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斌
再見,梵高先生
◎劉 斌
新年接近倒計時,我坐火車去深圳看演唱會。火車經(jīng)過青藏高原,深邃的藍(lán)從夜空中傾瀉而下,海水般灌入車廂。我、一個背包和一張落滿灰塵的《梵高先生》專輯,第一次出門遠(yuǎn)行。
輾輾轉(zhuǎn)轉(zhuǎn)剛好趕上演唱會開場。時隔7年,李志再唱《梵高先生》,聚光燈在他身上留下點點斑駁,這個曾經(jīng)孤傲不羈的人如今眉眼溫柔,像一株熟稔的麥子,果實飽滿,隱藏鋒芒。我站在燈火海洋里,突然泣不成聲。曾有多少個夜晚,我也像歌中的梵高一樣,追夢,憤怒,厭世,在無人的深海區(qū)吞噬永無止境的孤獨。
時間倒回高一那年,我以中考全市第三的成績進入當(dāng)?shù)刈詈玫母咧小8改感老驳毓蠢樟宋乙院蟮娜松?,老師把我的位置調(diào)到第一排,他們想用全部的愛把我這顆尖銳的砂石打磨成圓潤的珍珠。我卻在掌聲中日漸模糊了未來的方向,覺得日子過得無聊透頂。
一天傍晚,校園廣播里傳來李志的《梵高先生》,灑脫不羈的聲線緩緩滑過道路兩邊的梧桐樹,在傾城日光下有著微糙濕潤的質(zhì)地,反復(fù)摩擦著我的心。后來,我去買了一把椴木圓角吉他和一大堆CD,指尖撥弄琴弦的力度讓我著迷。那些埋在心底的柔軟,吉他都懂,復(fù)雜多變的弦聲既給了我白日的溫柔,也予我夜的寬厚。
期中考試,我從全班第一降到倒數(shù)第三,毫無懸念地被班主任請去辦公室“喝茶”。小老太扶著鏡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苦口婆心地勸我迷途知返。因為在那座閉塞的小城,學(xué)音樂幾乎沒有前途可言。我嘴角不屑地上揚,小老太氣得直哆嗦,判定我無藥可救。她把我發(fā)配到最后一排的“邊緣境地”,與積極向上的優(yōu)等生們隔離。
在民謠還未普及的時代,我在晦暗的角落里聽完了李志、老狼和宋冬野,在書本上畫滿吉他曲譜,選擇獨來獨往。我的視線會不自覺地落到窗外,繁花爬上枝頭,白云在天空奔跑,而我什么時候才能掙脫學(xué)校的桎梏,自由地高歌呢?
我常常一個人躲在樓頂,抱著吉他自彈自唱李志的《梵高先生》。沒有掌聲,也沒有歡呼,只有無盡的風(fēng)聲,我像梵高一樣,孤獨,平凡,雖敗猶榮。城市漸漸亮起燈光,漫天璀璨里,寂寞傾瀉而下,我成了一頭逆風(fēng)而行的獨角獸。
那段時間,父親總是莫名其妙地發(fā)脾氣并指責(zé)母親:“看你教育出來的好兒子!”母親是個溫柔且懦弱的人,她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一天回家,母親正蹲在地上清掃碎玻璃,腿上幾道細(xì)長的紅印刺痛了我的眼,而父親卻醉得呼呼大睡。我走回房間,舉起墻角的吉他猛摔在地,“哐”一聲,世界安靜了,靜到我可以清晰地聽見眼淚決堤的聲音。淚痕未干,我拿出練習(xí)題,唰唰做起來。深夜,月光透過窗戶灑在斷裂的琴弦上,像一頭受傷的小獸在舔舐傷口。
那天后,我從音樂國度走出來,每天背著沉重的書包穿梭在家和學(xué)校之間,像一匹驛站的馬,永遠(yuǎn)奔跑在旅途中。高二開學(xué)考試,我重新回到紅榜。小老太喜出望外,想再把我調(diào)回第一排。我看著前方的位置,棕色的木桌在陽光下微微發(fā)亮,那是我曾經(jīng)迷失方向的孤島。我搖搖頭,依然堅守在最后一排,在這方屬于我的天地里,書寫青春的補白。
后來,父親送了我一把吉他,琴面上落滿他歉疚的笑。我在元旦晚會上,抱著吉他唱《山陰路的夏天》,臺下,小老太和大家一起揮舞著雙手。我也會一個人躲在天臺,撥弄琴弦,為嘈雜的世界按下靜音鍵。時光緩緩流過,撕去青杏那層不成熟的外皮,褪去酸澀,便是最香甜的味道。
那些年,我在狹小的房間慢慢長成一株仙人掌,渾身布滿尖銳的刺,稍有不滿就扎得別人遍體鱗傷。然而青春期的龍卷風(fēng)過境后,沙漠會成綠洲,我們終將和萬物和解。而那張《梵高先生》將永遠(yuǎn)珍藏在我的無邊夢境里。
這張專輯,描摹著舊時光的斑駁紋理,予我白日溫柔,贈我深夜綿長,讓我褪去青澀,與無邊夢境適時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