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英國大貴族私家利欲的歷史樣本
——對1258年改革運動中貴族政治聯(lián)盟的再認識

金德寧

(中國人民大學 歷史學院， 北京 100872)

中世紀英國大貴族私家利欲的歷史樣本

——對1258年改革運動中貴族政治聯(lián)盟的再認識

金德寧

(中國人民大學 歷史學院， 北京 100872)

1258年的貴族改革運動是中古英格蘭政治史上的重要事件，對中古后期英格蘭的政治演變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作為運動的領導人，西蒙·蒙福爾和理查·克萊爾的關系決定了運動的前期走向。其關系大致經(jīng)歷了結(jié)盟——開始破裂——瓦解——短暫妥協(xié)與修好——徹底崩塌的過程，改革運動也因此呈現(xiàn)出跌宕曲折的特性。埃莉諾的寡婦產(chǎn)是分析二者關系走向的基本線索，對其演變起了重要作用。蒙福爾和克萊爾在改革中的關系走向表明私家利欲往往在中古英格蘭貴族的政治生活中起著重要作用。

貴族改革運動； 西蒙·蒙福爾； 理查·克萊爾； 埃莉諾的寡婦產(chǎn)

1258年的英國貴族改革運動，是中世紀英格蘭政治史研究的重要課題。長期以來，對貴族的改革動機，西方學者關注甚多，論點紛呈。19世紀 “牛津?qū)W派”的創(chuàng)建者斯塔布斯爵士(Sir Stubbs)指出，約翰王之后的貴族反叛往往是為了“真正享有《大憲章》中所闡釋的權利和自由”William Stubbs, ,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874-98, p.1.，從這些運動中，“我們可以觀察到一種開明精神和愛國情懷，完全不同于那種時常被貿(mào)然歸咎于古代貴族身上的自私自利性”William Stubbs, , ed. A. Hassall, London, 1906, pp.345-346.。自19世紀末以來，斯塔布斯的憲政史觀長期在學界占據(jù)著主導地位。受此影響，不少學者把封建貴族視為自由和權力的天然捍衛(wèi)者。如有學者就認為，這場運動是“為了‘改善國家境況’而發(fā)起的政治和憲政革命”R. F. Treharne, , 1258-1267 (以下簡稱),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3, p.1.，是為了“建立一個基于效率和公正基礎之上更加英明務實的政府，并維護子民的權力和自由，哪怕他是國王最窮的子民” R. F. Treharne, , 1258-1263,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 Barnes & Noble, 1971, p.viii.。然而，另一方面，自20世紀以來，史家們也逐漸認識到其弊端，即它帶有濃厚的“輝格解釋模式”的色彩，把歷史簡化為一種線性的發(fā)展模式，認為歷史必然由絕對王權轉(zhuǎn)向憲政王權。因此，不斷有學者予以修正。如20世紀中期的史家麥克法蘭(McFarlane)就拋開憲政史這一宏觀概念，運用群體人物研究法，“強調(diào)社會政治關系中的物質(zhì)利益因素”，對中古后期的貴族政治活動作了新的詮釋。在他的影響下，13世紀政治史的史家們也開始繞開憲政史觀，注意分析改革中貴族的階級利益和個人利益。如威爾金森(Bertie Wilkinson)認為，克萊爾在改革中出現(xiàn)遲疑是因為其所處的社會地位決定了他“逃脫不了對國王古老而堅定的忠誠”Bertie Wilkinson, , 1216-1485, Harlow: Longmans, 1969, p.76. ，蒙福爾的改革則是對中古君主傳統(tǒng)的一個極大威脅，克萊爾只是希望結(jié)束改革，“返回到傳統(tǒng)的王權體制”Bertie Wilkinson, , 1216-1399, London, New York: Longmans, Green, 1948-1958, pp.142-153. ?？ㄅ硖?David Carpenter)指出，1258年運動是由英國貴族、西蒙·蒙福爾和薩伏伊人(Savoyards)組成的集團，和以呂西涅人(Lusiginans)為首的另一集團之間的斗爭。D. A. Carpenter, “King, Magnates, and Society: The Personal Rule of King Henry III, 1234-1258”, , Jan., 1985, pp.39-70. 馬蒂科特(Maddicott)也認為，“導致蒙福爾和亨利三世決裂的并不是憲政問題，而是私人恩怨”，某些證據(jù)表明，“他極不情愿采取任何有損自身利益的措施”。J. R. Maddicott, , Cambridge,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147-148. 由此看出，憲政理念在這些學者筆下進一步淡化，他們更多基于敵對雙方的切身利益來詮釋這場貴族運動的性質(zhì)。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又出現(xiàn)了向牛津?qū)W派復歸的傾向，即“伸張貴族反抗的合理性，將之作為法律與公平的捍衛(wèi)者乃至整個社會共同體利益的維護者”，其中以瓦倫特(Valente)的觀點為甚。她認為，驅(qū)逐呂西涅人恰恰反映了亨利三世王權“缺乏公正”的弊端，貴族們期望通過改革，建立“更具有合作性的統(tǒng)治”，并且在實際的改革中，“對法律和正義”的堅持成為更具支配性的主題。Claire Valente, , Aldershot, Hampshire; Burlington, VT: Ashgate, 2003, pp.84-85. 近來，隨著一系列論著的問世，這種向斯塔布斯復歸的趨勢益發(fā)明顯。如J. R. Maddicott, 924-1327,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詹姆斯、坎貝爾著，孟廣環(huán)、鞠長猛譯:《中世紀英國憲政制度新解——英國憲政的盎格魯一撒克遜起源》，《歷史研究》2010年第3期。相關情況的介紹見：M．阿莫諾著，藺志強譯:《英國中古政治史研究的學術系譜與模式轉(zhuǎn)換——關于斯塔布斯、麥克法蘭和新憲政史的對話》，《史學史研究》2013年第3期。

當然，“輝格派”史家把貴族看成公共利益的代表顯然是值得商榷的，而當代史家對政治和思想原則的過于重視也有失偏頗，因為中古貴族往往善于以公共利益為名，為己謀取利益。麥克法蘭學派固然看到了貴族在與王權抗爭過程中的私家利益，但是他們并沒有看到抗爭中的貴族并不是一個高度統(tǒng)一的政治群體。既然私家利益是貴族們各自行動的出發(fā)點，那么沖突與碰撞也就不可避免。本文擬以1258年改革運動中蒙福爾與克萊爾結(jié)盟、沖突為樣本，對中古時期叛亂貴族的動機作一分析。

一、大貴族政治聯(lián)盟與改革勃發(fā)

在中古英國，基于土地層層分封與占有，貴族與國王之間既有共同利益，又有著矛盾斗爭。當貴族與國王陷入權益沖突,且個人尚無力獨自與國王抗爭時，他們必定要本能地聯(lián)合起來，與王權進行政治較量。故而自改革一開始，貴族們就打出了“共同體的旗號”，并且聲稱改革是“為了改善國家的狀況”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 (以下簡稱), , . . 1247-1258”， H.M. Stationery Office, 1911, p.632. 。但是，這種貌似為公的口號并不能掩飾貴族們紛繁復雜的私家利益，其中驅(qū)逐亨利三世所寵信的呂西涅兄弟是他們最迫切解決的問題。

1247年夏，受亨利三世之邀，同母異父的呂西涅兄弟威廉 (William de Valence)、艾瑪 (Aymer de Lusignan)、愛麗絲 (Alice Lusignan)等人來到英格蘭定居。很快，呂西涅兄弟成為亨利三世的寵臣，得到大量的賞賜。以威廉為例，“1247年，亨利安排他與韋林 (Warin Munchensi)的女兒瓊(Joan)成婚。由于瓊的兄弟剛剛?cè)ナ?，她繼承了馬歇爾家族年產(chǎn)值約703英鎊的遺產(chǎn)。這樣，憑借妻子的繼承權，威廉成為韋克斯福德、彭布洛克和古德里奇城堡(Wexford, Pembroke, Goodrich Castle)的領主。作為婚姻協(xié)議的一部分，1247年，亨利賜予他赫里福德城堡(Hertford Castle)的領主權，并享有雙份年金，即余生每年享有500馬克，且額外享有500英鎊并逐步折合成土地”H. W. Ridgeway, “Valence, William de, earl of Pembroke (d. 1296)”,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online edn, Jan 2008， http://www.oxforddnb.com/view/article/29481, 最后訪問日期：2016年9月27日。 。而這只是威廉所獲賞賜的部分記錄。呂西涅兄弟的大量賞賜自然威脅到了蒙福爾和克萊爾的利益。

蒙福爾的權益因此受到損害。1224年，亨利三世的妹妹埃莉諾嫁給了彭布洛克伯爵小威廉 (Young William Marshal, Earl of Pembroke)。1231年，小威廉去世。根據(jù)當時的繼承法，遺孀埃莉諾應得三分之一的遺產(chǎn)以維持生計，即為寡婦產(chǎn)(Dower)。但是小威廉的繼承人并不愿意分割家族的土地。后在國王的干預下，愿意每年向財政署繳納500馬克，然后再由財政署轉(zhuǎn)交給埃莉諾。當時，埃莉諾對此并無異議。1238年埃莉諾與蒙福爾結(jié)婚?；楹?，夫妻雙方經(jīng)常入不敷出，再加上諸多子嗣和為數(shù)不多的可繼承地。在繼承人不能及時支付賠償金的情況下，兩人開始謀求索回寡婦產(chǎn)。后來，隨著馬歇爾家族的男嗣絕跡，龐大的領地被克萊爾在內(nèi)的諸多繼承人分割，其中寡婦產(chǎn)中較為重要的彭布洛克伯爵領及爵位由瓊繼承。瓊所繼承的部分包括彭布洛克伯爵領及城堡，以及位于愛爾蘭的韋克斯福德(Wexford)男爵領。H. W. Ridgeway, “Valence, William de, earl of Pembroke (d. 1296)”,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online edn, Jan 2008,http://www.oxforddnb.com/view/article/29481, 最后訪問日期：2016年9月27日。 后來，隨著瓊和威廉的完婚，后者就繼承了領地及爵位，這固然激起了蒙福爾對他的強烈不滿。隨后，蒙福爾同意亨利提出的以折后土地的形式在它處“為他們提供價值約500馬克的土地”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 (以下簡稱), . 1. , . . 1227-1257， H.M. Stationery Office, 1908. p.278. 。但是，因為當時可供分配的土地資源緊張，貴族們不得不按序等待空余土地的出現(xiàn)。不過，由于亨利對呂西涅兄弟優(yōu)先照顧而損害了蒙福爾的利益，由此激起了他的嫉恨。當時國王許諾用土地代替年金的貴族有理查(Richard of Cornwall)、蒙福爾和威廉，其解決順序也應如此。但是，由于亨利對呂西涅兄弟們的寵信，威廉自然排在了蒙福爾的前面。1253年，亨利“向薩包迪亞公爵(Thomas de Sabaudia)許諾，只要國王為他的兄弟康沃爾的理查、威廉·瓦朗斯和列斯特伯爵西蒙·蒙福爾提供與他們的年金相等的監(jiān)護地(wards or escheats)，國王將向公爵或其繼承人提供年產(chǎn)值500馬克的監(jiān)護地”, , . . 1247-1258， p.195. 。由此，可看出亨利把威廉列于蒙福爾前面。還不止這些，國王還向威廉的另一位兄弟杰弗里承諾以領地代替200英鎊的年金，“在國王未向其提供價值200英鎊的土地時，國王不會將愛爾蘭的土地或監(jiān)護地授予任何人”。, , . . 1247-1258， p.249. 這樣杰弗里的排名又列在了蒙福爾前面。而事實上兄弟兩人在改革前夕確實也得到了大量的領地，而對蒙福爾的補償一直延遲到改革發(fā)生后。這使得蒙福爾和呂西涅兄弟之間的矛盾不斷爆發(fā)。據(jù)馬修的編年史記載，蒙福爾不止一次公開表示對呂西涅兄弟的不滿。1252年，在討論加斯科尼的事務時，蒙福爾氣急敗壞地說道:“我非常清楚，國王將會沒收我的領地，然后用它來滿足某些呂西涅人或普羅旺斯人?！?span id="j5i0abt0b"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ccc5143191db80f1bd6d8c5cc8e00862" style="display: none;">Matthew Paris, ’ 1235 1273(以下簡稱 ), . ，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London： H.G. Bohn, 1852-54， p.530. 而1258年在倫敦召開的貴族會議上，蒙福爾“試圖突襲威廉，但被國王親自阻攔。國王艱難地把他們隔開” (. ), p.267. 。當呂西涅人于1258年被驅(qū)逐出境后，蒙福爾還派遣他的長子亨利·蒙福爾前去襲擊他們。 (. ), p.291.

亨利對呂西涅兄弟的寵信也激起了克萊爾的嫉恨。1245年，克萊爾被亨利三世授封為騎士。但是，克萊爾并未得到其寵信。在1245—1254年的公函(Patent Rolls)中，克萊爾僅出現(xiàn)八次，且僅一次為國王賞賜，即亨利“將喬納斯 (Jonas Burgeys)通過黑斯廷斯的圣瑪麗號運過來的140桶葡萄酒，授予格羅斯特伯爵理查·克萊爾”, , . . 1247-1258. p.346 。而在1247—1258年的公函中，僅與威廉相關的令狀就達到124條。因此，對于貪財且常常陷于經(jīng)濟窘境的克萊爾來說，呂西涅兄弟一定會遭到他的嫉恨。馬修的編年史為此提供了大量證據(jù)。比武大賽是中世紀的歐洲騎士們所熱衷的一項活動。它極其野蠻殘暴，有時與真正的戰(zhàn)爭無疑。據(jù)馬修記載“理查·克萊爾總是將其作為反對外國人的一種方式” (. ), p.216.。1247年，克萊爾與蓋伊(Guy de Lusignan)約定在鄧斯坦布爾與盧頓(Dunstable and Luton)之間的一個地點進行比武大賽，亨利“擔心他的兄弟及其追隨者會被砍成碎片。因此，他以剝奪繼承權為威脅禁止這場大賽” (. ), p.234.。同年，克萊爾決定于降臨節(jié)(Advent)前的一個星期舉行比武大賽，挑戰(zhàn)自以為是的呂西涅人，為了后者的安全，亨利“嚴厲禁止這場比武大賽，觸犯禁令者，其繼承人將被剝奪繼承權” (. ), p.234.。但是，在一段時期內(nèi)，克萊爾和呂西涅兄弟之間的矛盾因聯(lián)姻暫時緩和。作為外來者，雖然呂西涅兄弟享受國王的寵信，但是在英格蘭的根基并不深厚。為了鞏固他們的勢力，亨利想讓他們與根基深厚的本土貴族克萊爾聯(lián)姻。據(jù)馬修記載，1253年亨利向克萊爾承諾，“為了提攜你、使你富裕，并進一步維護你的利益，你嫡長子將與我同母異父兄弟蓋伊的女兒聯(lián)姻。為了表示我對你的慷慨，將給你5 000馬克” (. ), p.14. 。當然克萊爾則是試圖通過與王弟的聯(lián)姻，獲得5 000馬克的賞賜和國王的寵信。但5 000馬克并非由亨利支付，而是由蓋伊的弟弟艾瑪和威廉支付?！霸?252年圣希拉里節(jié)的柯廸夫(octave of St. Hilary)，艾瑪主教和威廉應把載有他們封印的500馬克存在倫敦的新廟中(New Temple of London)。在潔凈禮 (octaves of Purification)后的星期一，交于克萊爾或者他的委托人……在之后的復活節(jié)，他們應儲存1 200馬克；在1253年的米迦勒節(jié)(Michaelmas)，他們應存儲1 000馬克；在之后的復活節(jié)，他們應存儲600馬克；在緊隨的米迦勒節(jié)，他們應存儲600馬克；在1255年的米迦勒節(jié)，他們應存儲1 000馬克?！?span id="j5i0abt0b"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f3d0d8242e052818794d3d90e3045b24" style="display: none;">, , . . 1226-1257. p.466. 但是，艾瑪和威廉并未兌現(xiàn)支付5 000馬克的承諾，這無疑激起了克萊爾的不滿。更為重要的是，亨利也未兌現(xiàn)“為了提攜你、使你富?！钡某兄Z，克萊爾仍然備受冷落。孟廣林教授曾指出，在當時的英國政府中，“作為國王所頒發(fā)的有關文件的證人來署證，以表示同意和支持”是貴族參與國政的主要方式；“不僅可使貴族及其家族不斷獲得國王的封賜，更可以使他們無比榮耀，由此進一步提升其社會政治地位”。從1254—1258年的公函來看，與王室的聯(lián)姻確實提升了克萊爾的地位。在此期間，克萊爾作為署證人(witness)的次數(shù)達到13次，而在此之前克萊爾從未出現(xiàn)過。而國王于1256年更是下令“禁止衡平法法院(court of chancery)以任何理由頒布可能對他的兄弟理查、格洛斯特伯爵理查·克萊爾、彼得·薩伏伊，或者其他兄弟造成傷害的法令” (. ), p.202. 。但是，克萊爾并未從中受益太多。1254—1258年4月的公函上，國王賞賜克萊爾的令狀有六條：三條令狀為克萊爾請求赦免羅伯特、約翰和威廉(Robert Sorel, John, William Malebisse)三人的罪行；1255年9月，克萊爾代表亨利處理蘇格蘭事務，亨利允許克萊爾在蘇格蘭以國王的名義頒布任何法令；1255年12月，亨利命令其管家以古老而公正的價格將葡萄酒賣給克萊爾；1256年11月，亨利承諾克萊爾將永遠不會因未能出席法庭傳訊而受罰。, , . . 1247-1258. pp.426, 455, 529, 579, 603. 之所以克萊爾的受益有限，是因為在中古歐洲，土地是權力的基礎和最重要的財富形式，是所有貴族所垂涎的東西。令狀中的內(nèi)容與土地無關，這意味著賞賜本身已大大折扣。 而且賞賜的次數(shù)較少，僅為六次，賞賜的幅度也很小，有些甚至是空頭支票，諸如此時英格蘭并未實現(xiàn)對蘇格蘭的有效控制，克萊爾也就不能從其得到多少好處?？傊@進一步激起了克萊爾對呂西涅兄弟們的嫉恨。這種嫉恨主要表現(xiàn)在他縱容威爾士人入侵威廉的領地。據(jù)載，克萊爾于1257年被亨利任命為英格蘭軍隊駐南威爾士的總司令，在威爾士人入侵之際，克萊爾突然僅在一名騎士的陪同下離開駐軍。T. F. Tout， James Tait, ，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07， p.88. 據(jù)陶特(Tout)考證，在威爾士這次入侵中，克萊爾的領地平安無事，遭受威爾士人摧殘的是威廉位于威爾士邊境的領地。T. F. Tout， James Tait, ，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07， p.88. 克萊爾對于威爾士人的縱容引起了威廉的不滿。在1258年復活節(jié)的議會上，威廉厲聲斥責威爾士的侵襲是由于克萊爾的背叛。 (. ), p.267.

總之，基于對呂西涅兄弟的仇恨，蒙福爾和克萊爾在改革初期結(jié)成政治聯(lián)盟，發(fā)起改革。而隨著呂西涅兄弟的遭逐，私家利益開始凸顯，其合作也就面臨破裂。

二、寡婦產(chǎn)問題與政治聯(lián)盟破裂的端倪

盡管貴族群體在與王權的抗爭過程中一度聯(lián)手行動，但貴族總是以自己的私家權益為本位，并且用其來引領自己的行為與立場。尤其是當他們面臨的共同威脅不復存在之后，合作的基礎也就消失，私家利益的不一致勢必導致相互間的劇烈沖突。而埃莉諾寡婦產(chǎn)問題上的爭執(zhí)，決定了蒙福爾和克萊爾之間的政治聯(lián)盟勢必出現(xiàn)裂痕。

1258年4月，以蒙福爾和克萊爾為首的七名貴族仗劍于威斯敏斯特大廳，架空了王權。5月，國王被迫下令，“咨議會的十二名成員和他們所推選出來的十二名貴族，將在下個圣靈降臨節(jié)于倫敦聚集，以改善國家的狀況。國王將會執(zhí)行他們制定的任何法令”, , . . 1247-1258, p.632. 。6月，貴族們傳喚艾瑪、威廉、杰弗里、蓋伊至王廷進行審判；7月，呂西涅人被逐出境。, , . . 1247-1258, p.600, (. ), p.291. 王國的政局落入到由克萊爾等人控制的15人議會手中。改革的發(fā)起是兩人合作的開始，王權的架空、呂西涅兄弟的被逐是合作帶來的碩果。但是隨著呂西涅兄弟的被逐，私家利益成為兩人行動的首要權衡，短暫而卓有成效的盟友關系隨時可能發(fā)生破裂。

據(jù)馬修記載，1259年2月，因為克萊爾對《貴族條例》的遲疑，雙方發(fā)生了第一次沖突?！懊筛枌τ诳巳R爾在改革上所表現(xiàn)的動搖憤怒不已。并憤怒講道，‘我一點都不喜歡與如此無常、虛偽的人交往。我們共同承諾并發(fā)誓去完成我們的改革。至于你，我的格洛斯特伯爵，地位在我們所有人之上，就更應當執(zhí)行這些有益的條令；’在上面一席話后，蒙福爾就離開了英格蘭?！币恢币詠?，這條史料成為學者們分析他們在改革初期爭執(zhí)緣由的重要依據(jù)?？巳R頓(M. Creighton)曾道：“克萊爾代表著貴族，他們僅僅希望擺脫個人的不便，而現(xiàn)在他們的努力逐漸懈怠。蒙福爾則滿懷著更為寬廣的信念…… 虔誠的信仰讓他與群眾的聯(lián)系更為密切，促使他著手進一步的改革?！?span id="j5i0abt0b"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ee837fc4ec8cda7389ed1f641139048f" style="display: none;">M. Creighton, , , London, New York: Longmans, Green, and Co., 1905, p.109. 特里哈恩也認為，“以格洛斯特伯爵理查·克萊爾為首的保守集團支持《牛津條例》和《郡守條例》，但是反對《威斯敏斯特條例》。簡而言之，他們想控制國王和他的朝臣，但拒絕以同樣的方式控制自己以及代理人”，“為了全體英格蘭人，蒙福爾則力圖對英格蘭的政府和法律進行一次徹底的改革，對政策作一次全國性的調(diào)整，從而使英格蘭更加公正”。, pp.325-326. 兩人的觀點都帶有濃厚的輝格史觀傾向，他們把憲政自由等當代的政治原則作為衡量歷史的準則，很自然地把歷史人物分成進步和落后的兩個群體。實質(zhì)上，中古的貴族們所關注的只是個人的權力和財富。但是，在“英格蘭共同體”等詞匯出現(xiàn)的情況下，公共利益對于社會的部分群體有了一種特殊的含義。這樣，為了盡可能爭取這部分人的支持，貴族們會把私家利益的追逐宣傳為對公共利益的追逐。因此，將兩人的糾紛歸結(jié)于改革理念上的分歧是不妥當?shù)?。筆者認為，寡婦產(chǎn)是兩人爭吵的真正原因。寡婦產(chǎn)的年金達到500馬克，在缺少無主土地的情況下，解決該問題的唯一出路就是歸還埃莉諾的寡婦產(chǎn)。這對于埃莉諾寡婦產(chǎn)重要的受益者——克萊爾來說，顯然是不可取的。但是，蒙福爾并不敢就此問題直接向克萊爾提出挑戰(zhàn)。因為鑒于威廉·馬歇爾龐大的繼承群體，克萊爾擁有龐大的同盟者，包括司法官休(Hugh Bigod)、諾福克伯爵羅杰·比戈德(Earl Norfolk)、薩里伯爵約翰 (John de Warenne, Earl Surrey)、德比伯爵羅伯特 (Robert de Ferrers, Earl of Derby)、康沃爾理查的長子亨利(Henry of Almain)等。在這種情況下，蒙福爾不得不采取迂回的手段，通過宣傳爭取激進貴族的支持，以壯大自己的勢力。這也取得了不錯的效果?！霸诼牭矫筛柕难葜v之后，赫特福德伯爵和其他一些同儕貴族向格洛斯特伯爵威脅道，應盡快召回并安撫列斯特伯爵，而不是傷害和激怒他”。 (. ), p.326 固然，蒙福爾借此取得了一些激進派貴族的支持，但并未憑此獲得對克萊爾的權力優(yōu)勢，這迫使他尋找其他途徑。此時，巴黎和約的談判成為他解決埃莉諾寡婦產(chǎn)的重要籌碼。

1258年，舊的英法和約即將失效，必須簽訂新和約，以避免法國入侵的危險。1258年5月，蒙福爾等人赴法談判，并向法王承諾，“國王將努力勸說王弟日耳曼國王、王妹列斯特女公爵和她的子嗣放棄在法王祖先、法王和王弟領地上所獲得的一切權力”, , . . 1247-1258, pp.628-629. 。條約中除了提及亨利及他的兒子，還有康沃爾的理查和埃莉諾，主要是因為路易特意要求約翰王在世的所有直系親屬都應被囊括在條約里。然而，理查等人并不愿放棄在法封地的權力。因此，英法談判陷入僵局，局勢也一直處于緊張中。1259年1月，貴族們不得不下令五港的貴族和警衛(wèi)們加強警戒，在未得到國王的允許下，不得讓任何人進入。, , . . 1258-1266, pp.95-96. 不久，形勢有所好轉(zhuǎn)。2月10日，理查和其子亨利放棄了在法的一切權力。20日，亨利的幼子埃德蒙也接受和約，并在福音書上起誓。24日，國王放棄了諾曼底公國(Duchy of Normandy)、安茹(Anjou)、都蘭(Touraine)、緬因(Maine)、普瓦圖等地的一切權力。, , . . 1258-1266, p.16. 至此，英法談判得以繼續(xù)。

但是，英法和談在此時仍然面臨一些分歧。其一，確定法王向英王賠款的具體數(shù)額，即兩年內(nèi)贍養(yǎng)500名騎士所需要費用。史實證明，這并沒有構成阻礙，因為在賠款數(shù)目尚未確定的情況下，亨利卻可以從法王那里支取金錢。其二，解決一些尚存爭議地區(qū)的歸屬權。由于亨利已經(jīng)放棄大陸封地的權力，并處于貴族們的控制之中，所以這也構不成阻礙。其三，獲得埃莉諾的棄權聲明。后來的事態(tài)證明，恰恰成為英法和談的最大障礙。因為蒙福爾很可能把它作為解決埃莉諾寡婦產(chǎn)的重要砝碼。據(jù)馬修記載，“就在人們認為談判即將擁有讓人滿意的結(jié)果時，卻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挫折。因為列斯特女伯爵無論如何也不愿放棄她在諾曼底所享有的權力?！?span id="j5i0abt0b"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4c481882927892c0c9f8b1d31a3d14ee" style="display: none;"> (. ), p.327. 顯然，埃莉諾的固執(zhí)和他的丈夫不無關系。由于蒙福爾夫婦的阻撓，英法和談自3—5月一直陷于僵局，這激起了克萊爾的強烈不滿。兩人因此又一次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格羅斯特伯爵用侮辱性的言辭猛烈地抨擊列斯特伯爵，列斯特伯爵用同樣尖銳而苛刻的言辭予以還擊，事情幾乎發(fā)展到流血沖突的程度”。 (. ), p.327. 私家利益的不同使得兩人此時分道揚鑣。

作為已經(jīng)英格蘭化的諾曼貴族，克萊爾在大陸沒有任何封地，他有必要擔心和約不成可能引起的法國入侵。因為法國入侵的先例并不是沒有。1066年的威廉征服、約翰王末年路易王子的入侵讓英格蘭人仍記憶猶新。而且自亨利三世以來，英法沖突不斷：1224到1243年，雙方發(fā)生了三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1254年加斯科尼人的叛亂中，為其撐腰的是法國人；1256年以來，在亨利不斷索要大陸封地之時，其弟當選為德國皇帝，這進一步加劇了英法之間的緊張局勢。因此，他支持盡快簽訂新和約，以消除法國入侵危險。此外，克萊爾也可能擔心在和約問題不能解決之際，亨利王權一旦恢復，可能會訴諸武力索取大陸封地。這意味著克萊爾必須提供與500個騎士領相當?shù)尿T士數(shù)目，這是他極其不情愿的。當1254年亨利因加斯科尼向國內(nèi)貴族尋求幫助，克萊爾就曾道，“他絕不會幫助國王攫取新的領地” (. ), p.61 。而蒙福爾并沒有克萊爾的上述顧忌。蒙福爾出生在法國，來到英格蘭后，在大陸仍保有大量的領地，馬蒂科特曾對此作過精彩論述。J. R. Maddicott, ,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142. 不僅如此，從馬修記載中還可得知蒙福爾在法國還享有崇高的威望。1252年，法國的王太后布蘭奇(Blanche)去世，此時路易因東征失敗被囚于埃及，“缺少統(tǒng)治者的法國，面臨著嚴峻的形勢”，法國的貴族們贊揚了蒙福爾身上的各種美德，并邀請他赴法執(zhí)掌朝政。 (. ), p.21. 因此，蒙福爾大可不必擔心法國入侵對自身利益所造成的損害。對于克萊爾所擔心的第二種局面，蒙福爾也不必擔心。因為，狹小的列斯特伯爵領意味著較輕的兵役。但是，如果趁機以英法和談為砝碼，解決埃莉諾的寡婦產(chǎn)問題，蒙福爾的收獲無疑是豐厚的。

1259年5月，貴族政府再次派遣使節(jié)前去和談，并在出發(fā)前部分地滿足了蒙福爾夫婦年產(chǎn)值500馬克的領地要求。“國王將諾丁漢郡的梅爾本、凱碟宿、甘索普莊園(Melburne, Kyngeshawe, Gunthorp)連同莊園的司法權一并交給他們及其繼承人，以及赫特福德郡的迪倫、魯格沃德、瑪維蒂莊園(Dylun, Lugwardyn, Mawerdyn)，多塞特郡的貝雷莊園(Bere)，格洛斯特郡的雷德爾、茅斯特里沃斯莊園(Redlegh, Munstreworth)?！?span id="j5i0abt0b"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97de360806688bf7d2abb65da1761f1c" style="display: none;">, , . . 1258-1266, pp.52-53. 至此，蒙福爾的態(tài)度開始軟化。他提議把寡婦產(chǎn)等問題交由亨利所任命的巴黎仲裁團進行處理。這就使得法王有機會參與糾紛的處理，在亨利給法王的去信中證實了這一點，“亨利向王妹列斯特女伯爵埃莉諾承諾，他將服從在法國圣日耳曼(St. Germain)的仲裁”, , . . 1258-1266, p.25. 。檔案中雖然沒有提及法王，但是圣日耳曼是法王行宮所在地，所以法王應該接觸并了解了仲裁的內(nèi)容。這使法王得知埃莉諾之所以拒絕棄權,是因為她與國王的糾紛，而不是英王為繼續(xù)保有大陸封地而使用的謀略。無疑，這加快了英法談判的進程。5月24日的一樁聯(lián)姻證實了上述推測。亨利曾于3月授權克萊爾和約翰·曼歇爾商談布列塔尼公爵的長子約翰與亨利的女兒比阿特麗斯(Beatrice)的婚姻。因為老布列塔尼公爵曾與亨利結(jié)盟反叛路易，在英法關系尚未緩和的情形下，作為公爵領主的法王不會允許。而24日，法國王后親自成為了這樁婚姻的媒人。亨利“授權法國王后瑪格麗特(Margaret)、格洛斯特和赫特福德伯爵理查、彼得·薩伏伊、約翰·曼歇爾”協(xié)商這門婚姻，并且特意追加“他將會批準他們的任何行事”。, , . . 1258-1266, p.25. 這自然論證了英法關系的緩和，也促使克萊爾完全丟掉了在法問題的上述焦慮。

三、寡婦產(chǎn)重新估值與政治聯(lián)盟的瓦解

但是，英法關系的緩和不可能完全解決雙方的利益分歧，隨著寡婦產(chǎn)的重新估值，以及王儲愛德華的卷入，蒙福爾和克萊爾之間的矛盾反而愈演愈烈。

1259年5月，應夫婦兩人的要求，亨利不得不任命新的仲裁團，對寡婦產(chǎn)的價值重新估計。調(diào)查結(jié)果于7月底公布，“蒙福爾夫婦聲稱，埃莉諾在愛爾蘭和威爾士西部的寡婦產(chǎn)價值并不是國王一直支付的500馬克，而是2 000馬克。他們聲稱，在這之前的26年，國王每年少向她支付1 400馬克，總計達36 400馬克。將來，他們或每年索取2 000馬克，或索回她的寡婦產(chǎn)”Pierre Chaplais, , 1234-1325, London Her Majesty’s Stationary Office. 1955, p.48. 轉(zhuǎn)引自J. R. Maddicott,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183. 。寡婦產(chǎn)年金支付的流程是克萊爾等受益人先將欠款交由財政署，再由財政署以國王的名義交給蒙福爾夫婦。1258年之前，公函上僅有一次克萊爾向埃莉諾支付賠款的記載，即1247年克萊爾向財政署繳納了40英鎊，作為替代埃莉諾在愛爾蘭所應得到的寡婦產(chǎn)。, , . . 1258-1266, p.19. 根據(jù)馬蒂科特考證，截至1256年8月，格洛斯特伯爵因此而欠亨利427英鎊。J. R. Maddicott,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132. 在埃莉諾寡婦產(chǎn)的年金估值為500馬克時，克萊爾尚不愿意支付，2 000馬克就更不用提及了。而之后愛德華的卷入，讓克萊爾支付寡婦產(chǎn)賠款的風險大大增加。

自改革發(fā)生時，王儲愛德華就一直在克萊爾為首的集團控制之中。 1259年初，一則事關加斯科尼主權的遺產(chǎn)糾紛案證明了愛德華處于以克萊爾為首的議會控制之中(西蒙·蒙福爾此時身處法國，議會落在以克萊爾為首的貴族集團手中)。這次議會直接否定了愛德華已經(jīng)簽署的令狀，“鑒于P.伯特蘭(P. Bertrandi)的繼承人獲得了愛德華的特許狀，特許狀上向他們承諾其繼承權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受到損害。雖然伯特蘭的繼承人憑借世襲權擁有上述城堡及爵位，但是他們不能支付修筑布蘭卡福德城堡(Blancaford Castle)和贖回該爵位的費用，所以要收回上述繼承人的權力。因此，國王下令撤銷上述特許狀，并宣布它不再具有任何效用”。見：, , . . 1258-1266, p.16. 此時，愛德華為擺脫克萊爾的控制，與蒙福爾結(jié)同盟。史家特里哈恩、瑪格利特、普里斯維奇(Prestwich)都認為對于布里斯托爾城堡(Bristol Castle)的爭奪，激化了愛德華與克萊爾的矛盾，促使愛德華不得不尋求蒙福爾的幫助，以對抗克萊爾。見：R. F. Treharne, , 1258-1263, New York, Barnes & Noble: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71, pp.164, 193; Michael Prestwich, , Californi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8, p.178. Margaret Wade Labarge, , London: Eyre & Spottiswoode, 1962, pp.31-32. 1259年秋，英格蘭的年輕騎士共同體(Bachelery)在倫敦示威，“國王已經(jīng)如實履行了改革承諾，但貴族們并沒有履行，沒有為共同體的利益作出任何犧牲，反而為了自身的利益而處處損害國王的利益……長子愛德華立即回應，雖然他在牛津所發(fā)誓言并非出于情愿，但是他并未企圖違背誓言。為了英格蘭公社，為了全英格蘭人民的利益，他將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來遵守牛津誓言”W.H. Hutton, , London, 1888, pp.101-102. 。愛德華借此高調(diào)他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場，從而找到了與蒙福爾結(jié)盟的契機。客觀上為蒙福爾提供了解決寡婦產(chǎn)的更好途徑，或利用結(jié)盟所帶來的有利局勢，控制朝政，短期內(nèi)解決埃莉諾的寡婦產(chǎn)問題；或在愛德華繼位后，利用其寵信，迫使克萊爾等人退還埃莉諾的寡婦產(chǎn)。1259年11月至1260年4月，亨利三世與諸多貴族身居法國，而蒙福爾于1259年12月私自回國，并控制了英格蘭朝政。1260年3月，英格蘭就有蒙福爾慫恿愛德華取代亨利的謠言，這無疑加劇了克萊爾的恐懼。見M. Creighton, , , London, New York: Longmans, Green, and Co., 1905, p.112. 不管怎樣，這對克萊爾都是一個巨大威脅。

恰在此時，為恢復王權，亨利需要克萊爾的幫助。1259年11月，亨利以英法談判為由奔赴法國。這使他有機會從法王那里籌集經(jīng)費，招募國外雇傭軍，鎮(zhèn)壓叛亂貴族。但是，雇傭軍的登陸必須得到國內(nèi)貴族的接應，克萊爾憑借巨大的政治經(jīng)濟實力，成為最理想的人選。1260年4月，亨利給克萊爾的信中提供了證據(jù)，“雖然有許多騎士和武士愿意追隨我們返回英格蘭，但是在缺少內(nèi)援的情況下，他們不愿意進入我們的王國。停駐境外，對我們來說非常危險。鑒于最近的形勢，我命你在讀完該信之后，立即與休·比戈德、菲利普·巴塞特一同向我們提供建議。其他相關事宜，也應讓我們盡快知曉你的想法”, pp.179-181. 。面對拉攏，克萊爾自然地投向了國王陣營。同月，克萊爾在英格蘭接應國王的雇傭軍約翰·德·埃利 (John de Aylly)等人登陸。, , . . 1258-1266. p.119. 隨后，克萊爾響應國王的命令同司法官休·比戈德、菲利普·巴塞特一道指揮配備弓箭的肯特郡自由民在多佛與國王匯合。, pp.185-187. 對倫敦的控制成為亨利恢復王權的關鍵一步，克萊爾在此時給予了他最重要的支持?！皭鄣氯A試圖將他的軍隊駐扎在倫敦主教的邸宅和圣保羅修道院教士的住宅內(nèi)，而格洛斯特伯爵則宣布他的人將會占領康希爾(Cornhill)”R. F. Treharne, ,1258-1263, New York, Barnes & Noble.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71, p.230. 。隨后，克萊爾響應國王的命令入駐倫敦，并取得城市的控制權。, p.191. 這使亨利能于月底順利進入倫敦，在與叛亂者的對決中，占到先機。如此，蒙福爾和克萊爾之間的沖突最終演變?yōu)閮纱蠹瘓F對抗。

亨利控制倫敦后，經(jīng)王弟理查的調(diào)解，與愛德華重歸于好。而愛德華與克萊爾之間的糾紛也于圣博圖爾夫(St. Botulph)盛宴之前得到解決。, , . . 1258-1266, p.79 失去了愛德華這一砝碼，蒙福爾瞬間失勢。亨利于7月對蒙福爾進行了強烈的指控。但據(jù)史書記載，克萊爾卻在這場指控中扮演了主導性角色。他對蒙福爾的指控是如此荒誕，以至于馬修拒絕詳細列舉。Thomas Andrew Archer, “Clare, Richard de (1222-1262)”, , 1885-1900, 10, New York: Macmillan; London: Smith, Elder, 1912-; online edn, 2013, https://en.wikisource.org/wiki/Clare,_Richard_de_(1222-1262)_(DNB00), 最后訪問日期：2016年8月21日。 由于擔任仲裁者的主教們對蒙福爾的偏袒，蒙福爾并未被定罪。 由此可知，克萊爾對蒙福爾的仇恨非常激烈。究其緣由，寡婦產(chǎn)問題無疑起著重要作用。

四、短暫的妥協(xié)、修好和與政治聯(lián)盟的徹底崩塌

蒙福爾與克萊爾之間的沖突，為王權的恢復提供了契機。王權恢復后所帶來的威脅，使他們的對立和敵視自動消失，統(tǒng)一的貴族群體再次出現(xiàn)。蒙福爾失勢后，亨利三世繼續(xù)謀求王權的完全獨立。1260年1月，亨利派遣約翰·曼歇爾的侄子赴羅馬請求教皇解除英王遵守《牛津條例》的誓言。5月，教皇的第一封訓令到達英格蘭。教皇在訓令中廢除了亨利遵守《牛津條例》的相關誓言，“由于英格蘭境內(nèi)貴族和其他階層的叛亂，你被迫起誓遵守某些條令……如果條法令中含有任何危害主教和其他教會人士名譽、利益的條款，我們并不認為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pp.240-241. 。同月，教皇的第二封訓令到達英格蘭，教皇授予坎特伯雷大主教、諾威奇大主教和約翰·曼歇爾廢除王國境內(nèi)每個人所發(fā)遵守《牛津條例》之誓言。， pp.241-243. 6月，亨利正式宣布廢除《牛津條例》，這標志著王權的完全恢復。

其實，當王權部分恢復后，被驅(qū)逐的呂西涅兄弟又逐漸得勢。1261年春，在亨利的邀請下，被驅(qū)逐的呂西涅人埃利斯 (Ellis de Rabayn)返回英格蘭，并被歸還遭沒收的財產(chǎn)；同年春，國王的弟弟威廉也回到英格蘭，并取回了遭沒收的所有土地；威廉的管家威廉·伯希(William de Bussey)在改革發(fā)生后被捕并被沒收財產(chǎn)，亨利于7月下令釋放了伯希并歸還其財產(chǎn)；同年8月，國王向杰弗里歸還改革期間被沒收的荷娜姆莊園(Henham)。, , . . 1258-1266, pp.148, 149; , , . . 1258-1266, p.150; , C60/58, M6/818,829, Henry Fine Rolls Project, Investigated by Department of History, King’s College London, http://www.finerollshenry3.org.uk/content/calendar/roll_058.html#d277902e36559, 最后訪問日期：2016年9月27日， , , . . 1258-1266, p.171.這些呂西涅人不僅取回遭沒收的土地，而且成為亨利恢復王權的得力助手。如埃利斯回到英格蘭后，向亨利報告了多佛的形勢，這使亨利能夠迅速采取措施，率軍突襲多佛，并控制了該城堡。David Carpenter, , http://www.finerollshenry3.org.uk/index.html, 最后訪問日期：2016年9月27日。而威廉、杰弗里等人又是勇猛的騎士，這恰恰彌補了亨利軍事能力的不足。

呂西涅兄弟的回歸促使克萊爾與蒙福爾摒棄前嫌，重新找到消失已久的群體認同感。在教皇的令狀陸續(xù)達到英格蘭后，這個“新同盟公認的領導人蒙福爾和克萊爾譴責了教皇訓令，并且得到了休·比戈德、休·德斯彭塞等諸多貴族的支持”J. R. Maddicott, ,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209. 。1261年7月，蒙福爾和克萊爾聯(lián)合休·比戈德等貴族請求法王親自參與他們與亨利之間的仲裁。J. R. Maddicott, ,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210. 法王并未答應蒙福爾和克萊爾的仲裁請求 同時，他們還準備以武力對抗國王，“西蒙·蒙福爾和格洛斯特伯爵理查·克萊爾在海角諸港(Cinque Ports)進行巡察，以確保守衛(wèi)堅定的支持貴族、禁止任何外國人進入”David Carpenter, , http://www.finerollshenry3.org.uk/index.html, 最后訪問日期：2016年9月27日。 。此外，他們還準備召開全國性的議會對抗國王，為了爭取中小貴族的支持，伍斯特主教(Bishop of Worcester)、克萊爾、蒙福爾從每郡召喚三名騎士在圣·奧爾本(St. Albans)修道院聚集，以商討國家大事。, pp.247-249. 這次集會并沒有成功，因為亨利為了阻止這次集會，召集貴族于同一天在溫莎聚集，以商量和約事宜 但是，9月的議會召集令成為克萊爾與蒙福爾最后的合作。不久克萊爾再次選擇了妥協(xié)。10月17日，亨利給予克萊爾安全令狀，并強調(diào)令狀在圣路加福音節(jié)之后的星期天之前一直有效。, , . . 1258-1266, p.178. 后又于10月20日、28日、11月8日三次簽署安全令狀，要求貴族們前往泰晤士河的金士頓，以商討他們與國王之間的各種糾紛。, , . . 1258-1266, p.179; , , . . 1258-1266, p.189; , , . . 1258-1266, p.190. 11月21日，包括克萊爾在內(nèi)的諸多貴族在《金斯敦協(xié)約》(

Treaty

of

Kingston

)上簽字。其中，克萊爾的妥協(xié)無疑是亨利能夠獲得諸多貴族支持的重要原因。隨后，蒙福爾無奈地返回法國，改革第一階段基本結(jié)束。

筆者認為，克萊爾的這次妥協(xié)，并非出于利益上的考慮，而是受迫于糟糕的健康狀況。馬修為筆者的推測提供了些許線索。1258年，克萊爾遭受了一次嚴重的中毒，雖經(jīng)治療，仍然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他的頭發(fā)脫落了，膚色改變了，牙齒和指甲變成了鉛灰色，且長滿疥癬，隨時都有可能脫落” ( ), p.297. 。鑒于當時落后的醫(yī)療技術，這次中毒可能對克萊爾造成了致命的摧殘，使得他在1262年6月就與世長辭。而自《金斯敦協(xié)約》簽訂直至去世，克萊爾的名字再未出現(xiàn)在王室檔案上。即使亨利又對呂西涅人進行了大量賞賜，也并未見克萊爾的反對1261年1—7月，呂希涅人所受到的賞賜，見, , . .1258-1266， pp.205, 206, 209, 211, 214, 215. 。這無疑進一步證明了筆者的推測。

五、余 論

上述初步分析表明，把克萊爾和蒙福爾看成公共利益的代表無疑是失之偏頗的主觀臆斷。私家權欲始終是他們反對王權的活動主旨。“輝格派”史家之所以把其塑造成憲政和自由的先驅(qū)，主要是因為他們用19世紀的憲政理念來考量中古的政治活動，由此所形成的史觀也就充斥著“以今鑒古”和“進步史學”的色彩。有史家就指出，“輝格派”史家以“當下”作為“過去”的準則，自覺地尋找過去與當下的相似之處，進而探尋憲政和自由等當下的價值理念在過去的起源與發(fā)展，從而“把一種特定的形式強加于整個歷史情節(jié)之上，并且產(chǎn)生一個表現(xiàn)整個歷史必然美好的匯聚到今日的通史模式”。20世紀以來，輝格史觀的這種弊端逐漸被認知，但它的思想底蘊仍不時產(chǎn)生其特有的學術效應，它所包納的自由平等、法權至上之類的基調(diào)，也就不同程度地成為西方學術界解釋西歐封建王權的理論參照目標。直到麥克法蘭出現(xiàn)，史家們才開始注重中世紀貴族反抗王權背后的私家權欲。

在當時的社會歷史背景下，社會身份和封建特權方面的一致性，賦予了大貴族群體強烈的本階層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同時，各自的私家權欲也決定了大貴族內(nèi)部必然存在著利益的博弈與紛爭。由此，決定了他們在對王權的抗爭中固然時常本能地政治結(jié)盟，相互為援，但卻不可能自覺地形成一個統(tǒng)一行動的整體與牢固的政治聯(lián)盟。正如馬克思所述：“單個人所以組成階級只是因為他們必須為反對另一個階級進行共同的斗爭；此外，他們在競爭中又是相互敵對的。”當大貴族面臨王權的強大威脅時，他們之間的利益沖突便會作為一種次要矛盾而沉潛下來。而當這種強大威脅減弱或消失時，他們之間的私家紛爭及其產(chǎn)生的政治分歧必然要上升為主要矛盾，其政治聯(lián)盟的漸次裂變與消解在所難免。中世紀英國大貴族的反叛運動之所以跌宕曲折，和他們的私家利欲的發(fā)酵及其所導致的內(nèi)部分裂密切關聯(lián)。這一點往往不被麥克法蘭為代表的修正學派所重視，而這恰恰是中世紀英國大貴族之反叛運動往往呈現(xiàn)出遞進折回的一大社會根源。1258年改革運動中貴族政治聯(lián)盟組合分化及其瓦解，正是這一現(xiàn)象典型的歷史例證。

[責任編輯 王 桃 責任校對 李晶晶]

2016-12-10

金德寧(1988—)，男，山東人，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古英格蘭政治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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