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渙《登鸛雀樓》首句義正考

范秋盛

王之渙詩，至今僅存六首，其《登鸛鵲樓》詩，古往今來，一直為人傳誦?！鞍兹找郎奖M，黃河入海流”的壯闊景象將讀者吸引，“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哲理意味令讀者深深嘆服。然而，人們對(duì)王之渙《登鸛雀樓》首句義的理解似有謬誤。

對(duì)首句的理解，明代唐汝詢在《唐詩解》中寫到：“日沒，河流之寫未足稱奇，窮目之觀更在高處。”清人王世禛編、史海陽等注的《唐人萬卷絕句選》（華夏出版社），書中將其解釋為：“夕陽西下，黃河?xùn)|流?！瘪T繼聰在《論唐詩絕句——王之渙》中寫道：“一道黃河滾滾流，中條山下夕陽浮。詩情何必窮千里，只為高登鸛雀樓?！背艘酝?，1957年4月19日《文匯報(bào)》上吳小如說：“此詩與李商隱‘夕陽無限好同是寫落日。” 1983年第三期《文史知識(shí)》上鐘元?jiǎng)P說：“在一個(gè)晴朗的傍晚，詩人登上了鸛雀樓?！本瓦B《唐詩鑒賞詞典》（程千帆、周汝昌等）中也這樣寫道：“首句遙望一輪落日向著樓前連綿起伏的群山西沉……”《唐詩選》（中國社會(huì)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中的理解是：“夕陽將下，黃河奔流，遠(yuǎn)景壯闊?！边€有其他就不再列舉。以上所列都有一個(gè)相同的謬誤，即將“白日”一詞理解為“落日”“夕陽”。

一、“白日”一詞并沒有“夕陽”“落日”的義項(xiàng)

華夫主編的《中國古代名物大典》（濟(jì)南出版社）中寫道：“白日亦稱白景，指太陽。戰(zhàn)國楚·宋玉《神女賦·序》：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p>

《中文大詞典》（中國文化研究所）中有關(guān)“白日”這樣寫道：“（1）謂太陽也，又日間也。宋玉《神女賦·序》云‘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杜甫《短歌行·贈(zèng)王朗司直詩》云‘豫章翻風(fēng)白日動(dòng)，黥魚跋浪滄溟開。（2）日中，白晝也。《三國志·吳志·滕胤傳》云‘胤白日接賓客，夜省文書?！庇纱丝芍?，“白日”只是被解釋為“白晝”“太陽”，并不能理解為“落日”與“夕陽”。

二、唐代的詩歌中“白日”沒有被理解為“落日”的

1.在王之煥之前的初唐詩人的作品中，“白日”沒有被理解為“落日”的先例。

初唐詩人的作品中有“白日”詞數(shù)量最多的當(dāng)屬陳子昂的詩歌?！奥忿D(zhuǎn)青山合，峰回白日曛?！薄度霒|陽與李明府舟前后不相及》（太陽）；“遲遲白日晚，裊裊秋風(fēng)生?！薄陡杏鋈耸灼涠罚ò讜儯?；“擊劍起嘆息，白日忽西沉。”《登薊丘樓送賈兵曹入都》（太陽）；等等。除了陳子昂以外，在初唐其他詩人的作品中，白日也不作落日講。如，王梵志的“白日趁食地，每夜悉知更”《你道生勝死 》（太陽），吳少微的“陽春白日不少留，紅花碧樹無顏色”（白晝）。另外，初唐詩歌作品中落日一詞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且與白日有著明顯的區(qū)別。如，盧照鄰的“飛泉如散玉，落日似懸金”《酬張少府柬之》，崔湜的“落日啼連夜，孤燈坐徹明”《同李員外春閨》，虞世南的“紫殿秋風(fēng)冷，雕甍落日沉”《短歌行 》。由此可見，初唐詩歌中“白日”不可能作“落日”理解的。

2.與王之渙同時(shí)代的盛唐詩人的作品中“白日也沒有被解釋成“落日”的例子。

據(jù)《唐人軼事匯編》（周勛初主編、上海古籍出版社）得知，“開元中，王昌齡、高適、王渙之齊”。按：王渙之即王之渙也。因此，可以看看高適的詩：“梁苑白日暮，梁山秋草時(shí)?！薄端沃惺住罚ㄌ枺ㄌ枺?；“彈棋擊筑白日晚，縱酒高歌楊柳春。”《 別韋參軍》（太陽）；“檐前白日應(yīng)可惜，籬下黃花為誰有?！薄毒旁戮湃粘觐伾俑罚ㄌ枺?；等等。顯然，高適詩歌作品中的“白日”是并不作為落日理解的，而且高適作品中還有許多地方用“落日”的。如，“浮云暗長路，落日有歸禽?！薄秳e王徹》；“季冬憶淇上，落日歸山樊。”《酬衛(wèi)八雪中見寄》；“落日知分手，春風(fēng)莫斷腸?！薄稄V陵別處士》。

由此而知，無論王之渙之前、還是與其同時(shí)期、抑或是在他之后的詩歌中，“白日”從來沒有被解釋為落日。若惟獨(dú)《登鸛雀樓》中解釋為落日，著實(shí)難以令人信服。

三、從地理位置的角度看，這句詩中所說的也絕不會(huì)是落日

據(jù)《元和郡縣志》《乾隆蒲州府志》介紹，鸛雀樓在蒲州府（即今山西永濟(jì)縣）城西黃河中的小洲上，而中條山在蒲州城東南15里處，黃河西邊是渭河平原。在鸛雀樓上看落日，只能看到夕陽落向渭河平原，又豈會(huì)依著東南方的中條山下落呢？倘若“白日”真的是指落日，那王之渙看到的豈不是日落東方的奇觀了嗎？

綜上所述，“白日”一詞并非指落日，只能理解為太陽?！鞍兹找郎奖M，黃河入海流”旨在突出中條山的高大雄偉，作者登樓之時(shí)應(yīng)為日中時(shí)分，此時(shí)太陽為中條山所遮，欲盡而實(shí)未盡，因而作者便順理成章的想“更上一層樓”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