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胡不歸

文/滄海玥明 圖/千 舟

靜姝胡不歸

文/滄海玥明 圖/千 舟

汨羅江畔，夜風(fēng)輕拂女子的如瀑青絲，亦揚(yáng)起她的茜色衣袂。初秋舒朗的月光下，女子窈窕的背影顯得端莊肅穆又縹緲神秘。隨后趕到的屈原即使心有所愛，仍被眼前女子的風(fēng)華所懾。

聞得身后響動，昭碧霞翩然轉(zhuǎn)身，月色下的面龐如蘭似玉，靜若秋水的眼眸泛起探尋的波浪。屈原站在五步之外，眼神迷離片刻后，轉(zhuǎn)化成刻意的輕蔑。

這便是昭碧霞與屈原的初見，空有才子佳人卻無風(fēng)月繾綣。早知日后如此心悅君子，昭碧霞寧愿初見屈原時便對他情根深種。

荊楚大地有無數(shù)巫靈傳說，更有鐘鳴鼎食的大家門閥。出身高貴的屈原十三歲便被擢選為文學(xué)侍從，昭府有女名碧霞，艷絕郢都，琴藝高超。

世人皆把屈原和昭碧霞當(dāng)作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璧人，兩家也有意聯(lián)姻，鞏固自身勢力的同時，促成琴詩相和的佳話。然而兩人心中都另有其人—屈原戀慕酷似山鬼的民間女奴莫愁，昭碧霞與父親的門客倉云惺惺相惜。

昭碧霞聰慧過人，或許她早已察覺倉云并非良人，但那場云霞之戀是她情竇初開的盛世煙火，她蒙起雙眼不去看不去想，只享受愛情燎原般的火熱。她本就是至情至性的女子，一旦交付真心便不會輕易言棄。

現(xiàn)實狠狠地?fù)羲榱怂拿缐?，倉云早有妻兒。在那些暗自掙扎的時日，昭碧霞想起與屈原相識的點滴。他因?qū)λ缬衅姸傺b傲慢，她又因他的傲慢對他產(chǎn)生誤解，此刻風(fēng)煙俱凈，她獨立殘陽，方才悟到那男子的剛正心性和芝蘭品格。

楚王賜婚，兩家聯(lián)姻迫在眉睫，與莫愁相約私奔的屈原不堪家族重壓，終究沒有赴約。聽聞屈原歸來的消息，昭碧霞心中五味雜陳。她知道自己并非他想娶的女子，然而再次見到他，她心中卻有難以言說的激動。

新婚當(dāng)夜，月明星稀，冉冉紅燭照亮一室，身著喜袍的昭碧霞獨守空房。窗外人影徘徊，那身形清峻頎長，正是她今日新嫁的君子。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只因她來遲了一步，他心中不曾有她，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燭夜，她在房里，他在窗外……昭碧霞清雅的面龐閃過一絲黯然，轉(zhuǎn)身離開的屈原聽不到房中傳來的幽幽嘆息。

婚后的日子波瀾不驚。昭碧霞對長輩禮敬關(guān)懷，對下人溫和公正，獲得闔府贊賞。

時日漸長，她越發(fā)了解這個被稱作楚國至寶的男子。在這亂世春秋，他有矢志不渝的夢想，始終相信楚國會成為他心目中的理想之國。為推行美政，他不惜得罪權(quán)貴，被大君派上前線。

夜涼如水，屈原素手執(zhí)筆，沉吟嘆道：“子魂魄兮為鬼雄?！闭驯滔荚诖巴饴牭眯纳裾饎樱@男子看起來斯文柔弱，心志竟如此雄渾傲岸。本以為此生無心再愛，可如今隔著一扇窗紙，她腦海中閃現(xiàn)的全是這男子的音容笑貌。不善武藝的他在戰(zhàn)場上是否還能緊握長劍不退半分？昭碧霞將難以言說的情思寄與針線，為屈原趕制護(hù)身符。

楚軍大營中，屈原見到了那個小小的護(hù)身符。屈原微怔，腦海中浮現(xiàn)出昭碧霞總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微笑。

出征前夜，她為他奏曲送行，那是他第一次認(rèn)真聽她演奏。泠泠琴音繚繞周身，她如一朵臨風(fēng)緘默的蘭，千言萬語盡在那靜水深流的雙瞳之中，其中情深他似懂卻不能懂。人非草木，有女如碧霞，他無法不動容，如果沒有先遇上另一個女子，或許……

屈原留下的書信上說，如果他戰(zhàn)死，她即可改嫁。昭碧霞的哀切和動容化作堅定的決心，他們曾經(jīng)錯過，但從今往后只要他不言棄，就算她只是他名義上的妻，也要等他歸來。

戰(zhàn)后，屈原平安歸來，而他的父兄卻為國捐軀。國仇家恨的煎熬下，屈原聯(lián)齊抗秦的決心愈加堅決，隨即決意出使齊國。

此番使齊是六國合縱攻秦的關(guān)鍵一步，必將遭遇不少困難，昭碧霞懇求隨行，望著她柔情又不失堅毅的雙眸，屈原突然沒了拒絕的底氣。

使齊之行兇險異常，他們還未入齊境便遭遇數(shù)次暗殺。刀劍相逼之時，昭碧霞以柔弱之軀擋在屈原身前；屈原為游說不成而苦悶時，昭碧霞以清雅琴音撫平他內(nèi)心的焦躁。

屈原遭人誣陷，被關(guān)入齊國監(jiān)牢，當(dāng)他以為大志未竟身將死時，齊相之女浴蘭挺身相救。死里逃生的屈原在郊外見到了苦苦等待的昭碧霞，終于抑制不住這一路積累的情感，與她深情相擁，然而浴蘭卻對昭碧霞下了逐客令。

原來浴蘭欣賞屈原的文采，對他仰慕已久，昭碧霞為救身陷囹圄的屈原，親自登門拜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以死明志，寫下絕情書，承諾只要浴蘭能救出屈原，自己愿主動離去。

得知真相的屈原百感交集，她懂得他九死不悔的志向，亦有與他琴瑟和鳴的默契，即使知道他舊情難忘，仍用最熨帖的方式給他自由天地，與他并肩而立。舊愛已然逝去，昭碧霞卻是近在眼前的白月光，她用深情和溫柔為他構(gòu)建心靈棲息的原鄉(xiāng)。這一次，歷經(jīng)磨難的昭碧霞終于等到了她的君子。

浴蘭被兩人的真情打動，主動退出了這場無望的情感糾葛。有昭碧霞這個賢妻在側(cè)，屈原得以在朝堂施展抱負(fù)，齊、楚兩國結(jié)盟，楚國得以在秦國的虎視眈眈下休養(yǎng)生息，屈原和昭碧霞的兩個孩兒也相繼出生。

然而屈原提出的新政危害了楚國舊貴族的利益，歹人為了報復(fù)屈原，將兩個稚兒綁走。千鈞一發(fā)之時，為救夫君和孩兒，昭碧霞飛身擋箭，在屈原聲嘶力竭的呼喊中香消玉殞。

有幸陪在君子左右，為他生兒育女，見證他上下求索，昭碧霞此生無怨無悔，只是當(dāng)他對月沉思、燈下抒懷時，昭碧霞也會黯然傷神。年少輕狂時，他有刻骨銘心的舊愛；中年立志后，他則一心振興楚國，他的心太廣大，她不知道自己被擺在哪兒。

彌留之際，昭碧霞分明看到屈原傷心欲絕，她的君子終究還是愛她的。只是從今以后，汨羅江畔的明月之下，再不會有那樣一個女子獨立中宵，只為與她的君子白首不離、攜手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