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心志

毛艷龍

我努力將春天安放在時間之中，猶如我對肖培東老師及其“尋找春天”一樣（肖培東“尋找春天”課堂實錄見2017年第9期）。我只想把暫時的騷動變成永恒的寧靜。當“春天”與“尋找”這樣的詞語鋪展在我面前，我久久凝望。的確，春天是需要被尋找的，因著她的即逝感：當我們還在感嘆冬日的凜冽，一不小心，我們就已處在夏日的燥熱之中了。“春天，不是只有一個季節(jié)”，四月物語，四月悟語，我們充滿了太多的想象，對春天，對肖老師，對語文……春天、肖培東、語文，當我摩挲這些詞語的時候，我深切體會到了文字的溫度，語言的質(zhì)感，語文的那些個深深淺淺。

第一次聽肖老師的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似乎無須努力回想，那情形便如昨日。當時的印象便是：這個男子好精致、好雅致！

我極少去定義一個人，因為作為個體的人是很難被定義的；更重要的是，在我看來，草草定義無異于一種粗暴與不恭。我能做的便是盡量尋找更多的證據(jù)來印證我最初印象的可靠性與合理性。閱讀肖培東，從此便開始了！

一、讀肖培東，正是“二致”

以怎樣的姿態(tài)來讀肖培東老師，這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

讀他的博客“我們的語文”，讀出了他的熱愛與堅守；讀他的課例，讀出了他的智慧與靈動；讀他的“鏡頭點評”，讀出了溫暖與真誠……但這些或許會被時空的距離感消解。

2017年4月，中山。

第一次直面肖培東老師，我有些局促不安。奇怪的是，這樣的小心很快就在我倆的聊天中消散了。

“不著急?！薄奥齺?！”他總是這樣對我說。

“你看看課例吧，覺得有用的，就記錄一下?！彼策@樣對我說。

“你休息會兒吧?！彼粩嗟靥嵝盐摇?/p>

他總是喜歡以45度角來看這個世界，眼里滿是溫情與和善。他看到停留在木棉樹上精致的小鳥，會歡脫地叫出“好可愛”卻不去驚擾它們。

肖老師喜歡用他的文字來歌唱美好，而我相信歌唱美好的事物能夠喚起人們的理想。這或許就是肖老師的生命姿態(tài)。我猜想：這樣的姿態(tài)一定會激蕩、回響于他的語文課……

這雖是我第一次與肖老師面對面的交流，但已堅定我之前對其精致與雅致的評價了?！熬瑩褚??！边@是凝視與選擇；“雅者，正也?！边@是思考與啟發(fā)。我能明顯感覺到肖老師用他的行動在教我—— 語文是關(guān)乎生命的。

二、讀“肖文”，確如“二致”

黃厚江老師主張，語文教師要帶著活的種子進課堂。這不只是主張，也是一種心志，更需付諸心力。肖培東老師的精致恰恰呼應(yīng)了黃老師的主張。肖老師上課極少用課件，在這些極少之中，“肖文”的圖標很別樣，這二字指向多元、內(nèi)蘊豐厚，但我愿意相信：這恰是肖老師的別樣—— 別樣的理解、別樣的設(shè)計、別樣的期待……這也正是肖老師語文課的別樣。

“尋找春天”就這樣開始了。請讓我，讓我們一道耐心地還原肖老師這節(jié)作文課的里里外外吧。

片段一

“我換件衣服?！逼?，身著春天顏色的肖老師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他欣喜地像個春天的孩子，出發(fā)了。

“這節(jié)課，就從‘落葉開始吧?！毙だ蠋熆吹街猩酱河曛袧M地的落葉，捕捉到了“綻放——凋零”的輪回結(jié)構(gòu)。春天顏色的衣服、片片落葉，這是課堂的第一顆種子。于是：

同學們好！不要太緊張，我們只是聊聊天而已。今天是個雨天，一路上我看到了許多被雨水打濕的落葉。這一片枯葉躺在地上，我望著它很久很久……這個時候，肖老師想了很多東西。那我們聊聊看，我的心事你們猜一猜：老師望著這些落葉，很可能會想到什么呢？

一時間學生們暢所欲言。

我以為，看似簡單的提問背后蘊含著肖老師的匠心，讓學生們在猜想中敞開心扉走進了老師的內(nèi)心深處，拉近了師生之間的距離，更重要的是，通過對春天外顯物語的知覺喚醒了師生對春天共通的情感體驗。在這樣的情感激發(fā)與平等之中，肖老師呈現(xiàn)了自己對春天的詩意表達。

片段二

看到枯在地上的落葉……我想到了春天，為此，我還寫了兩句詩，我們一起讀一下。

春天，不是只有一個季節(jié)；

春天，不是只有一種綻放。

——肖培東

對春天的表達，最好不過詩歌了。詩歌獨具的韻律與節(jié)奏、凝練的意象，與明媚、多情、憂傷的諸多春天氣質(zhì)契合，尤其這“季節(jié)”“綻放”二詞，將課堂聚焦的同時，由時間性的考察轉(zhuǎn)向?qū)Υ禾熳藨B(tài)（更多的是生命姿態(tài)）的體悟。這兩句詩，便也成了第二顆種子。它的功能在于：將上一環(huán)節(jié)學生們對春天零碎的感知聚合，在此基礎(chǔ)上，再次將課堂打開，為他們后續(xù)表達定調(diào)的同時將思維層級往前推進了不小的一步。

片段三

春天的姿態(tài)，其實是有許許多多種的……下面老師給大家看幾幅圖片，老師認為這些圖都能看到春天。

此環(huán)節(jié)，我首先關(guān)注的是教師指令的發(fā)出。肖老師用了“看到”一詞而非“找到”或“蘊含”，我猜想這并非只是教師話語的習慣而是有意為之。其次，“看到”除了符合讀圖的特質(zhì)之外，還能調(diào)動甚至打通學生感官理解的通道，具有光影之效，是為精致的又一例證。再次，就圖片呈現(xiàn)的策略而言，肖老師首先呈現(xiàn)了“荷葉露珠滾動”“小草鉆出大地”“瀑布流動”“奔跑的駿馬”四幅圖片。待學生表達后，再呈現(xiàn)了“千手觀音的舞蹈”“小女孩閱讀”“5·12汶川大地震”及“一個孩童行走在延展的道路上”。倘若為了節(jié)省課堂教學時間，這些圖片本可以同時呈現(xiàn)。肖老師為何先后呈現(xiàn)？這值得思考。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同為圖片，就類型而言，前一組側(cè)重自然，后一組側(cè)重生命。從自然感悟生命，由生命走向哲理，這是學生思維的延展與視域的擴大，也暗合那兩句詩的內(nèi)蘊。于是乎，肖老師讓學生背誦兩句詩。

圖片，自然成了第三顆種子。就課堂效果而言，學生們由前一組轉(zhuǎn)向了后一組的“思考——發(fā)現(xiàn)—— 表達”，思維呈螺旋式上升之態(tài)。

片段四

在文學家筆下，春天或許是這樣的。（展示朱自清先生《春》的片段，并請學生齊讀）

在文學的世界，春天一定是多元的，它肯定不僅僅限于三月，四月，也不限于我們的花開和草綠。我們再看看我們所學的這冊書里有多少春天等待著我們?nèi)ラ_掘。

其實，順著課堂的思路，在展現(xiàn)《春》片段之后，本可以截取單元篇目中的部分帶有“春意”與“春味”的片段，如《藤野先生》《海燕》等，然后讓學生談?wù)剬Α熬`放的春天”的理解。這樣似乎也可以達到尋找春天的目的，但肖老師并未這樣做，而是呈現(xiàn)第一二單元的目錄包括單元寫作主題，又將學生帶入一個更廣闊的思維空間。一則學生要復現(xiàn)相關(guān)篇目的具體內(nèi)容，二則要遴選具有春天內(nèi)蘊的片段，三則要合理有效的表達。這樣的教學立意顯得尤為高妙與開放，將學生放置于對單元內(nèi)容的整合、具體體味作家的言語智慧之中，以水養(yǎng)水，以文學文，為下一環(huán)節(jié)張本。這也是“活種子”的“活處”。

片段五

如果現(xiàn)在我們要重新寫一篇文章，這個文章的題目叫《我找到了春天》，考慮一下，這個文章應(yīng)該怎么構(gòu)思。

學生構(gòu)思列舉如下：

小到自己的突破，大到國家社會民族，都可以迎來屬于自己的春天。

面對學習生活中的困難，我們敢于直面并戰(zhàn)勝它，從而實現(xiàn)自己的突破，我們也會有屬于自己的春天。

……

教師提出問題并總結(jié)：

同學們從實體的春天，走向了多樣的春天。請同學們回憶，你們期中考試作文題目是……

好作文就是把大的題目“化”小，化大為小、化虛為實、化寬為窄。

如果說前四個環(huán)節(jié)是為尋找春天的蹤跡，處于口頭表達的層面，那么此環(huán)節(jié)就成了思考結(jié)果的外顯，用書面語言組織“找到春天”的沖動、興奮與歡愉，側(cè)重對學生們思維與言語優(yōu)劣的評估，消除口頭表述之“輕”從而坐實書面表達之“重”，使課堂落地?；蛟S我們會有這樣的疑惑：“回憶并重構(gòu)期中作文”這一環(huán)節(jié)是否有必要？我的思考是：（1）喚醒學生最近的作文記憶，“幸?！笔翘摶拇禾?。學生在“反思——重構(gòu)”中可以印證之前思考表達的有效性與合理性；（2）從課堂結(jié)構(gòu)來看，我們總是習慣于以封閉性的結(jié)尾保有課堂結(jié)構(gòu)的完整，但肖老師的課堂處在“開合”的思考與行動結(jié)構(gòu)中，讓學生們學會遷移、應(yīng)用與拓展。

當然，我以為在構(gòu)思與重構(gòu)之前，如能記錄并呈現(xiàn)師生共同探討的結(jié)果（或板書或課件），或重錘敲打或為學生后續(xù)寫作提供依據(jù)，會不會更好一些？

公眾對語文教師的想象似乎是這樣的：具有豐厚的學識與儒雅的氣質(zhì)、具有悲憫的同情心與同理心、具有人文視野與詩意的情懷、具有獨立之思想與自由之意志、具有科學理性的論辯精神……以此為先在的觀念，人們對語文課的期待自然不會將就。肖培東老師的“肖文”對語文、對語文課堂從不將就——款款的眼神、詩意的語言、優(yōu)雅的動作、自然的生成……總讓我們覺得時間走得太快。

當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肖培東老師帶著他對語文與學生的溫情與敬意，再次出發(fā)了。5月，三節(jié)不同年段的課、一個講座、幾千公里的飛行、那個叫做“白河”的縣還有那么多雙渴望的眼。“春天，不是只有一個季節(jié)；春天，不是只有一種綻放。”心懷美好，季節(jié)會變得模糊，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而我們一直在路上！在這條路上，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很多路要走，畢竟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鮮活的生命個體。經(jīng)過我們的努力，我們能給他們一個怎樣的精神底色，給他們一個怎樣的生命基座，這將不斷地考驗著我們的智慧與耐性。當幸福都能用指標來衡量的社會，我們真該朝向個體生命的本身，拋卻那些功利性的追求；當人們在懷疑讀《孟子》有何用的時候，我卻想以孟子的“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作為本文的結(jié)語。

（浙江省杭州市富陽中學；3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