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媽媽在高墻外等你

劉偉亞

失足兒子讓母親痛心疾首

田大媽名叫田淑珍，她和丈夫老齊都是東北人，為響應國家支援三線建設的號召，１９７３年她與丈夫齊向前帶著１１歲的女兒齊艷杰和９歲的兒子齊偉，從沈陽機床廠來到了三門峽豫西機床廠。在當時的火熱年代里，田大媽與丈夫把整個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卻忽視了對兒子齊偉的管教。１９７８年的一天，老田與一位熟人閑聊時，抱怨說丈夫齊向前因在“文革”期間受到沖擊，至今廠里仍不給他長工資。沒想到，在一旁玩耍的兒子齊偉聽到后，竟去偷了一位廠領導的東西，以幫爹媽“出氣”，結果因盜竊罪被判處一年勞教。

解教后的齊偉處處受歧視，受冷落，人們見他就像避瘟疫似的躲著走，更有人當面罵他“小偷”、“東北賊”。十四五歲的孩子哪能承受這樣的奚落，他哭著向媽媽哀求：“媽，咱搬家吧，搬得越遠越好，我要離開這個地方……”一心想著工作的田大媽，沒能體會兒子受傷害的心靈及處境，她認為小孩子家，懂個啥，慢慢就會好的，也沒太在意。然而就是這沒在意，終于釀成了巨大的悲劇。

周圍人的冷漠，再加上父母的疏忽，使齊偉自暴自棄，初中畢業(yè)后在家待業(yè)的他結交了社會上的“哥兒們”，并與他們合伙偷盜。１９８８年，齊偉涉嫌犯有盜竊罪，且是團伙盜竊，數額巨大，被公安機關逮捕了。孩子被捕的消息傳來，如晴天霹靂，田大媽一下子驚呆了，這簡直連做夢都沒想到啊！兒子重罪入獄，母親自然成了“知情不報”的對象，還沒等田大媽搞明白怎么回事，公安機關以涉嫌包庇罪也把她關進了看守所。后因多方調查，證明她確不知情，被無罪釋放?；氐郊抑?，田大媽陷入了深深的悲痛悔恨之中。出門買菜遇到了熟人，別人馬上轉過臉去。在馬路上，也有人對她指指點點。這時候，她才體會到兒子當初要求搬家的心理，她不停地對老齊訴說：“我們過去為什么就沒有想到呢？人的舌頭能殺死人啊……”

１９９０年５月，齊偉被判死刑，當看到兒子被押赴刑場時撕心裂肺地喊“媽媽……媽媽”時，田大媽那顆深深的愛子之心碎了。那段時間，她茶飯不進，徹夜難眠，悔恨、自責、內疚纏繞著她。她在想：這后半生該怎么過呢？忽然有一天，她腦海里閃過了與自己兒子共同作案的那些失足的孩子們：這些年輕的孩子們今后的人生又會是什么樣子呢？刑滿出獄之后，他們能得到社會的諒解嗎？他們能承受得了別人的歧視和議論嗎？想到兒子和自己曾經的遭遇，她就不寒而栗，“不能再讓這些孩子重步兒子的后塵！我要用自己的行動來彌補一個失敗母親的缺憾?！?/p>

母愛喚回失落的心

兒子已經去了，失去愛子的巨大悲傷一直壓在田大媽的心頭上。

１９９０年秋季的一天，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的田大媽，顛簸了一整天，趕到數百里之外的焦作監(jiān)獄去看望被判６年有期徒刑的齊偉的同案犯祁永躍。當精神頹廢的祁永躍看到來看他的竟是田大媽時，他先是一愣，然后激動地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拉著田大媽的手，絕望地說：“田大媽，我這輩子完了！６年后出去，誰還會把我這個盜竊犯當人看，活著有啥意思！——”田大媽聽后心如刀絞，強忍心痛安慰他：“孩子，有黨和政府的教育，有親人朋友的關心幫助，只要你真心悔過，你會重新站起來的?！?/p>

回來后，祁永躍那憔悴的面容，失望的眼神，時常浮現在田大媽的眼前，永躍那寒心的話語時時回響在她的耳畔。她默默地想：永躍正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正是需要關心和幫助的時候，我要用真誠的母愛喚起他改過自新的勇氣和信心。想到此，田大媽提筆給永躍寫了第一封信：

永躍：

近來身體好吧？干活累不累？

你的父母疼你，愛你，盼望你能長大成才，可是你失足進了監(jiān)獄，把痛苦留給了親人，這種痛苦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但父母的愛是最寬容的，絕不會因為你失足而拋棄你，他們盼望你好好改造，期待你早日回家。

我的心情和你的親生父母一樣，盼望你早日改造好，只要你好好改造，政府會給你出路的。

人的一生，不能不犯錯誤，關鍵是犯了錯誤后不心灰意冷，而要堅定地痛改前非，用汗水來洗刷污點。永躍，你知道，你的齊偉哥已經去了，我沒有對他盡到母親的責任，你嬸我將悔恨終生，只要你答應我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我愿認你當兒子，盡全力幫助你……

惦念你的田大媽

１９９０.８.２８

永躍看了田大媽的信后，既驚又喜，他很快給田大媽回信寫道：

媽媽：

請受兒一拜吧！你能認我這個罪犯為兒子，我感激不盡。從今后，您就是我的親媽媽。

媽，今后，我聽您的，好好改造，爭取多立功，多減刑，早日獲得自由，重新做人……您的來信，領導念給獄中的１０００多名犯人聽，許多人都哭了……

兒永躍

１９９０.９.７

看了永躍的回信，田大媽心情總算輕松了一些，也有了信心。在田大媽的鼓勵教育下，祁永躍進步很大，僅僅半年時間，永躍立功一次，并被減刑。田大媽認“賊”做子的消息傳開后，在社會上引來了一些人的冷嘲熱諷：“自己的兒子沒有教育好，現在又認了一個勞改犯當兒子?！睂Υ?，田大媽早有心理準備，她不為此而動搖，倒是永躍的進步讓她高興不已，田大媽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對祁永躍幫教的初步成功，不僅使田大媽那顆流血的心得到了稍稍的安慰，而且進一步激發(fā)了她幫助更多失足青年的愿望。

１９９１年年末的一天，田大媽在家里整理東西時，翻出了兒子齊偉在看守所里寫給她的信，信中提到跟他同監(jiān)號的衛(wèi)二中、員澤民。她忽然想，二中、澤民這兩個孩子現在不知怎么樣呢？１９９２年元旦之后，田大媽頂著嚴寒到了峽石監(jiān)獄看望他們。他們喜出望外，痛心地敘述了因一時糊涂觸犯法律的經歷，田大媽那顆善良的心又一次激動了。她無限深情地拉住兩個年輕人的手，講述了祁永躍的事。這兩個渴求幫助的青年，簡直不相信天底下有認罪犯當兒子的母親，他們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齊聲喊出了：“媽媽！”田大媽流淚了，她握著兩個“兒子”的手一再叮囑：“在獄中好好改造，洗心革面，爭取早日回家，干媽在外面等著你們。”他們不住點頭。幾個月后，田大媽的苦心得到了回報，獄中傳來佳音：二中、澤民在獄中表現突出，分別被減刑一年、兩年半。

１９９３年８月１５日，祁永躍刑滿釋放了。田大媽非常高興。但永躍的思想包袱很重，總怕別人瞧不起他，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門。田大媽想，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成天躲在家里哪行？我得幫他度過難關。于是，田大媽硬把永躍拉到了餃子館（１９９０年后，田大媽退休，在西站開了“老田餃子館”，生意紅火）：“永躍，你跟媽學包餃子吧！等你學會了技術，懂得了經營之道，媽就把這個店給你，只要你好好干，堂堂正正做生意，誰也不敢小瞧你！”田大媽的鼓勵和幫助，使彷徨中的永躍信心百倍。他起早貪黑，學技術，學經營，很快便上道了。后來，田大媽把這個餃子館改名“老田餃子館一分店”，讓永躍獨立經營。永躍在田大媽的幫扶下，生意做得紅紅火火。不久，田大媽又托人給永躍介紹了一位年輕美貌的趙春榮姑娘相識。１９９４年冬，田大媽在“老田餃子總店”給他們張羅了訂婚宴席。席間，親朋好友舉杯祝賀，田大媽笑得合不攏嘴。

１９９３年１１月１０日，老二衛(wèi)二中提前一年釋放出獄。出獄后的二中正為生計發(fā)愁，田大媽義不容辭地承擔起了幫二中走出困境的責任。田大媽找熟人幫他承包了溫塘的一家酒店，更名為“老田餃子館二分店”。這時田大媽更忙碌了，幫他整理店面，找廚師，培訓服務員，傳授技術及經營之道，忙里忙外，跑前跑后，直到二中熟練掌握了經營的門道，田大媽這才松了一口氣。

二中的餃子館才干了三個月，由于房子裂縫，只好停業(yè)。田大媽心急如焚，得知二中有開車技術，于是田大媽投資一萬二千元幫他買了一輛東風車，讓他跑運輸。二中技術熟練，吃苦肯干，貨源充足，生意也很興隆。

不久，在田大媽的介紹下，二中也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田大媽又在“老田餃子總店”為他設宴訂婚。接下來無論二中結婚，還是他們的小寶寶出生、喬遷新居，田大媽都忙前忙后，并在經濟上給予支持。二中對記者說：“媽媽待我比我的親生母親還要親！”

二中夫妻倆很重感情，對田大媽的幫助銘刻在心。１９９８年７月的一天，田大媽因勞累過度，患胸膜粘連，住進了醫(yī)院?！皟鹤印眰儬幹粼卺t(yī)院照顧田大媽，二中硬是說服了哥弟，自己和妻子留在醫(yī)院照顧田大媽。田大媽餓了，他們做了可口的飯菜端來；田大媽一咳嗽，二中把痰盂立即端到眼前；田大媽指甲長了，他們仔細修剪；田大媽上廁所，他們一邊一個攙扶著……躺在病床上的田大媽對他們說：“你們真跟親兒子沒兩樣！”

１９９６年５月１０日，老三員澤民提前兩年半釋放。員澤民兄妹五個，家境貧寒，出獄后一時生計無著，田大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幫澤民辦個餃子館，讓他自食其力。她把這想法告訴了老伴和女兒，老伴倒支持，女兒卻擔心地說：“媽媽你都這把年紀了，這樣折騰受得了嗎？再說西站的餃子館越來越多，以后咱們的生意能做好嗎？”田大媽說：“我雖然年紀大了，多幫一個失足青年就能多減少我內心的愧疚，就能對社會多一些回報?！辈坏揭粋€星期，老三澤民的“老田餃子館三分店”開張營業(yè)。澤民腦子活，善鉆研，善交際，把餃子館經營得有聲有色。

為幫“兒子”們都能走上正路，這幾年田大媽頭發(fā)白了許多，但三個兒子的能干與孝敬，撫平了她那顆曾經滴血的心。

無邊的母愛

正當田大媽春風得意的時候，王天浩在獄中心情失落一事，卻在這個幸福的家庭中激起了不小的風波。

王天浩，一位高工的獨生子，因年幼無知，與別人打架失手而犯傷害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漫長的獄中生活曾一度使天浩苦悶、彷徨。田大媽得知這一消息，那顆曾經支離破碎的心告訴她：快點幫他，要不會釀成大錯！她把想幫天浩的想法跟老伴說，老伴心疼地說：“算了吧，這么多年的苦心，也該贖清咱的罪孽了。犯罪的人多著呢，咱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餃子館的生意就夠咱忙乎的了，哪有精力再管那么多？”

女兒一聽，也流著淚把這幾年的委屈一齊發(fā)泄出來：“今天認兒子，明天管罪犯，大把大把的血汗錢拱手送給別人，你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是呀，田大媽到底想干什么？想要名？還是想圖利？把錢捐給希望工程、公益事業(yè)不是更好嗎？不，都不是，她只是想盡自己微薄之力，讓更多的母親不再經歷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哀，使更多的“齊偉”能迷途知返，懸崖勒馬！田大媽的三個兒子，此時最了解她的心，他們把過去的無知、獄中的悔恨及新生活的喜悅寫成一封封信，交給正在服刑的天浩。天浩讀著這些情真意切的信，心里慢慢亮堂了許多。田大媽又熱情地多次去獄中探望，鼓勵他：“孩子，跌倒了，只要勇敢地爬起來，繼續(xù)朝前走，還是條漢子，你齊偉哥就錯在不知悔改……”

天浩沒有讓田大媽失望，在獄中他如饑似渴地學文化，還學會了一手過硬的修車技術，各方面積極上進，組織上幾次為他減刑。

１９９８年春節(jié)，組織上特許他回家探親。天浩連家都沒回，直奔老田餃子館。正當田大媽一家歡歡喜喜吃年夜飯的時候，天浩風塵仆仆地推開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媽，我給您拜年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使全家人驚呆了，田大媽先是一愣，再看看天浩那渴求的雙眼：“好孩子，快起來?；貋砹?，田姨為你高興，快洗把臉回家吧，爸爸媽媽正盼著你呢?！薄疤镆?，您嫌棄我？”“傻孩子，這是什么話？你問問這三個哥哥，田姨嫌棄過誰？我是不忍心奪你父母之愛呀！”“田姨，只要您不嫌棄我，我會像對親生父母一樣孝敬您和齊伯?！碧旌频恼媲兄椋K于打動了田大媽，她又收天浩為第四個兒子。

１９９９年正月初三，天浩提前解釋，回到家中，他不想再連累田大媽。憑著修車的技術，他四處奔波，可還是就業(yè)無門。天浩羞于見人，天天躲在屋里。為改變天浩的心境，田大媽讓他去餃子館柜臺上收款，教他如何待人接物。不到半年時間，聰明的天浩就幫干媽把這個餃子店打理得井井有條。見天浩徹底改邪歸正了，田大媽高興地合不攏嘴，她又暗暗為天浩找了一位樸實、能干的喜紅姑娘，兩人還真一見鐘情。

陳蒼龍過去和齊偉是朋友，因為講義氣參與打群架，被勞教三年。釋放后，精神上常?？鄲?，便常常到田大媽那里坐坐，受到田大媽母愛般的開導、關懷，田大媽收他為第五個兒子。

去年農歷７月１９日晚，老田餃子總店燈火通明。永躍攜妻子帶來特制的大蛋糕，二中、澤民、天浩都帶來了珍貴的禮品給田大媽祝壽。田大媽的生日宴會就要開始了，她說：“老五工作忙，今天可能不能來?！痹捯魟偮洌娫掆忢懥?，傳來老五深情的祝福：“媽，祝您生日快樂！”田大媽笑盈盈地說：“這老五倒會搶第一?！?/p>

燭光柔柔，樂聲悠悠，推杯讓盞，其樂融融。瞧，這十五口人、十一個姓的家有多幸福！

田大媽“認賊做子”、挽救失足青年的舉動，受到了社會和政府的高度評價。１９９９年，她被全國綜合治理委員會授予“全國刑釋解教人員幫教工作先進個人”稱號，新華社、中央電視臺、河北電視臺等近３０家媒體先后報道了她的事跡。當地有關部門多次評她為優(yōu)秀人大代表、模范工商戶。

今年３月８日，是一個令這個特殊家庭激動不已的日子。這些昔日的階下囚，不僅走出了生活的陰影，而且挺直了腰桿，堂堂正正地走進了湖南衛(wèi)視臺的“有話好說”欄目，面對億萬觀眾，講述了這個離奇家庭的過去、現在與未來；講述田大媽——一位母親的善良和偉大……

（責編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