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語筆記

黨萬通

（一）

村東六十多歲的李鐵頭在平房上曬玉米，一腳踩空摔了下來，當時就昏迷不醒。村里鄰居們發(fā)現(xiàn)后，趕緊叫了摩托三輪把他抬上去，準備送到鎮(zhèn)衛(wèi)生院搶救。車子還沒啟動，李鐵頭卻醒了，居然大聲嚷著：“弄啥哩，我這不是好好的，你們給我往哪兒拉？”一群人一看，說：“你這貨，真不識抬舉，好心救你也不承情，下來吧下來吧?！崩铊F頭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趿拉著鞋，訕訕地往家回。他家的那只大黃狗跑到他身邊，拱著他的褲腿，輕吠著。

李鐵頭說：“俺這狗就是通人性，它問俺沒有磕著碰著吧，可把它嚇壞了?！?/p>

旁邊人笑得前仰后合，麥子嫂說：“鐵頭叔你能得不輕，能聽懂狗話！”

李鐵頭說：“那有啥聽不懂，俺的狗說的可明白了。”

一群人當然不信，李鐵頭很認真，堅持說能聽懂狗語。西鄰愛較真兒的張虎靈二話不說，回家把自家那只卷毛狗牽了過來，說：“老李，你問問俺家狗清早吃哩啥，問對了我輸你一件啤酒！”

只見李鐵頭噘起嘴，花白的山羊胡子一陣抖動，對著卷毛“汪、汪”兩聲，然后眼盯盯地瞅著卷毛，卷毛抬眼看了看虎靈，又看看鐵頭，“汪、汪”地叫了幾聲，李鐵頭大笑說：“虎靈，去買啤酒吧！卷毛說清早你給它喂的是一碗剩飯，半個蒸饃，中午你去行禮給它捎回來的雞骨頭魚刺！對不？”

張虎靈當時驚成了雕塑，半天才喃喃說：“我日他爹呀，他真能聽懂狗話！”眾人震驚后一齊叫道：“虎靈少■啰嗦，去買啤酒吧！”虎靈屁也不敢放，趕忙去旁邊商店兌現(xiàn)啤酒。一群人把李鐵頭圍了起來，問他咋忽然真有靈性，能聽懂狗話。李鐵頭搖了搖頭，他也說不出個什么道道來，這讓眾人更加覺得稀奇。

李鐵頭其實是個文化人，十七八歲他考到省城一所大學，學的是中文，年輕志高，天天織著作家夢。那是一個仲夏，一夜之間“文革”的風刮到了校園，把他的作家夢也吹得無影無蹤，只得回家“修理地球”。

其實夢想不是說消失就會消失的，盡管農村的地里活讓他忙得像二轎響器，可他總時不時吟上幾句詩來。夏天蚊子咬，冬天被子薄，到晚上難以入睡，他就拿女兒的舊作業(yè)本，在背面寫詩作文。村里人說，他讀書快讀神經了。歲月把他的臉慢慢給揉起了不少褶皺，卻沒有磨去他常年土氣中所帶的那點文氣。

特別是這次從平房上摔下來后，忽然能聽懂狗說話，這不啻于當年他上大學的轟動，從而再次引起村人對他的關注。

（二）

沒過幾天，張虎靈在村口發(fā)現(xiàn)了一條流浪狗，身材瘦弱，像把柴禾，他首先就想到了李鐵頭，想再逗他一逗，遂把狗帶回去，看他能不能聽懂這只流浪狗的“外地方言”。

這只“貌不驚狗”的家伙被送到李鐵頭家，它低著頭并不叫喚，眼神里充滿了哀怨和憂傷。李鐵頭像當年找對象見面一樣，仔細地打量著眼前毛色棕黃且有些卷曲的家伙：

它個頭并不算大，頭頂稍圓就像個葫蘆，眉雖淺細但看上去卻很清晰，平坦的面頰上很規(guī)則地分布著兩只深色玻璃球似的眼睛，兩眼間距較寬，眼神充滿機警。從狗類面相學上看，應該屬于聰明且很能包容的那種。

李鐵頭審視這只狗的時候，從狗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絲孤傲，他就抖動著那一小撮山羊胡子“汪汪”叫著試圖和它對話，想知道它從哪里來，以及它顛沛流離的過往。引誘了許久，這只狗才汪汪回應了兩聲。

張虎靈趕忙問，它說哩啥？

李鐵頭翻譯道，它說：“一言難盡！”

張虎靈：“難道還有故事嗎？”

李鐵頭說，看來這一半會問不成啥景，不如把它留在我家，我得和它好好談談。

張虎靈：“這只流浪狗還真是有些城府哩，留你家你們好好噴噴，但不準給我瞎胡編喲！有好聽的故事了這只狗就送給你?！?/p>

李鐵頭說你放心吧，今晚上就和它好好噴噴。明天你來我就告訴你。

當晚，李鐵頭和這只流浪狗在他家大院的老槐樹下，汪汪來汪汪去地聊了大半夜。李鐵頭借著房檐下的昏黃燈光，不停地用紙筆在飛快地記錄。

第二天一大早，當張虎靈來到李鐵頭家時，那只流浪狗有些無精打采地臥在墻角的柴火堆旁，可能是講述了一夜太累了。李鐵頭端著飯碗，邊吃飯邊讓張虎靈看他記述的這只狗的來歷，還有他從未聽說的故事。

以下是李鐵頭對這只狗所說的話進行的整理記述，略去李鐵頭的問話部份，就叫做犬語筆記吧：

我可不是一只普通的流浪狗，應該說是一只洋狗。我的外婆家位于德國西南部的斯圖加特城。在狗族里我身份挺高，我的家族叫“貴賓”，又叫“泰迪”，那是一個相當牛叉的家族！我母親生下我才三個月就被中國游客買下帶到中國。主人姓馬，家住城郊，他們喜歡我，就把我當成他們家的一員，讓我也姓馬，可能由于我出生在德國的斯圖加特城吧，他們干脆給我取名叫“馬斯圖”。

在鄉(xiāng)下我跟著主人看管他的一個養(yǎng)殖廠，每天雖說只是些殘羹剩菜，可我看家護院卻盡職盡責。有一天晚上，養(yǎng)殖廠進了個壯實的小偷，準備偷廠里的牛羊，這家伙還沒走到牛圈門口，就被我狂叫著上前咬住了褲腿，竊賊惱怒，撿起一根木棍朝我打來，因我個子太小，竊賊的木棍使不上多大力，但我后腿還是受了傷。幸好主人披衣出來，竊賊倉皇逃走?？晌疫€是被小偷打了一棍，疼得我嗷嗷直叫，鄉(xiāng)下也沒有狗醫(yī)，好歹傷勢不重，我耐了兩個多月總算勉強得以恢復。

有一次馬家15歲的小主人帶著我到村邊下河游泳，不想那水太深，小主人沒入水中，眼看就要沉入水底。我如離弦之箭猛然躍入水面，快速濺起一波浪花，直奔小主人。我游到小主人身邊，用嘴輕輕咬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他拖到岸邊。小主人醒來，緊緊地抱著我，他感動地吻了又吻我金黃的卷毛，兩行淚水滴落在我的臉上。

隨著我一天天長大，我和小主人也玩得相當開心，只要他一放學，我就纏著他出去瘋玩。小主人爸爸臉色很難看，連我和小主人一齊訓斥。特別是小主人那次期末考試，可能成績退步太大，他爸爸發(fā)了很大的火，非逼著小主人把我賣掉，換錢可以買些書籍讀讀。

小主人只得忍痛把我?guī)У搅思瘯?。那天會上人很多，小主人和我就在街道旁邊人少的地方等候買主。

快中午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奧迪A6轎車停在了我們身邊，從車上下來一位40歲出頭的中年人，戴副茶色金絲眼鏡，深藍的西裝打著酒紅色領帶，腋下夾著個黑皮包，應該是一位有地位的職員。他的身后跟著一名20多歲的漂亮女子，他們對我進行認真的考察考核，那女的拉著中年男人衣袖，嬌聲說道：“干爹，這可是有名的‘貴賓犬，挺好玩的嘛?！敝心昴腥诉B說“嗯，就是不錯！”然后就問小主人要多少錢，小主人說：“它不叫‘貴賓，它叫馬斯圖！我爹說了，低于八百不賣！”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鏡說：“好，好，八百就八百！馬斯圖這名字也行?！彼敿磸钠ぐ锍槌霭税僭f給小主人。然后就帶著我進了轎車。小主人好羨慕喲，自語說：看人家的干爹，比自己的親爹出手還痛快！

車子離去時，我趴著車窗回頭望著小主人。我知道小主人根本舍不得我，讓我離開他實屬無奈之舉。

張虎靈在一邊聽得如癡如醉，問李鐵頭后來呢？李鐵頭說，急的是啥，晚上我和它再聊聊，明天來我再給你講。

（三）

第三天，張虎靈如約來找李鐵頭，只見李鐵頭又拿出幾張稿紙，不用說，這一定是昨晚才翻譯出來的犬語筆記。李鐵頭把筆記遞給了張虎靈，他看到的是馬斯圖到城里的經歷：

轎車在城郊的一棟別墅門口停下。那漂亮女子把我抱在懷里，和男子一前一后地來到別墅前。別墅共有三層，依山而建，進入大門，是一條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小路兩旁是形態(tài)各異的花草，讓人賞心悅目。小路前邊是一個拱形月亮門，過了門就是別墅的院子。院子里翠竹茂密蔥蘢而又錯落有致，青石小經被竹葉花枝掩映。房間前擺滿了盆栽，嬌貴的花朵爭奇斗艷，芳香四溢。

漂亮女子把我放在屋子客廳的地上，就和那男子一同進了洗浴間，聽到里邊有流水聲和二人的嬉笑聲。

之后他們裹著浴巾出來后徑直進了臥室。里邊傳出了女人的嬌聲浪語，還有男人大口的喘氣聲。約摸過了半個時辰，二人才從房間走了出來，男子吻了女人，說了聲：“寶貝兒，我先回去了，那個老娘兒們打電話催了好幾遍了?！迸苏f：“哼，走吧。明天就給我回來?。　蹦腥诵χf：“一定?！保擞终f：“把這狗也帶走，我可沒工夫伺候它?！焙撸瓉磉@女人并不喜歡我。男人抱起我出門上車，朝城里疾馳而去。

車子進了一個高檔小區(qū)，男子抱著我進了M座B單元21樓。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她對男人嗔怪說：“出去考察三天了，也不打個電話，還想著你丟了呢？”男人說：“丟不了，外面應酬太多，走不開呢?！迸藛枺骸皬哪膬号倪@條狗??？”男人說：“買的，這是名犬‘貴賓，它有名字叫‘馬斯圖，好好給我養(yǎng)著。”女人應諾。

我從主人家客廳到臥室，從書房到廚房，從盥洗間到衛(wèi)生間到處溜達，從室內各項設施中我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很有地位的人家。

客廳的家具以歐美風格為主，混搭中式元素，整體沉穩(wěn)大氣，用料十分考究，那套沙發(fā)非常氣派，深色真皮質料，實木雕花框架，配桔紅大理石桌面茶幾，下鋪地毯，周圍大小邊桌，還搭配不少盆栽植物。古色古香屏風和高腳花架，給客廳平添了幾分典雅。墻壁上是一幅意境深邃畫風古樸的山水畫，把室內襯托得遼闊高遠。

從我到來的第二天開始，我吃的是他們專門為我采購的比瑞吉（Bridge Pet Care）狗糧，還有牛肉、魚、甚至海鮮，我發(fā)誓：之前我從沒有吃過！僅僅兩個月的時間，我的身材就像吹氣球似的猛增，體重也重了八斤，這生活條件簡直是“神優(yōu)越”了。

我不僅得到了主人的寵愛，還得到了客人們的尊重。在我落戶主人家的第一百天這天，家里來了一位低胖的客人，對男主人雙手合十地說：“宋局長，聽說您的貴犬今天到您府上剛好百天了，得祝賀一下喲！”這時我才知道自己的男主人姓宋，是一位局長大人。宋局長說：“唉，李經理，這小畜牲百天怎敢勞你大駕喲?！崩罱浝韥淼轿颐媲埃质潜矣质怯H我，我以為他見他爹也不會是這樣。他又拿出一個系著紅絲帶的大紅包，拴到我的脖子上。那個李經理走后，宋局長立刻從我脖子上取下了那個紅包，打開看了一眼，那是一沓帶銀行封條的鈔票，他笑了笑說：哼，這小子眼頭活，倒是挺會辦事！

又過了一個多月，這個李經理再次來見宋局長，搬來了一個盛酒的紙箱子，放在客廳茶幾邊，對宋局長說：“宋局長，上次那個項目多虧您關照，給您帶點薄酒，以示謝意，還請笑納?！彼尉珠L笑著謙讓了一番。李經理走后，宋局長打開紙箱，我在旁邊一瞅，哎喲，那簡直看傻了俺的一雙狗眼！這哪里是酒呀，里邊全是整沓的百元大鈔，宋局長喜瞇著眼點了一陣，說：“嗯，五十萬，這李老弟夠義氣！”當天晚上，他給老婆說市里有個緊急會議，隨即把這箱東西裝上奧迪車的后備箱，開車出門。

我在宋局長家的日子，可以說是收獲了無限榮光。逢年過節(jié)，就連過個周末都有人前來看望我，其實我知道人家那是來看宋局長的，自己再高貴，也不過是跟對主人的一只狗罷了。特別是春節(jié)前，主人累不說，把我也累得不行，前來拜訪的人那可是絡繹不絕，進入臘月從早上天不明，到深夜十來點，客人就沒有斷過，弄得我來人也懶得吠一聲。我知道來的都是客，根本不需要提防。他們一進門怕我咬他們，首先得過我這一關，有送紅包的，也有送購物券的，還有什么名煙名酒特產之類的。我想：她娘的全是蒙我呀，說是看我，放他的狗屁吧，我能用得著這些東西嗎？

有一次我忽然得了病，但有病也讓我倍感榮耀。我在宋局長家呆得時間久了，居然出現(xiàn)頭暈乏力，前蹄麻木，身體乏力，尾巴翹不起的癥狀。醫(yī)院蘇院長聞訊親自給我查看，初步認為我可能患了“三高”。好恐怖喲，“三高”那是什么鬼？宋局長笑問蘇院長，狗狗也會得“三高”嗎？蘇院長扶了扶眼鏡，認真地說：“馬斯圖平時飲食不注意，攝入脂肪、膽固醇過多，加上平時活動少，血脂過稠，血管硬化，就會出現(xiàn)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癥狀?！蔽衣牭竭@里有些毛骨悚然，這在我們狗族里那簡直就是怪?。奈覡敔斊鹁蛷臎]狗聽說過這病。

我急，宋局長和他的手下人比我還急。當天我就被宋局長身邊的劉秘書、秦科長一群人送到了醫(yī)院，他們給我掛了高干的VIP號，安排住了醫(yī)院。那病房可是帶套間的豪華病房，里邊會客的，吃飯的、洗澡的地方和家里沒多大區(qū)別，至于得花費多少，我根本不用操心，財務科的美女科長劉佳本事相當?shù)拇螅灰撬尉珠L和他家里重要消費，無論錢花到哪，她都能開出來合理合法的發(fā)票，就連宋局長丈母娘家的好多消費，也照樣能夠報銷，她會巧妙地注明原因，交宋局長審核，宋局長這人不愿在這事上太認真，總是大筆一揮，好瀟灑的四個行書“同意報銷”，下邊簽上他的大名。當然美女科長從來不會忘記把自己購買化妝品、衣物的消費也順便開到這票里邊給報銷。這才叫跟著領導沾光啊。

我在醫(yī)院的三天里，得到了宋局長手下各級領導的高度重視，也得到了宋局長管轄內多家企業(yè)界朋友們的熱情關注。我的狗腦盡管挺管用，但我還是記不住這一大幫高低胖瘦的人，和一張張半真半假，虔誠抑或猙獰的面孔。他們帶來的無非是一沓沓的“慰問金”，還有高檔禮品。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根本沒什么毛用，但宋局長很滿足，來看我的那些人我感覺不是在同情我，可憐我，而是感覺我有病反而給他們提供了一次機遇。人啊，實在令狗難以想象。

張虎靈正看得起勁，后面又沒有了。就問李鐵頭：“就這么多呀？”李鐵頭說：“你這貨，不心疼我也不心疼狗了？就這也是熬到大半夜才翻譯出來的。今晚再和它噴，明天再來吧！”張虎靈只得悻悻離開，他覺得這狗像過去村里“說書”的，讓他開了眼界。臨別他對李鐵頭說，好好翻譯，這狗送你了。李鐵頭狡黠地笑笑：這還差不多！

（四）

第四天，張虎靈老早來到李鐵頭家，李鐵頭已備好茶水，香煙。桌子上放著一疊剛翻譯出來的狗語筆記。張虎靈說：昨晚一晚沒睡好，快讓我先看看。遂抓起那疊筆記看了起來：

做CT、做B超，做心電、抽血化驗，輸液，吃藥。我在醫(yī)院折騰那三天，前來看我的有幾十人，有科長、經理，有醫(yī)院的領導，還有別墅里那個漂亮女人。光在醫(yī)院陪我的就有五六個人，我不用說感謝，宋局長也不用說感謝。因為宋局長心里有數(shù)，從來不會讓他們白忙乎。

我出院后的一個多月，家里又出現(xiàn)了感恩的高峰。在我住院期間來看過我的那些人，都喜瞇瞇地再次來到宋局長家，他們當然不會忘記給我?guī)I養(yǎng)品，但最主要的是感謝宋局長對他們的關照。他們有的是從職員提撥為副科長，有的從副科長提撥為科長。有的需要工程項目順利拿到了手，有的人違規(guī)眼看要被查處，卻化險為夷被告知下不為例。有幾個美女桃花盛開，滿臉驚喜，對著宋局長說：“小女子能跟隨宋局長真是蒙福了，俺能當這副科長，論工作不沾邊，憑的就是跟您關系鐵，私交好?！闭f實話，在我這狗眼里，我真看不出這幾個妖冶女人除了晚上，還能有什么本事。

感覺最傻逼的是那個叫龔二炮的，長著一副豬頭臉，小眼瞇得跟一條線似的，兩顆大門牙肆意外張，說句話唾沫星子如小雨飄灑，人稱“閑話簍子”，字寫的還不如我的狗爪胡畫幾下，就因為我住院時他送來一提鐵觀音，茶葉下邊放了八萬元，回來后可被提撥成辦公室副主任了。我看到這家伙都忍不住狂吠，罵他那臭德行，并撲上去嚇唬他。他居然說：“小兄弟，不敢咬啊，咱是老伙計了?！比ニ麐尩?，誰和他是伙計？！這不，他又帶著禮品來了，一見宋局長，笑得眼睛完全看不見了，一個臉上最明顯的就是那兩顆肆意外張的大門牙，隨著一陣唾沫星子飛舞，只聽他說：“宋局長，小的當了副主任，多虧您關照，我以后就和馬斯圖一樣，你讓咬誰俺咬誰，你不讓俺們說話俺可以裝鱉都沒事?！彼尉珠L接了東西也不便接話，只是說：“嗯，小龔同志啊，以后好好干！”

因為經歷了“三高”這場病，宋局長會經常帶我出去溜達。那晚他帶我去了那幢小別墅，去和那漂亮女人私會。他們在房間，我轉悠到墻角的儲物間，忽然看到那里邊有十幾個紙箱，也不知道里邊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兒。其中有我熟悉的那只酒箱子。原來這里是宋局長的秘密倉庫啊。

我在他們的臥室外，聽到他們在里邊私語。

女人：“干爹，開發(fā)區(qū)旁邊那八十畝土地你就批給興旺公司王總吧，他要建個電鍍廠，利潤很高呢?！?/p>

宋局長：“那怎么行，污染太嚴重了！廢水都沒地方排放，離清水河又那么近，不行不行。”

女人：“干爹，就你膽小。人家說了事成之后有我百分之三十的利潤，初步估計一年有一千多萬利潤，那咱至少就有三百萬呀。”

宋局長：“一旦上頭追究，可不好辦?！?/p>

女人：“干爹，人家已給我預付了三十萬元，說是事成之后立即再預付七十萬，其余到年底核算后把利潤給咱?！?/p>

宋局長：“唉……，這個……”

女人：“不嘛，你就答應我呀......”

宋局長：“好吧，明天我就給他批，好了吧？”

女人：“干爹真好……”

張虎靈看得入了神，他唏噓感嘆說，唉，我算白活了，這狗比我見識都多。遂懇求李鐵頭再和狗噴噴，看后來是啥情況。

（五）

第五天，張虎靈叫上了麥子嫂一起來，說這只狗的經歷老是稀奇，李鐵頭記的都是狗的親身經歷，讓她也來聽聽。他們到了李鐵頭家，李鐵頭照例拿出記錄的材料讓他們看：

漂亮女人的事不用說，宋局長肯定給辦得妥妥當當。接下來的日子，我和平常一樣，沒事就在客廳轉悠轉悠，迎來送往著前來拜訪的形形色色的客人們?？梢哉f根本不用那么操心，高興了聽到有人來我就隨意地吠兩聲，目的只是找到一些存在感罷了。因為來的人一個個跟孫子似的，哪個敢對主人有半點敵意？就是對我這只狗，哪個敢不把我放在眼里？這也讓我不自覺地傲了起來，看到誰都很不屑。其實我的待遇只是比宋局長略低一些而已，只是投錯了胎。不說了，說多了會有淚！

這年秋天發(fā)生的有些事情是匪夷所思的。那天晚上主人已經睡下，我臥在門口無聊，只想瞌睡，聽到有人敲門，我懶的理他們，肯定還是那些找一百個理由來送禮上貨，求主人辦事的客人。這時敲門聲更加急促，感覺不是一個人，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來驚動局長大人？我警覺起來，連聲狂吠示威，主人披衣起床，示意我別叫。我看他把門打開，從外邊進來了四個壯漢，全是西裝革履，腋下夾著公文包。出示上證件后，為首的一個厲聲說道：

“宋德財，我們是市紀委的工作人員，根據(jù)群眾舉報和我們掌握的證據(jù)，你已涉嫌嚴重違紀，需要接受組織調查。”

當即我看到主人面色蒼白，腿一軟跪倒在來人面前。說：“對不起，我有錯，請組織寬大處理我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主人的聲音里分明帶著痛苦和哀求。但來人并沒有要寬大他的意思。接著門外又進來了七八個人，對室內的角角落落都進行了搜查，女主人似乎還在夢中，不明白這眼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這一晚上，床下、墻壁間、電視墻后都被翻了個底朝天，紀委的人從家里搜去了不少現(xiàn)金和貴重物品。他們把宋局長和他老婆都帶走了。接下來的幾天就我一狗在家，也沒有人給我弄吃的，餓了就到樓下垃圾箱里隨便找點什么填一下肚子。我聽到外邊的人在說，宋局長那個郊外的小別墅也被紀委的人查抄了，搜出了幾百萬的現(xiàn)金，還有那個漂亮女人也被紀委帶走了。

再后來我聽說主人的案子牽涉了很多人，我認識的有胖子李經理、蘇院長、劉秘書、秦科長、興旺公司的王總，還有財務科美女科長劉佳，還有豬頭臉龔二炮，還有那一大幫叫不出名字的高低胖瘦，全他媽的跟著栽了。

在一個秋風蕭瑟的傍晚，我離開了享受三年榮華富貴的城市，漫無邊際地往前走。富貴這玩意兒有太多的誘惑，也有太多的風險，還不如到普通百姓家日子過得安穩(wěn)。

張虎靈和麥子嫂早已沉浸在馬斯圖的講述里，意猶未盡，問李鐵頭：“后來呢？”李鐵頭說：“還后來個屁呀，后來馬斯圖被你張虎靈在村口發(fā)現(xiàn)，送到我這里了！”

責任編輯 王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