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臉孔：關(guān)于南音及其詩歌的印象式批評

海 馬

陌生的臉孔：關(guān)于南音及其詩歌的印象式批評

海 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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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給南音寫詩評，最初緣于兩個原因：一是驚異、好奇；二是激動，或者說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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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原因，實在太過感性、本能，說不上理性。對于一個寫詩的人來說，這也許無可厚非；但對于一個搞文學(xué)評論的人，則是不可容忍的缺陷。

現(xiàn)在，我因為這個決定而略有悔意。

在這個冬日的夜晚，殘月在天，四野寂靜。我喝了一杯咖啡和數(shù)杯濃茶，抽了半包香煙，仍然無法著筆。已是夜半時分，我感覺到腹中的饑餓。于是，我走到樓下的餐廳，吃了少許點心和肉脯，喝了半杯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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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果細(xì)加推究，我決定為南音寫評，還有第三個原因——那就是自覺對中國當(dāng)代詩歌所需承擔(dān)的某些責(zé)任或義務(wù)。這個“第三因”，是道德或倫理上的某種認(rèn)同和選擇，也是人的道德意識或道德本能在作祟。

這讓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這篇評論寫出來。不能退卻。不能退卻。不能退卻。

我更不能做一個輕言寡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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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降雨花·美在雨花”詩文大賽頒獎及詩歌研討會上第一次認(rèn)識了南音。其實，我首先認(rèn)識的是南音的詩歌，這是一首叫做《新亭隨想》的詩，獲得了此次征文的一等獎。

一等獎共有兩名。一名是祝寶玉的《龍泉寺》，詩風(fēng)有些眼熟，讓我頗感迷惑。另一名就是南音，整首詩寫得有靈氣，尤其是那句“講到江山易主，未必比一株植物有趣”，讓我在心里吃了小小一驚。舉重若輕，這分明是詩詞大家的作派。

問題的關(guān)鍵是，這個名字我從未聽說過，南京地面上有些名頭的新、老詩人，即使沒有見過面，也基本有所耳聞。但南音絕對是一個陌生人。

據(jù)主持人孔繁勛介紹，南音2016年4月才開始寫詩，這更是讓我驚異不已。她學(xué)的是中醫(yī)，現(xiàn)在祿口一家醫(yī)院的藥房工作。我這才注意到，與我隔了兩個座位的左邊，坐著這個幾乎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子。我發(fā)言的時候，表達(dá)了我的這份驚異。我說了兩個觀點，古人說“詩有別才”，我今天再次表示信服；有中文系背景的人，在寫作時往往有諸多桎梏和教條，很多優(yōu)秀的詩人或作家，恰恰都是非中文專業(yè)出生。

晚上一起吃飯。據(jù)說，是南音做東。大家歡聲笑語，隨意灑脫，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而南音，還是基本保持沉默，甚至還有幾份拘謹(jǐn)、羞澀和不自在。她像客人，或者更像是一個小姑娘，或者初次上門的小媳婦。這與她的年齡一點也不相符。

也就在這個晚上，我知道了，南音即是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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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給毛新微信，希望看到她更多的詩。于是，她發(fā)了《剝洋蔥》等18首詩。

這讓我更為驚異。一個人偶爾寫一首好詩，這并不難，難的是在一個較短的時間里，能寫出水平較高的一大堆詩。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初次接觸詩歌的人。說真的，很多詩人寫了一輩子詩，都沒有一首詩能超過南音這組詩里的任何一首。這是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

這組詩給我的印象是，一名叫南音的神、仙、鬼或狐，會寫詩，性別不確，附著在一個叫毛新的江寧女子的身體里。我不知道他（她、祂、它）什么時候離開，或許，永生停留……但我必須向她（抑或他、祂、它）致意并致敬。

我給《揚(yáng)子江詩刊》主編胡弦電話，告訴他我準(zhǔn)備給南音寫詩評。他正計劃推她一組詩，于是，欣然應(yīng)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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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約她見面。

這不僅是“知人論世”的意思，更是滿足我的好奇心。我想尋找她這個人的性格、經(jīng)歷，與她的詩歌之間是否存有某種神秘的關(guān)系。畢竟，她不是女巫，不會隨時召來一個神或仙，鬼或狐，附著在她的身體上；然后，就能寫出了那些讓人尋味和不可思議的詩來。

她立即顯出了些許的慌亂和警惕。這少女般的慌亂，有點像第一次戀愛，被人約會的感覺。這慌亂像少女的，而警惕則又屬于一個有人世經(jīng)歷的女子。

我只能笨拙地解釋，我的突兀，別無他意。確實，我只是好奇，當(dāng)然還有攬下的這份工作的需要。

就像面對從地平線上躍起的一顆陌生新星，我想尋找到它的前世今生以及運(yùn)行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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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面的想法，因此消退。于是，我希望她發(fā)來更多的詩，不加挑選，我想尋找其間的寫作軌跡。果然，在最早的一些詩歌里，我發(fā)現(xiàn)了其間的稚嫩，還有少量模仿與學(xué)習(xí)的痕跡。但即使在這些篇章里，也時有才情閃現(xiàn)。

她最初寫散文。但從她發(fā)我的幾篇散文里，實在看不出她的文藝天賦和才能。她喜歡閱讀中國古典作品（這可能與她學(xué)中醫(yī)有關(guān)），語言上有文言的傾向，有些夫子氣。據(jù)說，“寫的倒有上百篇，這樣的隨筆。后來因生活中小意外，我刪掉了?！蔽宜吹降摹队质且荒旯鸹ㄏ恪贰端N薇物語》《墨落輕寒》《字詞隨想》等，屬于劫后余生的產(chǎn)物。

但其中有一篇關(guān)于伊朗導(dǎo)演阿巴斯的電影評論，確實不錯。感性與理性融合，這也是她詩的特色。她喜歡看電影。我想，這正是她寫作的基礎(chǔ)，除了閱讀古典文學(xué)之外?？措娪埃切撵`和情感的重要體驗和歷練。電影，其形象性的表達(dá)方式，更與詩密切關(guān)聯(lián)。

她之所以寫詩，也純屬偶然?！拔液芎唵伟　Ｒ粋€文學(xué)愛好者，以前愛散文和隨筆。四月份偶然結(jié)識土牛，就學(xué)著寫詩。后來發(fā)現(xiàn)詩歌的隱秘力量，便有點癡迷?！边@是她的自陳。

而她的詩歌閱讀經(jīng)歷，則是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方面。從一開始就起點較高，接觸的都是一些優(yōu)秀詩人的詩歌?！皫讉€月前不知道幾個詩人，現(xiàn)在知道不少了?！薄皝y七八糟地讀，喜歡辛波斯卡，阿米亥。還讀了點王家新、路也、張二棍、雷平陽?！眴査钕矚g誰的詩，“還是辛波斯卡吧，挺精致的?！薄耙操I了兩本胡弦的詩集，但不敢多看。一是慚愧，二怕學(xué)習(xí)的痕跡過重。”

有了這些閱讀和藝術(shù)經(jīng)歷墊底，她能寫出那樣的詩也就不足奇怪或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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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她為自己的拒絕見面作了如下解釋：“這真倒不是顧慮。我本是女漢子一枚。我只是怕和你這么個純文人談得不盡興，我肚子里真沒啥墨水呢?！边@是否解釋得通？我早已不想細(xì)究了。

這是她對自己的描摹或刻畫。

“生活面窄，平時接觸人不太多。宅?！?/p>

“我耽美，熱愛文字。有點小偏執(zhí)，生活中有點飄。”

“其實我自卑的。”

“我本來就是個鄉(xiāng)下丫頭?！?/p>

“我不是裝哎。我就是鄉(xiāng)下人，走到人前心里總有點緊張。”

“心里住著一個小女孩?！?/p>

“我習(xí)慣了生活中太多的冷漠與碰壁。”

“孤獨(dú)和痛苦是常態(tài)，快樂才是非常態(tài)?！?/p>

“詩只是一個人的一部分?！?/p>

“心里住著一個小女孩?！边@句話，最為打動我。其實，南音確實挺像小孩子的，有點羞澀，與年齡不相稱。這個年齡的女子，應(yīng)該是非常老辣，無所顧忌，特別是南京女子。

說起那天晚上的請客，她說：“我只是覺得大家抬愛，借機(jī)會還了人情比較妥當(dāng)?！薄澳翘煺埑燥?，怕請不動。沒想到居然請到?！薄帮堊郎嫌姓f有笑，一點不生分。呵呵，蠻開心的。”“我買酒時一直問愚木老師，這么便宜的酒不好吧？他非要買便宜的?！边@是她的本色所在，純潔、質(zhì)樸、敏感、善良，知恩圖報。

好詩人，也應(yīng)該是個好人。

孟老夫子有“知人論世”說。我的信條是，好人寫好詩。這是我的偏見。當(dāng)然，人性是復(fù)雜的，人是多面的；在這樣的世道里，更是如此。不過，即使是一個所謂“壞人”，也有好的一些方面，劉再復(fù)先生的“性格二重組合論”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至少，一個“壞人”在寫詩時，特別是寫好的詩時，他身上好的、善的、真的、美的那部分一定是發(fā)揮主導(dǎo)性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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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詩歌和自己所寫的詩歌則有如下認(rèn)知。

“詩歌有魔力?！?/p>

“令人著迷，我說她是幸福的子彈?！?/p>

“水平不一，我狀態(tài)不穩(wěn)定?！?/p>

“以前太愛古典了，后來就與文字絕緣了。”

“命運(yùn)很奇怪，又把我推到詩歌的面前”

……

也就是這些了，別無什么高論。不過，她的詩歌《傷口》里的一小段，也可以算是一段詩論吧。

“是的，直至今日

我依然愧疚于每一個清晨

也未能將生活的口琴吹得動聽

我只是在夢里

將隱秘的根脈扎向童年的村莊

并在虛構(gòu)的眺望里，學(xué)會了淚流滿面的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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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寫的多是一些詠物詩，寫的是一些平凡的事物。比如：水中的石頭、公園的座椅、一棵梧桐、忍冬樹。再就是，寫日常的生活及其片斷：剝洋蔥、七月十五、秋夜、風(fēng)在吹，等等。

這都是日常所見的事物或者生活。不過，它們及物，且抵達(dá)了心靈。當(dāng)它們出現(xiàn)在南音的詩歌里，就不再是尋常可見的那些物事或場景，它們具有了靈性，具有了詩意。

比如，在詩歌《剝洋蔥》中，她寫了一個極日常的生活場景，剝洋蔥?！昂芏啻挝覄兊窖笫[/鄭重而緩慢”，這雖是簡單的陳述，但有動作，有情態(tài)。然后，迅速地切入一個新的界面，深入了“洋蔥”的內(nèi)部世界?！胺路疬M(jìn)入一個繁復(fù)的宮殿/每一個洋蔥里/都住著另一個洋蔥/它們完整而又迷人?！边@里，同樣既有描述，又有心靈的感受和感悟。但音調(diào)已經(jīng)開始拔高，這就像唱歌一樣。一般詩人也許會到此為止。即使這樣，也算得上一首不特別壞的詩了，但南音沒有因此停止。“——這多像/我們在剝?nèi)』貞?一層層的深處/都有一個更小的自己?！边@個類比，既是一個小小的轉(zhuǎn)折和停頓，在情感和境界上，卻又是一個新的提升。一切并未到此為止，南音還在繼續(xù)?！爸敝?，到最后/與那個最小的，潔白的嬰兒相遇/我們早已淚流滿面”。這表面上仍然是客觀的描摹，但我們每個閱讀者都會心領(lǐng)神會，那其中的人生或生命體驗，以及更為深層的情感、意蘊(yùn)。南音的歌唱在達(dá)到一個最強(qiáng)音后，戛然而止；而其余音，卻裊裊未絕。一首靜態(tài)的小詩，如此安寧和不動聲色，卻讓我如聞洪鐘大呂。它讓我聯(lián)想到《老殘游記》中描寫白妞與黑妞唱北京大鼓的那段。我想起了音樂。

而《水中的石頭》也是這樣的一首詩，寫的是極平凡的事物，水中的石頭。該詩起句即不同凡響，“我不敢揣測/一顆石頭/是否有過飛走的愿望”。接著，她寫這顆水中的石頭，“在灰調(diào)的湖心里/因坐化過久/它似乎進(jìn)入一種禪定”。她將它與岸邊的“百花”進(jìn)行了對比，寫出了石頭表面上的不動聲色，甚至是冷漠，“百花 依然開在岸邊/一年年的起死回生/從未撼動過你的情緒”。全部的升華卻在這最后一段，在與“岸花”的對比中，繼續(xù)敘說石頭，“一顆石頭，并無愿望/若說到孤獨(dú)，那只是世人的托詞/一顆石頭，也無花的動蕩之心/它只是坐擁自己的影子/或者沉入污泥消磨黑暗/或者等待一種水滴石穿的力量”。詩人的心靈和生命感悟，全部投射在這顆沉默的石頭之上。這最后一句，猶如一記有力的勾拳，完成了詩歌拳擊臺上的一次完勝。強(qiáng)健的對手倒地不起，掌聲和哨聲四起。

《公園的坐椅》《忍冬》《一棵梧桐》《無名之地》也都是這樣的詩歌。它們讓我堅信，南音并非偶得妙句；也讓我預(yù)言，南音還將寫出更好、更有力量的詩歌。

她的詩穿透了日常的、現(xiàn)象的世界，深入了事物的內(nèi)部，并觸及它們的本質(zhì)和性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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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詩歌所傳遞出的那些力透紙背的力量，正是來自她內(nèi)在的、強(qiáng)大的心靈。

她的詩里有悲憫和悲傷。南音是善良的、敏感的、質(zhì)樸的，這是她的為人，也是她的詩。“黑”，“沉重”，“傷口”，“孤獨(dú)”，“冷”，“硬”，“冷漠”，“堅硬”，“苦難”，這些承載負(fù)能量的詞匯頻頻出現(xiàn)。她有著內(nèi)心的憂傷和黑暗，有著那些無言的悲傷，有著那些“內(nèi)心的塌陷”。

在《無題》中，她說，“我并不能準(zhǔn)確呈現(xiàn)一段內(nèi)心的塌陷/就像我不能形容漿果被啄破后腐爛的過程”“相對于在喧鬧中獲得幸福的人/我更相信寡言者，他們更像我的同類/我們可能更為熱愛低處的事物/一朵花開，一只斷翼，以及萬物俯身的陰影/我們懷抱清水，我們自備深淵/我們是夜晚領(lǐng)到密令的使者，/奔赴在各自的苦難里”。在《無題》里則這樣寫道，“我只是一個被月光劃傷的人”。她甚至也明白這些悲傷的來歷。“我知曉人性天生存有缺陷/并且人們懷抱歧義生活/我也見識世間荒唐種種，/頸椎病與咳嗽成為久治不愈的頑疾”。

但是，南音沒有沉迷或沉淪于這些沉重與憂傷，沉淪于這些內(nèi)心的黑暗，她在尋找著解脫和超越，選擇了解脫和飛升。比如，在《傷口》里她這樣寫道，“我們用悲憫原諒別人，也原諒自己”。在這里，悲憫成為沉重生活的治愈之藥或解決之道。而在《無題》里，她則說，“讓記憶去追往事的鳥，/用虔誠的手去敲未知的門”讓過去成為過去，去探索未知和未來。在《無名之地》中，她更是顯出了某種樂觀和積極，“我熟悉生活里冷漠而堅硬的部分/但總能找到一陣風(fēng)或一片陽光為其解脫/這，并非出自于某種智慧/只是，這世間并不需要太多走投無路的人”。這是一種掙扎，更是一種靈魂鍛造?！斑@片無名之地，在我的夢境之上/我注定無數(shù)次踅轉(zhuǎn)，并且卸下自身的沉重/和對世事的猶疑/我一直接受著這隱秘的恩施/在白晝涌來時，仿佛重生般返回”。她尋求自身的重生，這也是人類需要解決和克服的共同境遇和生命難題。

事實上，寫詩，也是她的某種解脫和超越之道，是肉身的飛升。因此，她的詩沒有世俗氣，更沒有悲觀和沉淪，它們是飛升的，向上的。

南音是一個悟性極高的人。在心靈與世界的交換過程中，她的詩不僅有著人生、生命和靈魂的體驗，同時，兼具智性色彩。因此，她的詩往往有著極其內(nèi)斂的表達(dá)，這讓她有時候顯得像個哲人。這樣的詩，絕對不是少女所能寫得出來的。這符合她的年齡和經(jīng)歷。

某種程度上，南音的詩具有了某種哲學(xué)上的思辨色彩，甚至宗教的神秘意味。這都是中國當(dāng)代詩歌所稀缺的元素。

說句玩笑話，這符合一個未來大師的基本條件。

也許，這并非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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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一句題外話。

我認(rèn)為，在詩與哲學(xué)的鴻溝之間，如果要架設(shè)起一道橋梁，或者說設(shè)置一條渡船，女性詩人以其身份和特質(zhì)，極可能成為最好的建造者或者擺渡人。而男性詩人，則有著天生的劣勢。這也正像哲學(xué)家和科學(xué)家里少有女性一樣。

這是某種偏見，也可能是另一種“性別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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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把南音的詩歌“奉承”到某個極致之后，是時候轉(zhuǎn)折一下了。但是……這是中國式評論的某種慣性，我也不能免俗。

作為一個寫詩不足半年的詩人，事實上，在南音的詩歌中也存有模仿和學(xué)習(xí)的痕跡。比如，“我熟悉生活里冷漠而堅硬的部分”（《無名之地》），讓我聯(lián)想起韓東的詩歌《溫柔的部分》，只是反其道而用之?！澳切┬φZ的蒲公英，一年蓬，風(fēng)信子/怎樣拉起手，繞著湖跳起圓舞曲”（《無名之地》），則讓人聯(lián)想起法國詩人保爾·笛福的那首著名的短詩《回旋舞》：“假如全世界的少女都肯攜起手來/她們可以在大海周圍跳一個回旋舞/全世界的男孩都肯做水手/他們可以用船在水上造一座美麗的橋/那時候人們便可以繞著全世界跳一個回旋舞/假如全世界的男孩和女孩都肯攜起手來”。不過，這不是抄襲，而是化用。

她的詩句里還有一些生硬、費(fèi)解的詞匯或句式。如“在詞語的密林里，我不曾停止過割棘”（《傷口》），這個“割棘”就屬于這種。

另外，剛才說到她詩歌里的哲學(xué)升華。但在某些詩里，在這些升華里，也有著理念的裸露。我們從上文所列舉的一些例句里，即可看出這一點，就不再舉例了。這些哲理或思想的“裸露”，有如突出于水面之上的石頭，給人突兀之感。我更喜歡“水里的石頭”，沉潛，孤獨(dú)，無言，喜歡它們那種默默的“等待”，以及“水滴石穿”的隱秘力量。當(dāng)然，我也更喜歡《剝洋蔥》里的風(fēng)格，不動聲色，不著一詞，卻盡得風(fēng)流。

南音還有余地。南音還是一個身處寫作“少年期”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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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高校的行政管理者。行政和管理，是我日常做得最多的事。雖然，我往往喜歡以詩人、評論家自居。我正在進(jìn)行著艱難的改革和創(chuàng)新，改變中國高校中那些被扭曲和異化的觀念、制度以及具體的做法（我是一個革新者或革命者，即使我在為南音寫作詩評時，也在試圖打破那些固有的詩歌評論范式）。我在打仗。我在與一些龐大而固執(zhí)的東西作戰(zhàn)。我是《格列佛游記》里的那個格列佛，手握利劍，面對著一群“大人國”里的巨人們，身長卻不及他們的膝蓋。但我不是唐·吉訶德，我面對是真正的魔鬼和敵人，不是風(fēng)車，也不是羊群。

在我所在的高校里，有人把我比作《亮劍》中的李云龍。我在戰(zhàn)斗，也不斷受傷。這是我另外的一個形象，就像胡弦在一首叫《南京六詩人肖像·金牛湖》的詩中所寫到的我，一個隱秘地寫詩的人，卻有一個“高校宣傳部長”的外在身份。但我，其實只是一個敏感、善良、溫和、唯美且柔軟的人，有一個“柔軟的部分”。那個部分，最令我心動，那也許才是我的最大價值所在。我更為認(rèn)可，詩人這個更為真實和可貴的身份。盡管在生活中，它總在有意或無意間被回避或隱匿（其實，在詩人不能成為某種職業(yè)的今天，很多詩人也都有類似的內(nèi)心掙扎和彷徨）。我是一個腰間佩劍的人。我的佩劍本是一種裝飾，或者身份的證明，但我確實常常在用它殺人，征戰(zhàn)殺伐。其實，在詩與劍之間，我更愿意用詩來表達(dá)，而不是劍。作為一個詩人和評論者，我希望寫出更多像南音那樣的詩歌，并為朋友出寫出更多有溫度、有深度的詩評。也許，我在等待著“功成身退”，或者，“兵敗潰逃”。我希望退隱江湖。

在寫南音詩評時，我得以面對自己的心靈和人生，我看到了自己。在教育上，有“教學(xué)相長”一說；其實，在詩人和詩評者之間，同樣存有這樣一種關(guān)系。這是我此次寫作的最大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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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詩評，只能是對詩人及其詩歌的印象式批評。但我希望，這里面有著真誠，真情，以及靈性的東西。

如果再次與南音在大街上相遇，如果她不喊我的名字，我不確定是不是還能從人群里認(rèn)出她來？對我來說，這仍然是一張陌生的臉孔。但我對她又是多么熟悉啊，她的憂傷與沉重，內(nèi)心的孤獨(dú)與苦難，我竟然有如此刻骨和親切的體驗。通過她的詩歌，這些橋梁、河流或者隧道，我在某種程度上抵達(dá)了她的心靈，那是一個唯美、詩性、憂傷、哲學(xué)的純凈世界。

我認(rèn)識了她，一個叫南音或毛新的女子，認(rèn)識了她的詩歌。這是偶然，也是幸運(yùn)。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認(rèn)識她，認(rèn)識她的詩歌。同時，我還希望她寫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好的詩。

也許，這才是我寫作這篇評論的初衷和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