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在日本

陳舜臣（日）

在日本，南京豆、南京錠（荷包鎖）、南京蟲、南京玉、南京緞等，前冠地名南京的詞很多。這是因為過去日中兩國的往來中，南方比北方更頻繁。去往長崎的唐船，大多從寧波一帶出發(fā)，也就是江南，其中心為南京。因此，南京成為中國的代表也不足為怪。

明治初期，神戶有叫作“南京姑娘”的女性，不是指中國女性，而是常被中國人圍繞的女性。直到昭和初期，中國人都被稱為“南京人”，我也被這么稱呼過。

在前冠南京的名詞中，“南京蟲”是最不討人喜歡的，這種蟲是否真是從中國而來，有點可疑。南京蟲即臭蟲，原產(chǎn)地是南亞。同樣的，從泰國、印度進(jìn)口的外國米也被叫作“南京米”。我曾聽老人說，南京蟲是跟著南京米的袋子一起來日本的。

說到南京，讓人想到的是海那邊的地方，但不是西洋，后來這個詞被擴(kuò)大范圍用來形容本朝沒有見過的珍奇事物。

南京豆就是花生，原產(chǎn)地為南美，中國沒有。明末博物學(xué)的集大成之作、李時珍的《本草綱目》（1590年刊）中也沒有記載。清代乾隆年間，也就是到了十八世紀(jì)，才在各書中散見其名?！陡Ｇ蹇h志》記載了到日本布教的僧人應(yīng)元，把花生的種子帶回福建種植。如果是這樣的話，花生就不是源自中國，而是“日本豆”。

南瓜也有個“南”字，但如其英文名所示，它是從柬埔寨傳來的。但是，中國人卻把南瓜叫“倭瓜”。從“倭寇”“倭人傳”等用例來看，“倭”字意味著日本。

在諸橋轍次編纂的《大漢和辭典》中，把“倭瓜”解釋為“真桑瓜”，越解釋越麻煩。本來地理、時代不同，地名也不同。現(xiàn)在中國把真桑瓜叫作“甜瓜”，別名“梵天瓜”。這么看來，原產(chǎn)地是印度，不論如何，都不是從日本進(jìn)口的東西。

中國人罵人的時候說“倭瓜腦袋”，直譯就是“南瓜腦袋”，意思是“笨蛋、不利落（坑坑洼洼）”。甜瓜沒有坑坑洼洼，過去不知道，現(xiàn)在知道了，倭瓜（日本瓜）肯定是指南瓜。

斗膽說說我這個業(yè)余人士的考證，我認(rèn)為這個“倭”可能是同音字、表示洞穴的“窩”的轉(zhuǎn)用。那么，語源就不是原產(chǎn)地，而是來自其形狀“坑坑洼洼的瓜”。不論語源來自何處，現(xiàn)實中它被叫作“日本瓜”。

看來中日兩國都想把這個坑坑洼洼的丑陋的瓜推給對方——“這是你們那兒的瓜”。在吸人血的蟲子等難看的東西前面，冠上鄰國的名字，這種互相抹黑的事還是少干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