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瑤交代身后事給我們帶來的思考

周云

知名作家瓊瑤3月12日突然公開一封寫給兒子和兒媳的信，交代自己的后事，特別叮嚀兒子兒媳，表示無論生什么重病，她都不動大手術、不送加護病房、絕不能插鼻胃管。強調各種急救措施也不需要，只要讓她沒痛苦地死去就好。身后事無須用任何宗教的方式悼念，火化后采花葬方式，不發(fā)訃文、不公祭、不開追悼會，更說不設靈堂，不要出殯，盼一切從簡。

瓊瑤在大陸影響最大的人群，應該就是我們這一代人了。不過本人天生缺乏浪漫細胞，就是在情感最豐富細膩的青少年時期，也沒有對她的作品產生過大的興趣，算不上是她的讀者。但讀了這一封信，立刻就有了路人轉粉的沖動。面對死亡，如此豁達，如此從容，她的形象在我心目中瞬間高大起來。佛教云：生老病死是人生之四大苦。瓊瑤的這封信里涉及老病死等人生的三大問題。人到老年，這三大問題便疊加在一起，如果在外部環(huán)境和內心世界當中，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那么就連帶“生”的問題一起，真的都成為痛苦了。

正如瓊瑤阿姨自己說的，她是幸運的，“這漫長的人生，我沒有因為戰(zhàn)亂、貧窮、意外、天災人禍、病痛……種種原因而先走一步?；畹竭@個年紀，已經是上蒼給我的恩寵?！毕癍偓幇⒁踢@么幸運的人不在少數，但是其中仍然有很多人，在老病交加的時候，沒有尊嚴，最終帶著深深的痛苦離開了人世，并且把這種痛苦傳遞給周圍的人。這就是因為關于老、病、死這些重大的問題，在外部和自身都沒有得到解決的緣故。

先按下一個人如何在自己內心解決這個問題不表（我認為瓊瑤阿姨已經在內心解決了這個問題），主要談一下外部環(huán)境的問題。我覺得最主要是要有這樣一個外部環(huán)境，在這個環(huán)境中，老年人能夠自主選擇，自主決定。面對疾病，是選擇治療還是放棄；面對死亡，是選擇生，還是死。

但殘酷的現實是，幾乎所有的老人，無論是貧窮、小康還是富足，都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利。有很多人因為貧窮，面對疾病，只能選擇放棄治療。雖然渴望生，卻只能無望地等待死亡。這是何等的悲哀呀！而像瓊瑤阿姨這樣富足的階層，還有很多小康之家，在另外一個方向，也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利。吊詭的是，似乎誰也沒有權利，無論是本人、家屬還是醫(yī)生，似乎是誰都沒法作出選擇。大家只是按照慣性，治療治療再治療，搶救搶救再搶救，直至無法搶救。然后在身后，家人竭盡全力，逝者備極哀榮。

老年人的自主選擇權利去了哪里？首先當然是經濟上的障礙，相當一部分人由于貧窮，無從選擇。同時，也是囿于觀念的束縛，以及法律的缺失。那么國家、社會應該為還老年人的自主權、減少老年人的痛苦更多地做些什么了！社會保障體系的健全，是最基本的工作。其次就是法律的完善。瓊瑤阿姨突然寫公開信交代后事，觸發(fā)點就是臺灣地區(qū)《病人自主權利法》已經立法通過，而且要在2019年1月6日開始實施。那么我們的法律在哪里？我想相關的立法工作應該提速了。

外部環(huán)境完善了，剩下的問題就取決于老年人內心的修煉。瓊瑤阿姨的選擇是個很好的典范，這個典范的意義就是與有尊嚴地活著相比，有尊嚴地老去，有尊嚴地死去同樣重要。我想她的選擇會是一個很好的榜樣，為很多人所效仿。但也有很多人留戀生命，愿意以自己痛苦的代價延續(xù)生命的長度，這同樣應該尊重。再說一遍，最關鍵的還是要讓老年人能夠自主選擇！然后我們尊重他們的選擇。

【原載《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