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權(quán)
天干無露水
□劉正權(quán)
梁桃緊趕慢趕扒完碗里的飯,太陽還是搶在她頭前下了山,院子門哐當(dāng)一響,公公順柱的咳嗽聲先遞了進來。
公公的支氣管沒毛病,咳嗽只是一種提示,怕兒媳婦尷尬。有一回,公公進來時,梁桃正在奶孩子,敞了半邊胸脯,公公臉漲紅了半天。再來兒媳婦家,公公就學(xué)會了在門外咳嗽幾聲。
梁桃男人東志在外打工呢!黑王寨里長舌婦多,不注意點可不行!
公公沒壞心眼,這點不光梁桃知道,寨里人也全知道。但梁桃卻不大搭理公公,公公的一些老觀念讓梁桃心里很反感。
梁桃就探頭往外瞅,一瞅,臉就拉得老長。公公手里正拿著梁桃那條蕾絲花邊的內(nèi)褲,不吭不哈地遞過來,梁桃不接,聲音沒半點水分:“我的衣服我自己會收的!”
“我,我怕你忘了呢!”公公拿腳在地上搓來搓去,不敢看梁桃。
“忘了也沒人偷的,一條內(nèi)褲而已!”梁桃故意把“內(nèi)褲”二字說得很重。在鄉(xiāng)下有規(guī)矩,男女老少沒人從女人內(nèi)褲下鉆,晦氣呢,更別說偷了。
“可、可,夜里有露水呢?”公公吭哧半天才擠出這么一句。
梁桃就在心里冷笑,哼,就知道你那點心思。黑王寨人迷信,說女人內(nèi)褲要是沾了露水,會跟別的男人做露水夫妻的,露水神是邪神呢。
梁桃故意仰了頭看天,說:“天干,哪來的露水?。俊?/p>
這話是拐了彎罵公公呢,順柱老漢心里清楚,鄉(xiāng)下的老話了,天干無露水,人老無德性!梁桃是罵公公替自己收內(nèi)褲沒德性呢。
順柱老漢猴了腰,不敢看梁桃的臉,也不敢回嘴,要真頂頂嗑嗑幾句,傳出去沒臉見人呢。
順柱婆娘死了幾十年了,順柱都沒壞過名聲,要在兒媳婦口里壞了,還不如一頭去撞死,順柱就跌跌撞撞回了自個兒的偏廈屋。
風(fēng)中傳來梁桃使勁摔門的聲音,順柱老漢苦笑了下,兒媳婦這脾氣,像老伴年輕時呢!
順柱老漢近來常常撿起時光的碎片來回味,一想到老伴,人就溫暖而年輕起來。順柱就知道自己的血也曾熱過,心臟也曾不齊地跳動過。眼下,順柱老漢的心已是一眼枯井了,包括他那次見到兒媳婦白生生的胸脯,他都沒半點心跳的感覺。
只怕是離天遠離地近了呢!要不,咋動不動就想起死鬼老伴呢?樹有根人無根呢,該打個電話讓兒子回來了,兒媳婦一人在家?guī)Ш⒆?,還要侍弄地,難啊!
順柱老漢長吁短嘆著進了夢鄉(xiāng)。
天干,風(fēng)大,果然沒半點露水,順柱老漢天沒亮就上了路,寨子在山上,到鄉(xiāng)里打電話得趕早,不然到集上人家郵局的人下班了,去哪兒打電話呢?
排隊打完了電話,就晌午了,順柱老漢想了想,在集上逛了半天,才買了一條跟兒媳婦梁桃那條顏色樣式差不多的蕾絲花邊內(nèi)褲。順柱老漢從梁桃眼里看出來,昨天被他手碰過的那條內(nèi)褲她是再也不會穿了的,兒媳婦是嫌老漢的手不干凈呢。
順柱老漢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是的,黑,粗,還硬糙糙的!順柱老漢把那條新內(nèi)褲連包裝袋一起塞進背簍,慢悠悠地往家里晃。
他不想在太陽落山前回家,他怕看見梁桃內(nèi)褲忘了收自己又忍不住伸出手,忍一忍,沒準(zhǔn)兒媳婦忙完了自己會想起來的!真想不起來也不怕,梁桃昨天說的沒錯,天干,哪來的露水啊!
梁桃一個人在家,是真忙呢,割晚稻,不忙才怪!
順柱老漢是在暮色剛起來時回的家,梁桃的門上掛著一把鎖,門外的竹竿上,梁桃的內(nèi)褲果然沒收,孩子還放在隔壁四姑婆家。四姑婆的孫女正在梁桃門前急得轉(zhuǎn)圈呢。見到順柱老漢,小丫頭急喘喘地說:“爺爺,您快去叫梁桃姨收工吧,小寶餓了要吃奶呢,都沒勁哭了!”
順柱老漢顧不得收梁桃的內(nèi)褲了,放下背簍往后山跑,梁桃的晚稻田在后山呢。
梁桃趕起活來貪,恨不得一天把活做完,可鄉(xiāng)下的活,做得完嗎?
老遠地,順柱老漢就看見他家的田邊垛了一小堆稻子,田里卻沒半個人影。
近了,再近了,順柱看見稻子垛下躺著一個人,是梁桃,這孩子,累成這樣還不回家!
順柱老漢心里疼得不行,就湊攏來喊:“梁桃,咱回家吧,小寶要吃奶呢!”
梁桃沒回答,老漢又叫:“梁桃,回家吧,小寶吃奶呢!”梁桃還是連眼皮也沒動一下。
順柱老漢就拿手去搖梁桃,一搖不打緊,從梁桃大腿下哧溜鉆出一條七寸蛇來,這蛇,劇毒!順柱老漢臉一白,糟糕,梁桃莫不是叫七寸蛇給咬了?打死了蛇,手忙腳亂的順柱把梁桃翻了個身,果然,梁桃大腿上的衣褲有一絲血跡滲出。
順柱老漢腦子一空,得吸毒,不然梁桃的命保不住呢!喊人是來不及了,順柱老漢一咬牙,哧一聲撕開梁桃的褲子,兩顆蛇牙咬過的小口已經(jīng)泛青了。順柱老漢毫不遲疑地?fù)淞松先?,用嘴拼命吮吸起來?/p>
梁桃悠悠醒過來時,涼月已滿天了。
梁桃只覺得大腿處鉆了心地疼,梁桃在明晃晃的月光下看見公公順柱正趴在自己大腿上一動也不動。
梁桃心里一驚,當(dāng)真人老了,公公咋這么沒德性呢?剛要罵出聲,不遠處的那條死蛇讓她想起什么來,一看大腿上的血,已變成殷紅一片了。
梁桃就明白過來了,明白過來的梁桃一把抱住公公,公公的身體已經(jīng)變涼了,不過公公從頭到腳濕漉漉的。
咋回事啊,明明是天干沒露水的?。×禾沂暱蘖似饋?。
(原載《天池》2017年第1期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