。那時候目力所及之處,全是白雪覆蓋的黑色石山,可以看成一幅幅黑白分明的畫。很多立石,本來就是天然的雕塑,現(xiàn)在因為雪的遮蓋,更加精彩絕倫,能讀出許多經(jīng)典故事,其中不乏“四大名著”里的情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