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高原精靈”的親密邂逅：三位野生動物保護人的故事

熾烈的陽光，為青藏高原褪去了冰冷的“外衣”。在這個世界上高海拔地區(qū)生物多樣性最集中的區(qū)域，野生動物顯得異?；钴S。

共享一片草原的高原人，與這些精靈之間會有怎樣的親密邂逅？這里記錄了三位身份不同的人，“意外地”融入野生動物的生活里，體驗它們的“苦”與“樂”。

普氏原羚的“守護神”

在青海湖畔的草灘上，一只體態(tài)略顯臃腫的普氏原羚慢悠悠地來回跑動。懷胎6個月，分娩的日子終于到了。

作為青海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管理局的一員，吳永林用望遠鏡觀察著這只普氏原羚的一舉一動。他皮膚黢黑，身材偏瘦，年過半百的閱歷藏在深深的皺紋里。

這只母羚是第一次產(chǎn)羔。吳永林看到它的身體在顫抖，眼里的神情滿是痛苦。經(jīng)驗告訴他，普氏原羚可能遇到了難產(chǎn)。

吳永林小心翼翼地靠近它，然后匍匐在地，緩緩地爬過去，跪坐在原羚身邊，觀察“孕婦”的一舉一動，眼神里充滿期待。

他用手抓住已露出的小羊羔的腿，輕輕地一送一拽，不一會兒，小羊羔降生了，懸著的心也落地了。因為常年的友好相伴，這只母羚沒有反抗。

小家伙濕漉漉的，嬌小的樣子惹人生憐。吳永林把臍帶等處理好，然后把小羊羔的頭放到母羚懷里，看到小家伙吃到了第一口奶，吳永林便又小心翼翼地退著離開。

不斷地跌倒、爬起，小羊羔打直了兩條前腿，隨后緩緩挺起身軀，后腿雖然不能完全筆直，但在搖搖晃晃中最終站了起來。

吳永林咧嘴笑了，然后鉆回帳篷，在自己的記錄本上寫下：7月25日，“高原”（給小羊羔取的小名）出生。

由于人類活動影響及棲息地的惡化，曾活躍在甘肅、寧夏、新疆和內(nèi)蒙古等地的普氏原羚銷聲匿跡。青海湖周邊區(qū)域，成為它們最后的棲息地。

20世紀70年代，普氏原羚僅有百余只。隨著保護力度加大，這一我國特有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恢復到近1500只。盡管如此，數(shù)量仍比大熊貓還要稀少。

從2004年起，吳永林就和普氏原羚打起了交道，并申請到一塊3000畝的草場作為庇護所，主要救助那些因跨越草場網(wǎng)圍欄時受傷，或失去父母的普氏原羚。

本來去年就可以過上在家賦閑的生活，但為了帶徒弟，吳永林延遲了退休。

在這片草原，救護和繁殖的普氏原羚數(shù)量從無到有。今年仍有31只在這片草場棲息，其中13只有產(chǎn)羔跡象。待它們身體恢復后，將放歸自然。

在每年的這個時候，吳永林會在湖邊搭起帳篷，頂著烈日凜風，伴著星空露水，待上近一個月，悉心守護著它們產(chǎn)仔，防止出現(xiàn)難產(chǎn)或天敵傷害。

在綠色草場與藍色湖泊相接的地方，孤零零佇立著這頂帳篷，日月起落間，恍如與世隔絕。

晚上9點夜幕降臨，吳永林躺在帳篷里，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聽到普氏原羚的腳步聲，它們圍著帳篷跳躍奔跑。有的甚至會湊過來，用頭頂一頂帳篷，砰砰砰的聲音，讓吳永林差點笑出聲來。

吳永林說，普氏原羚天生膽小，常人無法接近。他也是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才逐漸“混熟”。這種非常態(tài)下的“親密”來自友好的陪伴，普氏原羚在他眼里已如親人一般。每次看到順利產(chǎn)仔，他心里明白：地球上又多了一個小精靈。

關于一頭藏野驢的遐想

青藏高原在四季流轉之間，不斷更換著顏色，草原由黃轉青，牧民也變換著自己的節(jié)奏。

青格利一家是青海省格爾木市巴樂格圖村的蒙古族牧民，過著游牧生活。讓人不解的是，他們家的馬群里有一頭藏野驢“混搭”其間，因為顏色和體型差異，很是顯眼。

2013年夏季的一天，青格利一聲吆喝，60多匹馬，1000多只牛羊，離開巴樂格圖村，浩浩蕩蕩地轉場到80公里以外的山上。

青格利照常將馬群從圈里放了出來，任由它們在山間奔跑覓食。這些馬兒，將來也許會訓練成真正的賽馬。

忽然，他和妻子才其格發(fā)現(xiàn)有一頭藏野驢混進了馬群。和其他馬兒一樣，這頭藏野驢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這個“不速之客”紅棕色與灰白色相間，體型似騾，尾巴又稍似馬尾，當?shù)厝朔Q之為“野馬”。

藏野驢是青藏高原特有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喜群居生活，擅長奔跑，警惕性高，人類很難接近。

青格利說，這頭小母驢當時只有兩歲，應該是與驢群失散，才到他家的馬群尋求“安全感”，因為它總是有意去靠近一匹成年母馬。他當時并不在意，覺得過不了多久，它自然會找到自己的種群。

女兒阿力騰夏格激動地用手機記錄下藏野驢在馬群里的畫面。她總跟別人說：“我們家太愛護動物了，所以它不害怕。”

一開始，青格利圈馬的時候，藏野驢都會躲得很遠，一臉茫然地望著，等馬群再次被放出來的時候，它又跟馬群“廝混”在一起。日復一日，藏野驢干脆主動跟著馬群跑進圈里。為防止它受驚嚇，青格利從來沒有試圖控制它。

直到秋季下山時，這頭藏野驢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它遠遠地跟在馬群后面，一路小心翼翼，看見生人就跑得遠遠的，然后再想方設法找到馬群，直到順利抵達青格利的家里。

藏野驢有時候會很神氣，帶著其他母馬剛生下的小馬駒在草原上兜兜轉轉，也不讓母馬靠近，“護犢”的模樣讓人哭笑不得。

漫長的日子里，青格利一家給予藏野驢一切自由，從不曾刻意近距離觸摸過它，彼此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因為，野生動物與牧民都是這片草原的主人。

直到去年夏天，剛到山里的第一晚，藏野驢就消失不見了。青格利以為它再也不會回來了。

青格利一家人一直牽掛著這頭藏野驢，心里早就把它當成了“家人”。“它找到同伴沒有？每天能不能吃飽？會不會被天敵吃了？”這是他們經(jīng)常談論的話題。

然而一個月后，這頭藏野驢竟奇跡般地帶著一頭小驢回到了馬群中……

“贖罪”的打漁能手

7月的青海湖，碧藍如洗，猶如一塊巨大的寶石鑲嵌在青藏高原。然而在水下，成群結隊的湟魚離開咸水湖，沿著注入青海湖的淡水河逆流而上產(chǎn)卵，帶來“半河清水半河魚”的奇觀。

湟魚是青海湖特有魚種，是水——鳥——魚共生系統(tǒng)的核心物種，2004年被《中國物種紅色名錄》列為瀕危物種。

湟魚洄游期間，沿湖當?shù)毓?、漁政等部門派出人員，進行24小時不間斷巡護。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沿湖百姓投身生態(tài)保護。他們一旦發(fā)現(xiàn)擱淺的湟魚，或用鐵锨挖溝引流到主河道，或將拖拉機后車斗鋪上塑料布做成“水池”，把湟魚救上來后裝入其中，然后轉移到主河道中。為保護湟魚，有的村組建巡邏隊，查堵偷捕行為。

李一帆，這位剛察縣新泉村曾經(jīng)的打漁能手，其救助方式卻與眾不同。2015年在當?shù)卣块T扶持下，李一帆成立了海濱藏城應急救援隊，利用業(yè)余時間開展湟魚保護和救助工作。每年湟魚洄游季節(jié)，他們用過去的舊漁網(wǎng)將被困湟魚捕上來，再進行轉移。

李一帆回憶說，他的外公便是20世紀60年代村里的打漁隊隊長，那時候捕撈的湟魚成卡車地往外運。他13歲就跟著外公打漁，練就了一身的“本領”。

昔日在青海湖沿岸，有10余個村莊一度靠捕撈湟魚為生。人們把吃不了、賣不掉的湟魚曬成魚干，然后用魚干去換蔬菜和水果。

日夜不停地捕撈，造成湟魚資源量急劇下降，由最多時的32萬噸一度下降到2600噸。20世紀80年代開始，青海省政府連續(xù)5次實施封湖育魚。湟魚資源不斷增長，已恢復至7.08萬噸。

李一帆如今開著一個小商店，日子還算寬裕。他擔任隊長的救援隊，共有8名隊員。其中有的是牧民，有的是醫(yī)生，有的是卡車司機，每年在青海湖義務巡湖至少七八十天。

每年湟魚洄游季節(jié)，李一帆他們常常四個人一組，輪班巡湖，幾乎天天“泡”在青海湖沿岸，有時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與主河道斷流的河溝，多是湟魚“誤入歧途”的地方，也更是他們重點關注的區(qū)域。救援隊成立兩年多來，他們已救助湟魚3萬多斤。

救援隊的經(jīng)費來源，除了政府補貼，大部分靠隊員自己掏腰包。像李一帆一樣，越來越多的打漁戶轉型成為湟魚保護者。在政府的產(chǎn)業(yè)政策支持下，過去的打漁村基本消失了。

李一帆說，普通百姓下河救助，深一腳、淺一腳，很容易弄傷湟魚。他們有專門的工具，也熟悉湟魚的習性，就方便安全得多。

“看到面臨困境的湟魚重獲新生，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崩钜环f，投身生態(tài)保護，算是對過去行為的一種補償。再說保護青海湖，就是保護自己的家園。家鄉(xiāng)生態(tài)好了，就會有更多的游客，自己的生意也會更加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