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召、撫慰與反思
——馬曉麗論

張維陽

馬曉麗從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發(fā)表作品，小說、散文、傳記，她都在行，但相比她漫長的創(chuàng)作生涯，她的作品確實不算多，她不是一個豐產(chǎn)的作家。可是，她憑借著不多的小說多次獲得國內(nèi)的各項文學大獎，證明了她作品的價值和魅力。

馬曉麗是一個關心當代中國精神狀況的作家，她專注于當代中國人精神生活的理性建構(gòu)。通過馬曉麗的作品，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強烈的理想主義氣質(zhì)，當然，她所堅持的理想是一種個人的超越性信念，馬曉麗希望通過對理想的重拾，使其作為一種卓越的生命追求回歸個體，讓個體通過堅守理想而實現(xiàn)生命的尊嚴和價值。馬曉麗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創(chuàng)作個性與當代軍旅文學的潛在要求高度契合，這讓她的多部作品得到了軍隊文學評獎的青睞。中國當代的軍旅文學，被賦予了教育和感召的功能，承載著宣揚愛國主義、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的使命，充滿理想主義情懷的作品無疑是軍旅文學著力塑造同時也盼望和期待的作品，馬曉麗的作品無疑滿足了這種盼望和期待。

馬曉麗的理想主義氣質(zhì)一方面來源于她那一代人所經(jīng)歷的紅旗飄蕩的燃情歲月，另一方面來源于老一輩革命者對她的精神暈染。在《婆婆的接收北平記憶》《婆婆的目光》《婆婆的黨齡》等散文中，馬曉麗記述了婆婆的部分人生經(jīng)歷。婆婆對集體生活的依賴和順從在今天看來不免頑固和老套，但婆婆對組織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坦誠卻讓人感受到了令人感動的單純與真誠。婆婆的一生是奮斗的一生，也是奉獻的一生，她將自己全部的青春和熱血都獻給了祖國和人民的解放事業(yè)。但是，檔案的遺失讓她無以證實光榮的歷史，而“文革”的降臨又讓她難以讓昔日的戰(zhàn)友為她作證，這讓她在漫長的歲月里失去了體制的庇護和保障，生活變得十分艱難。然而，生活再困難，她始終沒有埋怨過組織，也沒有向國家要求過任何特殊的照顧，她自青年時代就樹立起的為國家事業(yè)而奮斗終生的精神追求并未因自身的落魄而減損和消逝，這不僅體現(xiàn)出了老一輩革命者的樸實和執(zhí)著，也映射出其高尚的人格和生命的尊嚴。馬曉麗還寫過一本《閱讀父親》，追憶她的公公蔡正國烈士。在書中，她陳列了大量珍貴的歷史資料，其中有一篇是蔡正國烈士的自傳。這篇自傳在一般人看來很不正常，自傳里沒有氣壯山河的英雄氣概、成熟的政治覺悟和聽起來高尚的動機，甚至還夾雜著怯懦和迷茫，完全不像是一個革命英雄的傳記，只有其中一些覺得當兵光榮的心理袒露，使它看起來多少還像些軍人的回憶。然而，正是那些沒有經(jīng)過渲染和偽飾的樸素文字，表達了他作為一個普通人最真實的生命感受，同時勾勒出了他誠實而坦蕩的精神輪廓。馬曉麗被公公的坦誠所打動，她認為相比于商業(yè)社會中流行的虛偽和做作，公公那逝去的精神遺跡更顯得清澈和明麗，在看過公公的傳記后寫道：“不正常的是我，是我們。如果我們能刮掉眼中的油膩，讓自己的目光變得更純凈；如果我們能從長期委身的狹處掙脫出來，讓自己的目光散發(fā)得更寬廣；如果我們能剔除固定在心里的尊卑，讓自己的目光習慣于平視，我們就完全有可能看出另一些表情——自然從容、坦蕩平和、嚴謹內(nèi)斂、果敢堅毅、自省自尊、真實高尚的表情?！?/p>

老一輩革命者的精神和人格讓馬曉麗感動的同時，也影響了馬曉麗的創(chuàng)作，在老一輩革命者的影響下，馬曉麗在物欲橫流的時代依然迷戀那些超越世俗的夢想，推崇那些高尚的人格，以理想主義的情懷拒斥消費主義的寫作。她以鮮明而犀利的筆觸，撥開凡俗和平庸的人群，發(fā)現(xiàn)和展示那些與流俗對抗的、默默獨行的高貴而浪漫的靈魂。在她的處女作《夜》中，馬曉麗講述了一個女兵精神成長的歷程。女兵畢業(yè)于護士學校，她由于沒有“政治優(yōu)勢”而不能留在心儀的城市，這勢必讓她失去計劃中的未來，也會讓她失去理想的愛人。她不甘心命運的發(fā)落，希望通過參軍的方式獲得相應的優(yōu)待，從而在選擇去向上獲得一些主動。然而，當她看到戰(zhàn)場上那么多的流血和死亡，那么多的偉大和崇高后，她的精神受到了洗禮，她的人格得到了升華，她不愿將報國的熱情化為利己的運籌，也不愿玷污軍人的職業(yè)操守，在完成任務后，她沒有行使因立功而被賦予的特權(quán)，而是選擇了去分配的山溝里的醫(yī)院報到。她放棄了城市的繁華，大醫(yī)院的待遇，甚至放棄了愛情，但她的放棄成就了她高尚的精神品格，讓她區(qū)別于那些渺小利己的庸眾。隨后在《舵鏈》中，馬曉麗塑造了兩個英勇又無私的軍人形象，其中一個是在驚濤駭浪中搶修舵鏈的矮個子兵，另一個是在風浪中將自己綁在舵位上的艇長。小說中，登陸艇在不符合氣象要求的情況下駛向了波濤洶涌的大海，執(zhí)行巡邏任務。風浪的突變讓大海咆哮起來，大浪損壞了舵鏈，小船在奔騰的大海中好似一片落葉，隨時有傾覆的危險。危難時刻，矮個子兵沒有考慮自身的安危，黨員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使他冒著隨時被大浪卷走的危險搶修舵鏈，經(jīng)過難以想象的艱難拼搏，他以雙手被嚴重凍傷的代價完成了那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事后，矮個子兵并沒有渲染自己的英勇，也沒有掩飾當時的恐懼，他的無畏令人敬佩，而他的坦誠更讓人尊重。同極端氣象條件戰(zhàn)斗的還有登陸艇的艇長，他為了能讓自己在顛簸的駕駛室里站穩(wěn)，在起航的時候就讓士兵將自己綁在了舵位上，在四個小時的航程里，他的雙腿一動不動，已然進入無我的狀態(tài)而與登陸艇融為了一體。在與風浪的搏斗中，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他的身體負荷超過了極限，以致在松開繩子后他便昏厥了過去。事實證明，這不是他第一次帶著船員絕境生還，比這更大的風浪他都見識過，面對生死，他的瀟灑和從容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災難中，他們的使命感和奉獻精神讓他們對于自己的任務無比地專注，死亡的威脅都無法撼動他們對于崗位的堅守和對于信仰的忠誠，他們雖是普通的軍人，卻承載了這支軍隊百折不撓的精神傳統(tǒng)。

馬曉麗不僅善于在戰(zhàn)爭和災難中表現(xiàn)人物的精神氣質(zhì)，也善于將人物置于復雜的利益糾葛中，在理想追求和現(xiàn)實境遇之間，通過人物的選擇和取舍，突出人物的精神品格。當人身處絕境的時候，沒有時間過多地考慮利弊得失，所表現(xiàn)出來的勇氣也許只是困獸之斗，但若處于日常生活中，便會有足夠的時間思考如何應對他的遭遇，經(jīng)過權(quán)衡的選擇也就更能準確地反映其價值立場與精神向度。在《楚河漢界》中，馬曉麗塑造了周東進這個具有理想主義氣質(zhì)的軍人形象，他珍視自己的軍人身份，又無比重視自己軍人的職責，漫長的軍旅生活讓他養(yǎng)成了率真而誠懇的性格。他不加掩飾的真實和誠懇讓他顯得天真，也讓他在事業(yè)上和婚姻上屢屢受挫，不斷地挫敗一度讓他動搖和幻滅，但他對軍人身份的認知并沒有讓他放棄對良知的堅守。在小說中，周東進由于性格過于直率和執(zhí)拗長期得不到提拔，軍事素養(yǎng)過硬的他多年停留在團職的崗位上。由于年齡的限制，如果再不晉級，他就要被迫離開部隊，而周東進是天生的軍人，他無法想象離開部隊的生活。周東進領導的二團還差幾個月就能連續(xù)十年沒有重大事故，他留在部隊唯一的通路就是確保其麾下的邊防二團完成連續(xù)十年無重大事故的業(yè)績，可是，意外還是發(fā)生了，他團里的兩名戰(zhàn)士在檢查通訊線路時出了意外，一人犧牲一人重傷，事故昭示著周東進軍旅生涯的終結(jié)。然而，峰回路轉(zhuǎn)，政委王耀文想出奇招，要通過解釋和宣傳，將安全事故化作英雄事跡，這樣，不但可以幫助周東進晉級，也會妥善安置重傷的戰(zhàn)士和犧牲戰(zhàn)士的家屬，還會為整個二團帶來榮耀。周東進的哥哥周南征身處軍區(qū)組織部，他贊許王耀文的想法，極力運作此事，此事的成功不但可以幫助周東進升官，也會有助于他自己的晉升。隨之，周南征又以升遷許愿，說服了周東進的長官魏明坤，如此，馬曉麗將周東進綁定在一個巨大的利益鏈條之上，在這個利益鏈條上，有他的下屬，有他的長官，也有他的親兄弟。周東進是這個利益鏈條上關鍵的一環(huán)，他的選擇關系到事情的成敗，也關系到自己的未來。他可以選擇默許，這樣，他不需要施力，這個方案就會按計劃運行，相關的各方面都將從中得到好處。他也可以選擇誠實，那樣他將給整個利益鏈條上的人帶來無法彌補的損失。他的選擇不僅關己，也會決定其他人的命運，這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精神壓力。然而，他軍人的操守和正直的品格無法容忍欺詐帶來的愉悅，他最終選擇挑明真相、放棄一切，不計代價地捍衛(wèi)軍人的榮譽。事實上，這不是他第一次主動放棄獎勵，在南疆搶奪395高地的真槍實彈的戰(zhàn)斗中，周東進因其率領的部隊作戰(zhàn)勇猛，牽制了敵人的主要火力而被授予軍功，但周東進拒不領功，他聲稱戰(zhàn)斗中由于自己的貪功冒進給部隊帶來了不必要的傷亡，他沒有資格得到嘉獎。他大義凜然的行為給他個人和所轄連隊，甚至整批輪戰(zhàn)部隊都帶來了諸多不利的影響，他因此從野戰(zhàn)軍被調(diào)去了邊防軍，邊防軍的條件更為艱苦，晉升的道路也更為狹窄。也就是說，第一次的拒領軍功已經(jīng)給了他足夠的“教訓”，周東進二次拒絕領功絕不是一時的義氣之舉，他十分清楚這一舉動的全部后果，所以，他的理智決定了他不是一個狂熱的理想主義者，而是一個堅定而冷靜的殉道者。

通過軍人的英雄化想象謳歌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只是書寫軍人的一個維度和一種方式，馬曉麗對軍人全面而深入地了解使她不滿足于單維度地呈現(xiàn)軍人的形象和生活，這讓她的創(chuàng)作沒有止步于理想情懷的表達和理想英雄人物的塑造。她著力透過戰(zhàn)爭狀態(tài)和軍營生活探索軍人的精神世界，書寫軍人內(nèi)心的苦難和傷痕，表達了對軍人真誠的關愛和同情。其作品對個人命運的關注和深沉的人道主義精神可以明顯感受到瓦西里耶夫《這里的黎明靜悄悄》、肖洛霍夫《一個人的遭遇》、阿斯塔菲耶夫《牧童與牧女》和拉斯普京《活著，可要記住》等俄羅斯當代戰(zhàn)爭文學的影響。在1949年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軍旅小說將諸多政治寓意加之于軍旅英雄形象之上，使英雄成為理想精神的人格化身，突出其政治性而削弱了其真實性，逐漸引起了人們的不滿和反感。新時期以來作家們對于“高大全”式英雄的反省，使作家們強化了“英雄是人”的觀念，隨之，軍旅文學中出現(xiàn)了劉毛妹(《西線軼事》)、靳開來(《高山下的花環(huán)》)、李云龍(《亮劍》)、梁大牙(《歷史的天空》)、關山林(《我是太陽》)、周旅長(《走出硝煙的女神》)、爺爺(《英雄無語》)等有缺陷的英雄人物，從習慣到性格，再到行為作風和道德人格，他們都像普通人一樣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這些小說通過書寫和強化英雄人物普通人的一面，使英雄人物真實而可信，開拓了軍旅文學對于軍旅英雄的想象和表現(xiàn)的空間。然而，雖然這些英雄有著粗鄙的習慣、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識或是有待商榷的人格，但這些英雄終究不是凡人，他們超群的戰(zhàn)斗能量和軍事智慧，讓他們與眾不同，充滿了傳奇色彩。對軍人既定的英雄想象使對軍人這一群體的認知窄化和簡單化，馬曉麗沒有被軍旅文學的英雄主義傳統(tǒng)所束縛，通過馬曉麗的作品我們看到，軍人首先是人。軍人的生活中有金戈鐵馬和大漠孤煙，也有苦難的遭遇和艱難的抉擇，馬曉麗在創(chuàng)作中不只表現(xiàn)軍人的雄心與熱血，她更關注軍人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她以母親般的眼光關注軍人，關心他們的處境，同情他們的遭遇，著力發(fā)現(xiàn)他們內(nèi)心的柔軟和脆弱，撫慰他們的傷感和疼痛。在《殺豬的女兵》中，女兵入伍，被編入炊事班，炊事班的班長因?qū)ε詰延衅姸幸鉃殡y女兵，安排給她殺豬的任務。面對艱巨的挑戰(zhàn)，女兵頭腦中浮現(xiàn)了無數(shù)高大偉岸的英雄身影，女兵為了完成對英雄的追隨，在喝了一缸子酒后，就真的完成了這個看似無法完成的任務。在人們的印象中，屠夫往往是兇悍而魁梧的糙漢，而文弱秀氣的女兵卻承擔了這樣的工作，工作和性別的錯位讓她成為軍營中的奇觀，她被樹立為巾幗英雄而成為大家學習的榜樣。大力的宣傳讓她獲得了廣泛的關注和讓人羨慕的榮譽，然而，看起來滿身光環(huán)的她不過是別人獵奇的對象，在具體的現(xiàn)實生活中，生活的邏輯讓人無法接受她這個宣傳材料中的先進典型，連負責對她進行宣傳的組織干事在心里都無法抹去對她的忌諱，她在別人心中始終是讓人忌憚的角色，為了制造英雄神話而被包裝出來的巾幗英雄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成了怪物。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成了她內(nèi)心的隱疾，不僅讓她變得敏感而脆弱，也帶給她無盡的痛苦和折磨。這種心理的傷痛并沒有隨著軍旅生涯的結(jié)束而終結(jié)，在離開部隊的日子里，別人無意的閑聊都會成為不期而至的刺激。經(jīng)年的壓抑導致了她精神的崩潰，在一次與丈夫的沖突中，她神經(jīng)質(zhì)地捅傷了丈夫，毀掉了自己的婚姻，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在這里，馬曉麗撥開英雄的光環(huán)，在耀眼的勛章后面發(fā)現(xiàn)了孤獨而傷痕累累的靈魂。長久以來，我們習慣為英雄立豐碑，而對受難者多避諱，我們善于制造英雄，而習慣忽視普通人，馬曉麗摒棄了這種功利而虛偽的心態(tài)，對中國當代的英雄文化做出了反思，表達了她對軍人深切的關懷和同情。

對教育功能的強調(diào)使中國當代的軍旅文學普遍著力于英雄人物的塑造，而缺少對戰(zhàn)爭本質(zhì)的反思。在1949年后的軍事文學創(chuàng)作中，“英雄的成長”是重要的敘事主題，《紅旗譜》《小兵張嘎》《歐陽海之歌》等作品為這種成長敘事提供了范例。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女性文學的崛起，新成長小說成為小說生產(chǎn)的重要類型，私密的心理和個人的空間成為文學關注的對象，這樣的文學思潮也影響到了軍旅文學的創(chuàng)作。趙琪的《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黃國榮的《兵謠》、徐貴祥的《彈道無痕》和《歷史的天空》、都梁的《亮劍》、蘭曉龍的《士兵突擊》等備受矚目的軍旅小說都涉及到了“英雄成長”的主題。這些小說中，軍隊對人進行了有效的塑造，經(jīng)歷了革命時代的戰(zhàn)爭歲月或和平時期的軍旅生涯的人物，逐步擺脫了原初狹隘的農(nóng)民意識、張揚放肆的草莽氣息和卑瑣的功利主義心態(tài)，成長為“理想軍人”。這些“理想的軍人”隨時準備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而赴湯蹈火，血戰(zhàn)沙場是他們的義務，而馬革裹尸是他們的榮耀。在這些小說中，歷史的戰(zhàn)場與和平時代的軍營都作為英雄生成的布景，在“英雄中心主義”的統(tǒng)攝下，英雄的面目明朗而清晰，戰(zhàn)爭的殘酷性和邪惡本質(zhì)卻被忽略或遮蔽。而馬曉麗在關注軍人心靈的同時也對戰(zhàn)爭的本質(zhì)進行了深入的思考，在她的筆下，戰(zhàn)爭不是生產(chǎn)光輝和榮耀的工廠，戰(zhàn)爭將一切有意義和價值的東西撕碎和毀滅，戰(zhàn)爭是一個漩渦，是一個黑洞，吞噬普通人的愛和幸福，也吞噬英雄的青春和生命。在《云端》中，通過英雄的隕落對戰(zhàn)爭的反人性本質(zhì)進行了控訴。戰(zhàn)爭的殘暴和無情不僅體現(xiàn)為對人類肉體的傷害和毀滅，戰(zhàn)爭思維對人性無情的扼殺是戰(zhàn)爭傷害的隱性方面。通過對人物悲劇命運的展示，馬曉麗對忽視人性和個體價值的戰(zhàn)爭思維和政治文化進行了深入的反思，進而對戰(zhàn)爭進行了有力的批判。

為了應對戰(zhàn)爭的需要，使國家實現(xiàn)效率的最大化，我們曾將道德政治化，也就是說，個體的生命活動必須在現(xiàn)代性元敘事設定好的軌道內(nèi)展開，同時，個體生命的價值和意義也由外在被規(guī)定的價值尺度所評判。然而，在合目的性的現(xiàn)代性方案下設計和推行的道德理想先天地具有強制性和專斷性，其對個體有著必然的統(tǒng)攝性和約束力。但是，進入現(xiàn)代社會后，傳統(tǒng)社會的那種“未分化”與“同質(zhì)性”狀態(tài)被打破，社會在充滿異質(zhì)性和充分分化的現(xiàn)代社會中，個體的選擇和訴求被要求得到充分的尊重。對時代意識的敏感讓馬曉麗立足當下，反思那種具有公共設準的追求超越性價值的倫理體系給個體生命造成的心靈創(chuàng)傷，力圖通過寫作尋找和描述符合現(xiàn)代社會文化的保障個體自由的個人道德觀與生命價值觀。通過《云端》，馬曉麗展示了在那些光輝的足跡和勝利的號角的背面，忽視人性的激進文化給軍人帶來的扭曲和異化?！对贫恕肥且徊刻貏e的作品，馬曉麗獨辟蹊徑，在戰(zhàn)爭的后方展示了一塊特別的戰(zhàn)場。這部小說描寫了兩個女人的戰(zhàn)爭，馬曉麗通過兩個女人的心理搏斗和行為爭端，表現(xiàn)了兩種生活觀念和價值系統(tǒng)的對峙。

馬曉麗嚴肅的文學態(tài)度和嚴謹?shù)膶懽髯黠L讓她沒有在寫作中進行自我的復制和重復，她在新世紀之后的每部作品中都尋求著創(chuàng)新和突破，從思想的感召，到精神的撫慰，再到戰(zhàn)爭和政治文化的反思，她的作品不僅體現(xiàn)出她對歷史的反思，也表現(xiàn)出了她強烈的介入意識，她注目于人民軍隊整體的發(fā)展，也關懷個體軍人的心靈，閱讀她的作品，使我們增加了對軍人的了解，也增加了對軍人的尊重。馬曉麗的寫作還在繼續(xù)，不知下一次她將給我們帶來怎樣的思考和經(jīng)驗，等待馬曉麗的作品需要耐心，但這耐心的等待是值得的，因為我們多次的等待換來的是一次次的驚艷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