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憤流亡的文學印記

何爽

摘要： 東北流亡作家的散文創(chuàng)作直面人生、剛?cè)嵯酀蟹从沉藴S陷區(qū)人民的生活。蕭紅以敏銳細膩的筆觸、充滿詩意的敘述，將獨特的生活經(jīng)歷及思想情感寫進散文中；蕭軍的散文創(chuàng)作遒勁剛健，記錄著他流亡生活的所見所聞所感；李輝英的散文集中反映了日偽統(tǒng)治下東北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生活；白朗創(chuàng)作的散文抒發(fā)了異地流亡生活中濃濃的懷鄉(xiāng)情；姜椿芳以憤怒、憂郁的心境描寫國土淪陷給東北人民帶來的切膚之痛。

關鍵詞： 東北作家群 東北淪陷時期 散文 流亡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7）22-0104-02

東北流亡作家的散文創(chuàng)作獨具一格，以直面人生的文學態(tài)度和剛?cè)嵯酀膶徝里L范反映了淪陷區(qū)人民的悲苦生活，抒發(fā)了思念故土、懷戀家園的情懷，表現(xiàn)了作家的抗爭意識和時代精神。蕭紅、蕭軍、白朗、李輝英等人分別出版了散文作品集，駱賓基、端木蕻良、羅烽、舒群等人創(chuàng)作了雜文、報告文學等多種形式的散文作品。

蕭紅的散文創(chuàng)作成績斐然，是她獨特的生活經(jīng)歷及思想情感的印跡，敏銳而細膩的筆觸、充滿詩意的敘述，使得她的散文獨具特色。1933年與三郎（蕭軍）合著出版的小說散文集《跋涉》，是蕭紅散文創(chuàng)作的起始點，其中收錄悄吟（蕭紅）的《廣告副手》和《小黑狗》兩篇散文?！稄V告副手》記錄了蕭軍與蕭紅之間的一場風波，顯示了二蕭之間相依的情感?！缎『诠贰访鑼懯捈t對剛出生的一窩小狗的感情，因小狗的出生而“歡喜”，又因小狗的送走、失蹤、死亡而“心情寞寞”，感情細膩而真實，頗具生活情趣。

1934年流亡上海后，蕭紅的散文創(chuàng)作逐漸走向成熟，并于1936年出版了散文集《商市街》。全集收錄散文41篇，是對兩蕭在哈爾濱時期艱苦生活經(jīng)歷的回憶，從他們居無定所的《歐羅巴旅館》，一直寫到離開哈爾濱的《最后一個星期天》，具有較強的紀實性和自傳色彩。蕭軍稱：“這僅僅是一點不折不扣的生活記錄”①。散文《他的上唇掛霜了》描寫蕭紅站在過道窗口等待為生活奔波的蕭軍回家；《拍賣家具》記錄了二蕭要離開商市街，蕭紅如同告別老朋友一樣告別將要被賣掉的炊具。二蕭的生活艱苦，饑餓與寒冷長期威脅著他們。散文《餓》中，蕭紅以饑餓時獨特的心理感受貫穿全文。《提籃者》描寫二蕭被“每日早晨提籃者叫賣面包的聲音”強烈地吸引著。與饑餓相伴而來的還有寒冷的侵襲?？嗪奶鞖饫?，“只要火爐生著火，我就站在爐邊，或者更冷的時候，我還能坐到爐板上去把自己煎一煎”②。

蕭紅大膽地剖白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真誠而不加藻飾地表白自己，《商市街》是她對自我內(nèi)心世界的重新審視，許多篇章都是由作者的內(nèi)心獨白組成?！抖热铡分惺捈t回憶清早起床后擦地板、鋪床、洗碗、刷鍋、擦爐臺等繁瑣的家務以及吃飯、睡覺、愁柴、愁米循環(huán)往復的生活?！堆┨臁穼懯捈t在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等待郎華歸來時的內(nèi)心活動，用意識流的手法記錄著情緒的流動，筆法隨意而跳躍性，在感情的流動中達成統(tǒng)一。

《商市街》中的一些篇目表現(xiàn)了蕭紅對底層生活和民間疾苦的關注。在《春意掛上了樹梢》中，作者描寫在繁華的大街上流浪的殘疾乞討者、壞了腿的叫花子在街邊吃著爛梨以及隔道的瞎人在拉琴歌唱。《小偷、車夫和老人》中兩個拉鋸老人誠實地要求將吃面包的錢扣在工錢里，將深深的同情給予底層的苦難者們。

30年代中后期，蕭紅的散文創(chuàng)作更加成熟，尤其是她回憶魯迅先生的系列文章，如《海外的悲悼》《拜墓詩》《魯迅先生記一》《魯迅先生記二》《回憶魯迅先生》等，以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內(nèi)容和娓娓道來的敘述風格，回憶了魯迅先生的音容笑貌、為人處世與性情，表達了蕭紅的憧憬與思念之情，成為她散文創(chuàng)作的代表作品。

相比蕭紅清麗細膩的散文風格，蕭軍的散文創(chuàng)作遒勁剛健。他的作品大多收錄在詩歌散文集《綠葉的故事》、小說散文集《十月十五日》和旅行集《側(cè)面》中?！毒G葉的故事》于1936年出版，收錄蕭軍跋涉多地的散文創(chuàng)作，寫于“王道”治下的偽滿洲國的《綠葉的故事》 《 藥》《給朋友們》等，寫于青島的《好美麗的地方》《消息》等以及流亡上海后創(chuàng)作的《一只小羊》《大連丸上》等。蕭軍在詩歌散文集中展現(xiàn)了下層群眾的悲慘生活，《一只小羊》中的賣羊人在夜間苦苦叫賣著手中“新從媽媽奶頭上摘下來的乳羊”，當外國人也拒絕買他的羊時，他的“全身流走了希望”?！拔摇笨蓱z著顫抖的小羊，但卻無力購買它，因為自己也是生活無依的“浮浪人”。蕭軍的作品記錄著他流亡生活所經(jīng)歷的地方以及所見所聞所感，從哈爾濱、青島到上海、武漢、延安等地，表達了作者對故土和祖國深深的眷戀之情。正如蕭軍在《序》中所自述：

我是在北滿洲生長大的，我愛那白得沒有限際的雪原，我愛那高得沒有限度的藍天；我愛那墨似的松柏林，那插天的銀子鑄成似的樺樹和白楊標直的軀干；我愛那濤沫似的牛羊群，更愛那些慓悍而爽直的人民……我離開他們，我的靈魂感到了寂寞！我缺乏那雪原制造出來的空氣，我的肺臟一天一天地感到麻痹了！一天一天地減低了伸縮的機能！我不愛這江南的春天，雖然全說它有詩一般的美麗。但是：

我沒有家了！③

《大連丸上》描寫作家登上了從東北逃亡青島的“大連丸”號船，在船上經(jīng)歷穿警察制服和掛著手槍的偽滿官吏的檢查，“我們這好像開始在什么魔鬼的嘴里賭命運。”但是當“我”想到“海的那岸就是可愛的祖國，一到了祖國便什么全得了救”④，所有的艱辛和波折都是值得的。

小說散文集《十月十五日》出版于1937年，主要收錄1936年創(chuàng)作的散文和小說作品?！冻跻埂访鑼懽骷页醍攽棻母惺?，《我研究著》記錄在上海的日常生活，《水靈山島》是作者的游記，《為了愛的緣故》描寫與蕭紅之間患難與共的感情。作品蘊含著蕭軍真實的生活經(jīng)歷和精神世界以及他剛強性格外的俠骨柔腸。《病中的禮物》和《十月十五日》是為紀念魯迅先生而作，描寫蕭軍在魯迅逝世前去探望的情景，表達了對魯迅先生的尊敬與思念。

女作家白朗隨丈夫羅烽逃離哈爾濱后，踏上了流亡的道路，先后輾轉(zhuǎn)上海、武漢、重慶等地，并堅持創(chuàng)作。1935年到1936年間，白朗創(chuàng)作的散文作品收錄到作品集《月夜到黎明》中，是作家思想與感情世界的真實反映。1937年，白朗創(chuàng)作了一組流亡散文，以《西行散記》命名，敘寫了自己的流亡經(jīng)歷。異地的流亡生活勾起作家濃濃的懷鄉(xiāng)情，白朗感受著南北地區(qū)氣候的差異、景致的區(qū)別，對故鄉(xiāng)與親人的思念之情流諸筆端?！读魍銮芬晃闹?，白朗面對著眼前奔騰向前的渾濁的長江，想起了家鄉(xiāng)松花江水的清澈，借景抒情地表達思念之情，“每逢我橫渡長江的時候，望著那起伏著的波濤，我的冥想遠馳了，讓長江里的浪花把它涌送到松花江畔吧，我懷念起平明如白銀般的松花江面和那穿行似梭的爬犁，那么爽暢呵！”⑤生活在異地的白朗思念家鄉(xiāng)的親人，可是遠隔萬里無法知曉親人狀況，想以書信寄托情感，卻又受到交通不便的阻隔，加之淪陷時期的東北被日偽嚴密封鎖，寫給親人的家書成為《一封不敢投寄的信》?！澳切┯V無從的話語，仿佛一條大魚的脊背梗在我的咽喉，那刺痛，使我怎能忍受呢？”⑥在信中，作者抒發(fā)對母親與弟弟的懷念，講述自己在南方的生活，鼓勵親人不要悲觀和失望，等待戰(zhàn)爭勝利重逢的時刻。endprint

李輝英的散文較早地反映了東北淪陷時期的生活?！哆€鄉(xiāng)記》是作者于1932年從上海回到故鄉(xiāng)時的見聞記錄，作者親身體會到東北人民水深火熱的亡國奴生活，以充滿戰(zhàn)斗精神的筆觸反映了日偽統(tǒng)治下東北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現(xiàn)實生活。作者描寫日寇占領下東北的落敗景象，痛心于家鄉(xiāng)的被摧殘，憤怒于侵略者的罪惡行徑，堅信著侵略者一定會垮臺。除了《還鄉(xiāng)記》外，李輝英還創(chuàng)作了散文《南滿線上》《回了故鄉(xiāng)——吉林》《吉林街頭》《吉長線上》《在哈爾濱》《哈長線上》等，反映回鄉(xiāng)期間的見聞。此外，李輝英于30年代末40年代初出版了散文集《再生集》《山谷野店》，報告文學集《北運河上》《軍民之間》等。

1950年10月，李輝英只身去了香港，隨后在香港定居。期間，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散文作品，文中充滿了懷舊情感。散文集《鄉(xiāng)土集》收錄作品33篇，以濃郁的東北民情風俗描繪了作者對故鄉(xiāng)東北兒時的回憶?！堆┑幕貞洝贰侗ぢ《篮氛宫F(xiàn)了冰雪時節(jié)的北國風光和“堆雪人”的童年樂趣；《山鄉(xiāng)》表現(xiàn)了故鄉(xiāng)“山連山，山靠山，山背山，山頂山，走了一山又一山”的山鄉(xiāng)景致。這些作品情感濃烈，同時又透著清新自然的風格，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此外，李輝英還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的游記作品，如1954年出版的《中國游蹤》《中國六大名都》，1956年出版的《中國名城游記》，1958年出版的《新加坡游記》以及1961年出版的《新馬紀行》等。這些作品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字里行間流露出游子的愛國之情和赤子之心。

1933年，寒松編輯的散文集《錦繡河山》由上海生活書店出版，共收錄散文16篇，內(nèi)容多是描寫淪陷初期日本對東北的侵略以及東北人民的奮起反抗。其中，姜椿芳以綠波為名發(fā)表了《鐵蹄下的吉林》，描寫日本入侵吉林的罪惡蹤跡以及對吉林進行了嚴密的封鎖，表達了東北人民的痛苦與憤怒之情。國土的淪陷給作家?guī)砬心w之痛，悲哀、憂郁的心境充溢著作者內(nèi)心，發(fā)表于《盛京時報.神皋雜俎》的兩篇散文《誰家》《這樣的人生》即是這樣的作品?！墩l家》中，不知是“誰家的玉笛輕輕驚碎我舊夢重映的哀傷殘景”，撩撥起作家愁悶的情感?？粗皣绤柕那镲L”將“經(jīng)霜的老葉”吹落，聽著“墻角的寒蟲”唧唧喳喳地“奏著他們悲秋的音樂”，作者感到“寂靜清冷凄涼”?！哆@樣的人生》一文中，作者表達了對于離別的不舍之情，“我覺得人生是過于奇怪了。為什么好好的又讓別離呢？固然別離誰都知道是一件可悲哀的一件事”。作者依戀“雖然不是很熱鬧”但是有著“不受物質(zhì)文明的人生崇古而尚儉的風俗都市”⑦——錦州，眷戀著那里的朋友們，不知“何時還能在一起玩?！?，更感慨著如子彈般快速的光陰，如飛煙般飄渺的人生景象。

注釋：

①蕭軍.商市街.讀后記[M].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

②蕭紅（悄吟）.商市街·搬家[M].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

③蕭軍.綠葉的故事·序[M].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

④蕭軍.綠葉的故事·序[M].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

⑤白朗.流亡曲.白朗文集（第3-4卷）[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6.

⑥白朗.一封不敢投遞的信.白朗文集（第3-4卷）[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6.

⑦姜椿芳（綠波）.這樣的人生[N].盛京時報，1935-03-28.

責任編輯： 于 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