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沖動》的說明
□路云
編完《涼風系》、《光蟲》兩本詩集后,浩子問我:這是兩本詩歌合集,還是兩本書?這個問題令我一驚。事實上,兩本集子已先于我做出回答,但當時還是有三個字從我嘴里迸出:兩本書。
是的,它們是我譯出的分類記錄。為什么這么說,得從一次失事開始交待。2009年8月4日,我編好的三本電子書稿,全都被小偷竊走。我成了它們惟一在世的親人,正是這個重新確立的身份意識,把我從黑暗中召回,一個沖動隨之涌現:找到黑匣子。
當然,沖動要求作為親人的我,首先得正視這個事實。然后就是進一步學習,獲取可靠的解碼技術。前者,把我從悲傷中拉出來,我從中轉譯出一行詩,寫進了給浩子的那首詩中:不是因為如果,而是事實。后者,對于我來說,不難,我原本從事的就是這個工作,但問題是,現在我的雙手幾乎拿不動一雙筷子。更可怕的是那些文字,突然在某天早上,神秘地來到我眼前,任我眼睛眨上千次,它們都不飛走。我并不害怕,但還是去了湘雅。給我看病的女博士說:這是玻璃球渾濁,目前沒有任何藥物有直接療效。我說:能不能給我開一兩瓶眼藥水,安慰一下?她依然干脆地說出兩個字:沒用。
附三醫(yī)院離我家不到一公里,我差不多走了一小時。內心慢慢冒出另一個沖動,我耐心等著它,變硬、成形,然后推開家門,一個人在涼臺上抽煙。來吧。問題是我親手造成,長年不把身體當一回事,失眠,徹夜看書——當然得由我親手來修復。而這僅僅是一個溫和的提醒,接下來可能失明,多少有點恐怖。還好,多年的失眠,早已把我的剝離技術訓練過關,飛蚊癥是飛蚊癥,恐怖是恐怖。事實與觀念,兩者難以在我這兒交叉。
接下來,我開始了一系列調整,自覺,默默進行。原來,我對長沙最熟悉的莫過于凌晨的灑水車聲,而現在一到十二點,我就開始上床,訓練觀看天花板的不同視角或者冥想。時而有字幕閃現,但我咬著牙,不下床。得遵守與自身的約定,那是第一位的。當然,少不了麓山的配合。它在我家對面,推開窗就能與之對視。出門下樓,爬山回來,這構成一個精神上的回路,腦袋作為燈泡,重又照明。衰弱的神經并不絕緣,而是相反,過于敏感。
現在兩個沖動,輪流發(fā)電,確保這個燈泡不至于熄滅。修復系統(tǒng)性問題不能關閉系統(tǒng),在一邊瞎折騰,作為一個修理工,我堅持帶電操作,老老實實,幾年下來效果明顯,《涼風系》和《光蟲》可以作證。涼風來自身體內部,肉身一如自然,如果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則必有涼風吹來。借此,個體生命獲準進入系統(tǒng),標明各自的運行軌跡。光蟲,基于此身作為接收塔和發(fā)射塔兩者的合體,將不同時段的頻率轉換為一個形象。所謂當代性,無非就是采集此類第一手信息,而壓根兒就不是什么觀念的變形,或某某大師的影子。
它們活生生的,如同春上的蝌蚪,游于田畝之中。感謝它們,繼續(xù)帶給我沖動,讓我恢復到七年前那些自由的日子,秘密潛行。我喜歡這種狀態(tài),樂于把這些點滴記錄下來。這里刊出的詩,歸結為《沖動》,同樣是對第一手信息的直譯,是不是下一本書,不管它。我得再次感謝小偷,感謝那個冷冽的女博士:包含在行為和言語中的決絕,助我徹底進入沖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