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科幻電影中的英雄主義文化探析

周會霞

(周口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1)

哈貝馬斯曾指出，西方文化特別是美國文化，是一個高揚主體性的文化形態(tài)，英雄主義積淀為大眾心理情結。美國文化的這種英雄主義情結尤其鮮明地體現(xiàn)在科幻電影的創(chuàng)作和展示之中。其敘事結構更是驚人一致地體現(xiàn)為“英雄”與“反派”、“拯救者”與“被拯救者”等二元關系的模式。可以說，英雄主義絕非僅以純客觀的、自然的樣態(tài)呈現(xiàn)在其科幻電影中，而是凝聚了美國社會的倫理道德觀念、深層集體意識、文化價值理念等。所以，對其鏡像特征、表現(xiàn)方式、文化蘊含等做一番討論，是別具意味的嘗試。

一、人物呈現(xiàn)：表層結構的奇幻和深層模式的英雄書寫

美國的文化基因中有著強烈的主體意識和自我優(yōu)越感、救世主意識，他們在現(xiàn)實世界里也樂此不疲地充當世界憲兵、自由堡壘、圣戰(zhàn)者等角色，而民族化的角色認同進一步呈現(xiàn)為影像敘事，就是英雄主義氣質。所以美國的科幻影片特別注重個人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作用，常透過英雄的塑造把價值理念肉身化、形象化、性格化，打造“集體寓言”。科幻電影作為奇觀類型的鏡像呈現(xiàn)，有效地輔助這樣的英雄塑造和個性表達。它往往通過畫面建構的不平衡性、多樣性、超越性，色彩處置的主觀化，光線處理的唯美化，動態(tài)的鏡頭，變幻的場景，快捷多變的剪輯風格，交錯的敘事結構，將“視覺的沖擊波”展現(xiàn)到極致，從而在表層結構的奇幻布置上完成深層模式的英雄主義書寫。因此，科幻片鏡像所傳達的正是美國式的英雄主義情緒的律動。

首先，在表層結構模式的鏡頭語言上，為配合和展現(xiàn)英雄主義書寫，美國式科幻片普遍擇取“隱形書寫”“詩化表現(xiàn)”，使得影片視覺上呈現(xiàn)“低度暴力”特征，消解“英雄力量”帶來的“文化原罪”。它旨在搭建一座可以展示英雄魅力的視覺舞臺，嚴密地遵從“太陽式的”、線性穿插的科幻敘事傳統(tǒng)，講究起承轉合的戲劇化程式，重視在維持完整夢幻敘事的基礎上，把不同的敘事層面、視覺效果、英雄行為穿插在故事情節(jié)之中，利用劇中的一些打斗、內心戲來展示英雄的性格特征和道德形象。實際上是古希臘悲劇、荷馬史詩以來書寫英雄的套路?！缎乔虼髴?zhàn)》無疑是美國科幻片的集大成者，它對于英雄“黑武士”的書寫具有極大的代表性。黑武士亦正亦邪，力量極大。與其說其是一個復雜的英雄形象，不如說是“墮落與救贖”的美國式英雄母題的再現(xiàn)。為了凸顯這個形象，導演在鏡頭語言上費盡功夫，比如每次黑武士出場，不僅是一身黑盔甲，而且均被放置到黑暗的背景顏色里，用黑顏色形成墮落、邪惡又不甘徹底沉淪的畫面氣氛。整部片子里，視覺的布置幾乎都是為了展現(xiàn)一個哲學色彩十分厚重的“荷馬式英雄主題”存在：英雄如果一味地追求力量，就會被力量本身所控制。在以后的美國科幻片中，諸如《終結者》《指環(huán)王》《星空反擊》《超人》《異形》等，幾乎都采取了這樣的鏡頭、敘事、主題書寫策略。實際上也是西方文化中“撒旦”“浮士德”等英雄神話的結構模式重現(xiàn)。

其次，在敘事上展現(xiàn)為善惡分明的二元對抗敘事模式，體現(xiàn)出美國英雄主義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深層思維方式。美式的科幻片，在呈現(xiàn)英雄時不僅具有極強的視覺塑造，而且還包含了更深的道德意義，這個深層意義揭示出英雄主義文化本身的內涵。迄今為止，同類型影片里，英雄的表現(xiàn)和出場幾乎都是如出一轍：善惡分裂的二元世界和高度類型化的英雄譜系?！冻藲w來》里，一邊是嗜血成性的類似法西斯一般的邪惡狂人，一邊是行俠仗義、拯救世界危亡的超人，反派必然自私自利、黑暗邪惡，而英雄則一定集正義、機警于一身?！掇r(nóng)民宇航員》則講述了英雄和世俗對立的故事：法莫從小立志做宇航員，后來因為種種變故不得不放棄理想成為一名小農(nóng)場主。后來法莫以英雄的豪情和勇氣與邪惡勢力斗智斗勇，九死一生中，最終成功進入地球軌道和大氣層，成為舉世聞明的大英雄……類似的二元對立中凸顯英雄形象的藝術形態(tài)和敘事框架幾乎是所有美國科幻片塑造英雄的深層模式結構，比如《阿凡達》《變形金剛》《特種部隊》《金剛》等，無一不是如此。它有利于聚焦英雄內心的正義感和人性光芒，也滿足了美國文化氛圍里的大眾對于英雄主義的期待。

二、美學風格：文化符號的陽剛展示與主題基調的浪漫悲情

美國式經(jīng)典的科幻片堪稱電影神話。其英雄的塑造既是參與制造符合文化大眾期待的審美感受，又是對在大眾交流中生長和滲透而起的倫理情感的反應，牽涉到美國文化基因中對人的主體性的認識，也透露出如何認識美國文化中大眾審美感知發(fā)展和理性建設的端倪。所謂的“英雄”都是運用藝術呈現(xiàn)和話語建構來導向、灌輸、推廣一種虛假的、不真實的“想象中的現(xiàn)實關系”和“文化神話符號”。它的美學風格也滲透著美國社會中英雄主義文化的“規(guī)訓”?！妒镒印方柚蟊姼信d趣的時間旅行題材來制造詹姆斯·高這個“英雄神話符號”：人類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中毀滅，殘存的群體委派了詹姆斯·高回到毀滅前的過去，試圖阻止災難的發(fā)生。英雄詹姆斯·高陽剛果敢，主題基調悲情而浪漫，奠定了此后美國科幻片的美學風格。

一方面，英雄幾乎都是文化符號式的陽剛酷炫展示，是“標志性的編碼”存在。在這個文化幻象世界里，黑白分明，是非絕對，英雄人物彌漫著無窮的正義感和濃烈的復仇意識，陽剛酷勁之氣溢滿影像。從《黑客帝國》中的尼歐，到《守望者》中的曼哈頓博士，再到《鋼鐵俠》里的托尼·斯塔克，幾乎都是眼戴墨鏡、身著黑色風衣、表情凌厲酷炫、渾身力量的“現(xiàn)代英雄模板形象”。太空、飛船、摩托、飛車、機器人、坦克、直升機、帶著火焰紛飛的子彈、震耳欲聾的火炮等，標志性的道具悉數(shù)“登臺亮相”，升格和慢鏡頭拍攝力圖刻畫出主角英雄如飛人般騰空而起的射擊?？釀幼?，與天女散花式的無數(shù)炸點，整個銀幕成了英雄展示陽剛酷炫的舞臺。《X戰(zhàn)警》中的暴風女能夠把颶風輕易掀起，能夠牽引雷電，控制溫度，能夠單憑身體就制造出龍卷風；《超人》的主角可以舉起一座龐大的山丘并健步如飛，其飛行的速度超越了世間任何一種飛行器；《美國隊長》的英雄主角更是被打造成充滿力量的怪物，可以隨意摔倒綠巨人，其經(jīng)典的武器振金盾牌有著極限的防御功用，能夠擋下雷神沉重的一擊……在此，英雄成了世界力量的化身，是想象與民族和文化歷史交合的產(chǎn)物，是美國人自身想象和渴望的投射，其英雄主義是民族文化意識的一種升華。

另一方面，淫浸著美國文化固有的英雄主義既浪漫又悲情的基調。其文化基調，可以說是集體生命本能的呈現(xiàn)，從生物文化學的角度可以詮釋為文化基因的表達，只不過借助科幻的題材和畫面，得到更合適的情感訴說而已。在美國科幻片里，情感訴求和科幻物象展示的追求一起構建了敘事的動力，并與人類的潛意識和其他神經(jīng)行為一起引導和促使著想象的發(fā)生和展開。從鏡像圖景中很容易總結出規(guī)則化的敘事和畫面展示：英雄高高在上、大開大合、懷抱人道理想，一心拯救人類，有著強大的光芒，而等到影片結束時，世界凌亂，一片廢墟，英雄面容嚴肅，并無勝利之后的欣喜，而是四顧茫茫，內心深藏著最為深切、最為熾熱的情感和慨嘆，傳達出烽煙過后百感交集的，既浪漫又悲壯的鏡頭情緒?！禭戰(zhàn)警：天啟》的X教授以殊死激戰(zhàn)打敗天啟挽回破敗世界之時，在溫馨浪漫、情意綿綿的美好氛圍中表現(xiàn)得孤獨而悲傷； 《守望者》中的曼哈頓博士幾乎無所不能，但在末尾，他依然感傷地喟嘆：“我?guī)缀跄芨淖円磺?，不過不能改變人類的本性”，是英雄也無力回天的惆悵；《變相怪杰》所描繪的英雄文杰特智力超群、勇猛果敢，但在結局，卻只能望著冉冉升空的火箭自焚而死，場景催人淚下。這里的英雄被展現(xiàn)出無窮力量的同時，其黯然落寞和無限的風光被以同樣抒情而浪漫的筆觸表現(xiàn)了出來，繼而使得觀者對英雄的命運和情懷唏噓不已。其書寫方式不啻為美國文化里集體審美行為的展露和美學陳述。

三、書寫意義：現(xiàn)代心靈孤獨的溝通和精神生命的自我救贖

科幻電影雖然是一種夢幻展示，但依然脫離不了和現(xiàn)實世界、社會的指涉關系，對此類型片而言，其最大的貢獻可能在于超現(xiàn)實風格和社會現(xiàn)實內容的巧妙匯合。所以，美國科幻片對英雄及英雄主義的宣揚和塑造，是通過魔幻風格影像的敘事和隱喻來體現(xiàn)時代人生的記憶和陳述的，是現(xiàn)代社會大眾、文化心理的視覺投射。這些英雄群體，雖然力量驚人，救世心切，有著普通人所無法具備的心理韌度和強度，但是，表現(xiàn)在心靈空間和精神狀態(tài)，他們又普遍有著難以言喻的困境，像是現(xiàn)代社會中孤獨的異鄉(xiāng)人，并渴求救贖之路。究其實質，是現(xiàn)代美國人生存狀況的“隱喻性書寫”和意義呈現(xiàn)。

首先，科幻影像中的英雄普遍處在孤獨狀態(tài)之中，渴望溝通與理解。《緊急戰(zhàn)備》的主角史派克在開頭雖是個超級英雄，但內心卻極度自我封閉，影片常常有意地將其置于獨立的空間中，對其孤獨進行刻畫，除了以對抗的方式和此在的世界發(fā)生關聯(lián)之外，力量無窮的他卻整日局限在屋內，對一切突如其來的事物充滿警惕和敏感?！?綠巨人》更是以恐怖驚悚的敘事方式陳述這種心靈狀態(tài)。布魯斯本是一名溫文爾雅的物理學家，一場物理實驗產(chǎn)生的意外讓他的細胞如同再生，情緒一旦有所波動，就會立即變幻成一個恐怖的、龐大的綠色怪物，為了不傷害到周邊的人，他只好悄然行走于世界各處尋求憤怒管控的方法?！哆吔缙孥E》的英雄托馬斯在現(xiàn)實中無時無刻不感覺到孤獨，唯一有可能和外界形成的溝通和呼應也在太空環(huán)境中被殘酷地粉碎?！痘鹦蔷仍贰懂惙N》等片故事的完成甚至就直接架構在孤獨和溝通的主題之上，同時顯示的也是現(xiàn)代美國人的精神之痛。

其次，因深受基督教文化熏染，即便是對英雄主義的書寫，罪與救贖的情懷依然如影隨形。其敘事模式幾乎都是依據(jù)《舊約》的敘述結構展開：樂園—犯罪—受難—懺悔—得救。而片中的英雄，其人物身上社會屬性或階級屬性幾近全無，形象本身更多的是負載著隱晦的文化象征意義，作為直喻社會的符號而存在。《X戰(zhàn)警》中萬磁王是擁有控制金屬能力的“變種人”，一心追尋平靜祥和的日子卻不斷地被迫走上復仇之路，他的復仇與其說是一種濫殺無辜，不如說是衍變?yōu)橐环N救贖的行為，在實施復仇的同時卻從未停止尋求途徑來救贖自身難以管控的靈魂?！墩冉鹦恰分械闹魅斯馐艿目嚯y、身上所背負的罪行幾乎和他的力量一樣驚人，但是在片中，主人公最終勇敢地面對自身的罪惡，自覺地擔負起挽回的責任，其自救自贖的精神讓觀者看到了人類生存的希望……此“書寫法則”幾乎在美國科幻片英雄主義影像展示中循環(huán)反復地出現(xiàn)，顯示為美國大眾心理的深層結構敘述：“當上帝死后”，上帝救贖轉而為人類自救；由衷贊美英雄身上所彰顯的濃烈的個體自由意識。敘事和鏡像實踐可以說立足于人本主義的，抖露的是人類文明的曙光、悲天憫人的人文情懷和人性的偉大。美國科幻電影中英雄主義書寫最有價值的啟示即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