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宏父與鳳山書院

李宗江

國家的復興，民族的覺醒，文化的傳承，科技的振興，均有賴于教育。治之盛衰，視其學之興廢。教育乃千秋萬代不朽之基業(yè)?！暗赖旅鞫恼轮瞬攀⒍鴩\昌。”（李世元：《崇桂書院記》）

廬陵自古為文章節(jié)義之邦。吉郡多士，甲于天下，宋明兩代為官宦世家，冠于江右。吉水仁壽曾氏，極盛于南宋。曾宏父私創(chuàng)鳳山書院，與江萬里官建白鷺洲書院比肩對峙。

江南曾姓，皆出“東魯名區(qū)，武城舊第”。其為軒轅后代，傳至夏姒、少康，封少子曲烈于鄶，失國于晚周，而世子巫仕魯，以邑為氏，曾氏得姓于此。巫生天，天生阜，阜生箴（皙），箴生參，是為宗圣公（曾氏始祖）。皙參父子俱為孔子學生。

宗圣公十六世孫曾據(jù)，通曉經(jīng)書，舉薦為官，政績卓著，后加封關(guān)內(nèi)侯。漢平帝病死后，王莽代天子朝政，曾據(jù)對此極為不滿，他奉行先祖遺訓，視莽大逆，拒莽圣旨，于庚午年棄官，率千余族人，從武城出發(fā)，途經(jīng)蘇皖，渡過長江，遷至豫章。后居廬陵吉陽鄉(xiāng)。江南曾氏，多為其嗣。

吉水八都蘭溪南華的曾氏望族，多產(chǎn)文人，英賢輩出，詩書傳家。曾宏父（四十八世）先祖有南宋文學家曾敏行，著筆記體小說《獨醒雜志》。父輩有曾三異，與周必大、朱熹交往甚密，創(chuàng)八都龍城書院，著有《因話錄》10卷；曾三英，學識淵博，通曉古今，著述頗豐，有《南北邊籌》18卷、《蒙史》10卷；曾三聘（1144-1210）乾道二年（1166年）進士，調(diào)贛州司戶參軍、歷秘書郎，知鄞州。后奉使，死難于金。贈龍圖閣學士，謚忠節(jié)，著有《存齋稿》30卷；父曾三復，紹興庚辰年（1160年）進士，知池州、改知常州，拜監(jiān)察御史，慶元元年（1195年），遷起居郎兼刑部侍郎。兄弟輩中，“有宏度宏迪十數(shù)君登科第，祖孫父子，竹林兄弟，俱巍科先甲，名臣理學，忠貞顯于宇內(nèi)，勛業(yè)昭乎數(shù)世”（吉水南華《曾氏族譜》，羅洪先：《王田曾氏重修舊譜序》）。故南宋理宗皇帝，在《賜少師三復家慶詩》曰：

振武將軍耀德威，

科名昭代古今稀。

三男共日腰金帶，

七侄同時拜紫微。

半壁金花春宴罷，

滿床牙笏早朝歸。

故家積慶源流遠，

史策當年總發(fā)揮。（吉水南華《曾氏族譜》文獻拾遺卷一，2頁）

顯赫的家世，讓曾宏父有條件創(chuàng)辦書院；富足的家庭，使他有能力廣聚天下文人的書卷字畫。

南宋淳熙庚子年（1180年），堂兄宏度中舉人，任吉州文學，把家安在吉州，在廬陵古城外興建了雍和坊，以供家人來吉州居住。文學是掌校典籍、侍從文章的官職，官職不大，卻能網(wǎng)羅天下文章書畫。

鳳山乃如今吉州區(qū)天華山，在廬陵古城南三四里處，為府治主山，前有小山，狀如覆蓋，山川城郭，歷歷在目。天華山，初名鳳山，明清以后，改為天華山。如今天華山公園內(nèi)的書院遺跡已是蕩然無存。

鳳山自古風景秀麗，林木幽深。唐代詩人呂巖在《題鳳山壁》曰：

潛山煙草碧逾染，

落水春花紅欲燃。

忽憶江南風景好，

又飛雙劍到青原。

遙想南宋紹定年間，吉水八都南華曾宏父，在此建鳳山別墅，那是何等榮耀?！霸旮福钟浊?，自稱鳳墅逸客。憑父世蔭，知潮州海陽通判，后轉(zhuǎn)雷州通判，任中奉大夫，提舉武夷山?jīng)_佑觀，清江開國男，食邑三百戶?！保先A《曾氏族譜》）在鳳山別墅里，他供養(yǎng)著一班文人匠客，一方面整理書稿石帖，一方面卻過著逍遙自在的神仙般的生活。

曾氏號稱“古今道統(tǒng)第三家；天下斯文宋一貫”（吉水南華曾氏祠堂聯(lián)）、“幼六經(jīng)自殘文；紹參省而法祖”（峽江水邊沂溪村承恩堂聯(lián)）。曾皙、曾參父子倆和他們的弟子、再傳弟子，整理儒家經(jīng)典，對傳承中國傳統(tǒng)文化，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曾宏父和他的食客們，用了七年的時間，刻了一部匯帖，命名為《鳳墅帖》。該帖始刻于南宋嘉熙年間，成于淳祐年間，置于鳳山書院?！而P墅帖》中所收諸公之書法，大部分是與其父往來手札。此帖幾乎收錄了宋代大部分知名人士在吏治、文化、學術(shù)、藝術(shù)方面的手稿，尤其偏重于南渡前后的重要人物，上自帝王奎章宸翰，下至將相、名臣、學者、文士的公私信札、翰苑制稿、文章詩詞等，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前帖二十卷，續(xù)帖二十卷，附刻畫帖二卷，題詠二卷，共四十四卷。此宋拓孤本，殘存七冊十二卷，《前帖》卷十一、十五、十八，《續(xù)帖》卷三至四、十至十六，錄宋九十八人手跡，十二萬一千一百二十九字。計耗三百五十九石，一千三百八十板。拓片現(xiàn)存上海博物館。曾宏父另有《石刻鋪敘》二卷。

清厲鶚《宋詩紀事》引《禊帖綜聞》載：吉州鳳山書院離城二三里，周圍泉水眾多，即使夏天干旱季節(jié)，冬天干涸時期，也水流不斷。稍微往東，就是泉水的發(fā)源地。曾宏父命人鑿石引水，并修筑一水池，命名為“流杯池”，在池旁修建了一座涼亭。有一天，曾宏父邀請維揚（揚州）悴朱行父，并拉了十多位親朋好友，在水池邊聚會，并在石上鐫刻了一幅禊圖，表述了聚會的來龍去脈，還親自寫了一首詩附在后面，即《鳳山書院修禊圖》：

暮春浴罷振春衣，

正是流觴修禊時。

世事藏機應落落，

人情忘我總熙熙。

醉能辭醉原非醉，

詩到無詩乃是詩。

偉矣蘭亭眾君子，

不將文字立藩籬。

鳳山別墅，雖歷盡風雨，屢遭兵燹殘毀，到了元代，依然是廬陵十景之一。元代文學家吉水楓江匡山劉詵，曾作《鳳墅斜陽》（曾通判廢圃）詩曰：

城西仙園不可當，

花圃柳榭春風香。

酒樓仿佛竹西市，

娼女結(jié)束杭州妝。

百年風流去如雨，

一笛落日寒荒荒。

乘除自當返大樸，

均看燈火明書堂。

淳祐年間，曾宏父拓展鳳山別墅的基址，創(chuàng)立鳳山書院，“為舍三百六十五楹”，可見規(guī)模之宏大。捐田一千五百畝，作為老師的工資以及書院的日常開銷。藏書五萬卷，以供學生閱讀和老師講授之用。整修書院的左邊高大的夫子廟，以供師生春秋兩季行釋萊之禮。“凡書院事計，皆宏父一力為之，無不備具?！睍航ǔ芍?，“悉舉而歸之郡，以與白鷺洲書院對峙”。當時書院未設(shè)山長，為了籌劃管理書院事務，“委教官陳鼎新兼領(lǐng)”。永豐王簿、黃應德任提督?！坝终埌钪铣烧撸械湫驼?，有德行者，長之臣切為古道，既遠人心多私?！痹旮妇杞鹗┴敚粣圬斄?，不求榮進，砥礪風俗，培植名教，以廣州縣之教養(yǎng)，以助國家之風化，規(guī)模永豐，與郡縣學無異。曾宏父以八十一歲高壽，終于雍和坊。其行其為，令后人敬仰。（吉水南華《曾氏族譜·鳳山書院奏疏》文獻拾遺卷一）

元朝以后，鳳山書院才設(shè)立了山長，但仍由曾氏后裔管理。至元年間，張懋為吉州路總管，重新修繕鳳山書院，尋訪曾氏后裔，得前朝吉州文學曾宏度之孫曾次周，次周天性穎異，博極群書，遂以禮聘之為山長，講道育才，循循善誘，教育郡邑子弟，并在家整理修繕書院原有的圖籍?！坝墒?，官提其綱，長任其教，士競其樂，燕居殿堂，浸完浸興，詩書禮樂，曾隆其舊?！保ü饩w《吉安府志》）

大德五年（1301年），有居心叵測之人質(zhì)疑說，鳳山書院規(guī)模太小，不應該設(shè)立山長。于是書院解聘了曾次周，自聘名儒主教，然而名儒難得，且來去如賓客。書院無人管理，師生精神渙散。書院逐年荒蕪，淪為荒園。曾次周則歷覽吉州諸莊，見興橋袁塘山水秀麗，曰：此堪為讀書之所。因家焉，為袁塘始祖，卒后與妣葬鳳山書院。

至正二年（1342年），沂州侯文通任廬陵尹，他喜歡以禮教治理百姓?！凹戎柳P山，歷覽周回，慨然日：書院在我邑廢壞，至此，吾可效前政而逭其責乎？”于是率領(lǐng)曾氏后裔曾天偉，以及邑之崇尚大義的陳奉同，“鳩工度材，撤朽致良”。從講堂閣到館門廡修輯完備，祭祀用品煥然一新，且得到了廉訪外司徐公及新任太守高公稱贊獎勵。然而此時的鳳山書院，缺師資、缺學生，更缺山長，侯文通一一向上級申明，依例設(shè)置山長，且每天在書院與學生們談經(jīng)論道，以廣其化。（光緒《吉安府志》）

至此，鳳山書院已走過近百年的歷程，然而廬陵的忠孝節(jié)義，詩書傳家祖訓，依然源遠流長，澤惠子孫。曾宏度后裔曾風韶（五十四世），自小立志不群，20歲時，在文山先生祠堂求夢，夢見先生撫其背說，你應該學我。他“于是敦行力學，毅然以狀元宰相自命”。后來中洪武丁丑年（1397年）進士，官至監(jiān)察御史。建文帝時，在糾儀殿上，叱咤燕王朱棣不拜建文帝?！按蟮钪险宫F(xiàn)的是君臣之禮，后宮再序叔侄之情?！毖嗤跏冀K沒有拜，理應拿下問罪。靖難之時，“兵將渡準，遣使詔請罷兵，歸國，無敢奉使者，公（曾風韶）獨請行，至軍前不納，公取竹通節(jié)入詔，鼓風達之，不報”。燕王朱棣登基后，曾風韶回到吉州袁塘。成祖嘉獎他正直，以原官詔他回京，曾風韶不為所動。不久，又加封他為侍郎，他依然不去。于是，曾風韶在衣襟上寫下血書，“詞甚厲”，囑咐他的妻子李氏、兒子公望，“勿易衣”，于是自殺了。其絕命辭云：“生居廬陵文脈之邦，素稟廬陵文脈骨鯁之腸，讀書登進士之榜，仕宦而為繡衣之郎，慨一死之得宜，可以含笑于地下，不愧吾鄉(xiāng)之天祥?！逼淦弈甓撸苑蛩劳队鶚蚪?，咬破指頭，以血大書于橋上，“忠臣不事二君，烈女豈更二夫”，遂墜橋而死。合葬朱口忠節(jié)祠。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敕建忠祠于府城南。（吉水南華《曾氏族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