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已乘鯉魚去

文◎?qū)O 麗

水仙已乘鯉魚去

文◎?qū)O 麗

能忍住不問的人，也必定會在愛情里百忍成金，重塑金身，也必學(xué)會謙遜、收斂和珍惜。

厭倦

章魚有過很多個女朋友。最近分手的一個，說實話，章魚基本沒有愛過她。

他所謂的浪漫便宜得很。

她挺漂亮的，穿著打扮也很符合當下的審美，內(nèi)扣的半長卷發(fā)，空氣流海，涂著姨媽紅的唇膏，韓式平眉，吊帶裙，松糕鞋……沒什么不妥，男人也都認可這樣的姑娘挺好看。

章魚是怎么追上她的呢？

他送她紅色玫瑰，連續(xù)一周。然后訂一份燭光晚餐，她答應(yīng)赴宴。吃完飯，他邀請她去他那里，一把二手吉他加上練習(xí)曲《愛的羅曼史》，她就很陶醉。之后是一次沒有出省的旅游，恰逢節(jié)日，章魚給她發(fā)一個520的微信紅包。

算一下，這樣的浪漫，加在一起都用不到一萬塊。真的很便宜。

接受浪漫的女孩無疑很受用，高興了整整一星期?？墒钦卖~已經(jīng)厭倦了。這樣的女孩，不是說她不夠好，她單純、天真，旅游住的酒店，她還生怕他破費，總是叫他再選一選?？墒?，怎么說呢，越是這樣，男人越有點瞧不起，太好追求了，也就失去了追求的興致。

之后章魚就逃跑了。

芒果

章魚29歲了。雖然還不想結(jié)婚，但是也并不覺得單身好。章魚還是想找個女朋友，這次要好好找，找一個怦然心動的，長久喜歡的，待在一起不煩的，最好以后能結(jié)婚。他喜歡那種身材好，皮膚小麥色又有光澤的姑娘。他把前女友那里省下的錢當作路費，去菲律賓度假。菲律賓的海島上，姑娘都穿得很少，身材好壞一望便知。

章魚去的是一個知名的島。這島真土啊，酒店旁邊就是個菜市場，酒吧在幾公里以外。想要就近泡妞的話，只有海灘。

海灘……難道拿個椰子對姑娘說“嗨美女請你喝個椰子”，人家就跟你談情說愛嗎？所以章魚把原計劃放棄了，決定好好享受島上十天的單身人生。

有一天午睡醒來，章魚走到菜場邊上，看到一個當?shù)厝嗽谫u榴蓮，旁邊還有一堆綠的、圓的，看上去硬得像高爾夫球一樣的芒果?！癏ow much?”章魚問。

“Free!”當?shù)厝艘荒樀摹皠e耽誤我賣榴蓮”的表情。

章魚拿走了幾個免費的芒果，回來酒店，切開一個，切下去果肉也是脆的，果皮和果肉連在一起，不像中國的芒果可以撕的。

“這東西能吃？”章魚咬一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芒果真的太太太太好吃了。

章魚想起趙乘菡對他說：“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芒果，對吧？”

章魚是在芒果攤前遇見趙乘菡的。他在初嘗青芒果之味后，又去找那小販。大清早的，游客們都還在睡懶覺，能在這個時間來菜場的除了真愛就是真愛，對芒果的。

小販今天給他的芒果標價了，500比索。真會抓商機。

一個姑娘正蹲在芒果筐前挑選。晨光襯著她削薄的身子，吊帶背心的肩帶是細細的黑色，閃光緊致的皮膚，松松挽就的寶髻。她的腳趾都比別人好看，手指上的蔻丹也很好看……章魚瞬間有心臟偷停的感覺。

章魚走上前去，對小販說：“她買剩下的都歸我?！?/p>

姑娘看他一眼，說：“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芒果，對吧？”

章魚說：“太好吃了，吃不完枕著睡覺也好啊?！?/p>

姑娘笑了：“中國人啊……”章魚打斷她的話：“對啊，同胞你好?！惫媚锝又f：“你可真貪心?！?/p>

當天下午，章魚去門口的海灘呆坐，他有預(yù)感趙乘菡會來。但是他高估自己的魅力了，不是每一位姑娘都像前女友那樣很好搞定。人家沒和你一見鐘情，你曬暴鼻梁上的皮也沒用。

他想起他問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她說是一首古詩：水仙已乘鯉魚去，一夜芙蕖紅淚多。所以她是乘菡。

他和她之間的聯(lián)系紐帶好像只有芒果，他只好再去買芒果，他記得姑娘只買了三個?！暗改阋呀?jīng)吃完了……”他祈禱。

在菜場邊上等啊等，趙乘菡來了，可那賣芒果的小販卻沒有來。

“咦，商人不在啊?！壁w乘菡說。

“我還有好多放在冰箱里，分你一點吧。”章魚說。

“你沒有枕著睡過覺吧？”趙乘菡笑著說。

“我保證它們都是貞潔的。”章魚說。

接受了章魚的芒果，假如是前女友的話，就該接受他的約會了。但是趙乘菡說：“今天傍晚我要去朋友的派對，明早要坐船去浮潛，明天中午和下午要去BBQ直到晚上……”聽到這里章魚很絕望，趙乘菡繼續(xù)說，“明晚大概去酒吧?！闭卖~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她網(wǎng)開一面說：“那么后天早上吧，后天早上把芒果帶來。”

誰會在早上約會呢？女人沒把男人放在心上，就會給他垃圾時間。

“等等！你是說，你明晚去酒吧？那……我可以一起去嗎？”章魚厚著臉皮說。

趙乘菡想了想說：“哦，好啊，我想我的朋友們會樂意帶上你。”

他再見到她，她和幾個年輕男女在一起，每一個都氣質(zhì)出眾，一看就是那種境遇好因此教養(yǎng)也好的年輕人。整個晚上章魚發(fā)現(xiàn)當中一個男人對趙乘菡很殷勤，他的心里壓著塊石頭，樂不起來。是趙乘菡主動來和他說話。

“章魚，告訴你，除了芒果，龍貢也很好吃?！?/p>

“沒吃過龍貢，但黃皮和龍貢很像吧？”章魚僅就自己對水果少量的見識吹著牛。

“那你吃過豬那么大的波羅蜜么？”趙乘菡問。

“我吃過啊，還吃過木槿花煮的湯?！闭卖~決定把自己的身價拉低成一個純吃貨。

“那你吃過死人手指嗎？”

章魚看著趙乘菡，慢慢地說：“除非你讓我吃，我才吃?！?/p>

趙乘菡得意了，“我吃過！在云南。每一個果莢里都有黏糊糊的果醬，你這土鱉，《小森林》里都演過?！闭卖~回酒店用手機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小森林》，橋本愛確實吃了一根“死人”手指，用勺挖著吃的，這種水果學(xué)名叫“八月瓜”。

遺憾

章魚又一次在芒果攤前見到趙乘菡，他知道這次她是特意為他來的。他心中一陣狂喜，那種狂喜對于原始社會的男人來說是一頭母豹子走入了鏢槍的視野，對于現(xiàn)代社會的男人來說是愛情。

他們買了一袋芒果，租車去遠處閑逛，她說她明天就回國了，他問她在哪個城市，她說北京。

剩下的幾天里，章魚孤苦零丁地在荒島上吃芒果吃到嘴腫。而在回國的時候，他想盡一切辦法帶芒果入境，并下決心在芒果沒有壞掉以前要約到趙乘菡。

他吐血訂高端飯店，給趙乘菡打電話，“喂，請你吃大閘蟹啊。”他認為趙乘菡不是個吃路邊攤就能搞定的女人，別的女人也許會，但趙乘菡不會。所以他很賤不是嗎？

他知道她并不討厭他，只是她見識的人和事多了，也就對任何人和事都不會太放在心上，她這種飄渺的態(tài)度折磨得他欲仙欲死。怎么能讓她對自己刮目相看呢？注意，男人這樣想的時候，才是他死心塌地在愛的時候。男人的愛不像女人那樣纏綿悱惻，對于他們來講，愛等同于“征服的欲望”。

在順峰，喝了一瓶昂貴的紅酒后，他把那只芒果拿出來?！敖o你。”他覺得自己稚拙得像個五歲的小男孩。

她看了看芒果，看了看他，接過芒果，允許他叫代駕開著他那輛破本田送她回家。而她自己的法拉利停在了順峰的地下停車場。

他進了她的家。這是五環(huán)邊上一間小戶型公寓，但裝飾和家具都極講究，一看就造價不菲。

“你一個人住?。俊彼室庠囂街鴨?。

“是啊，我爸媽住二環(huán)，他們喜歡城里?！彼贸鰞芍凰П?，給他倒酒，看來她今天興致不錯。

那個晚上他們都喝得不少，清早他在她的沙發(fā)上醒來，發(fā)現(xiàn)并沒有發(fā)生什么，有點遺憾，又有點慶幸，這樣的姑娘是不能在醉酒時下手的，他在為怎樣和她繼續(xù)交往而發(fā)愁。

他決心用一切辦法追求趙乘菡。浪漫，盡他所能地浪啊。

為她買花，在凡有必要的日子里，送花。

請她吃飯，北京的好餐廳一網(wǎng)打盡。

想跟她一起旅行，訂好了攜程去日本京都，但她拒絕了。

買鉆石的耳環(huán)、項鏈，生怕僭越，沒敢買戒指。

逢節(jié)必發(fā)微信紅包。

他做的這些事倒是和對前女友做的沒什么兩樣，但每一件事都升級成了高大上的版本。但他并沒有每次都得到趙乘菡的約會。她最常說的是：“哦，對不起，今天實在沒空啊?！?/p>

她在電話里輕輕地說“沒空啊”，他就立刻原諒了她，找一堆借口讓自己不計較、不生氣、不怨念。

有一天在她家，她忽然說：“芒果，那種芒果真想念啊?！?/p>

他掏心掏肺地說：“我真想飛去那里替你買一筐回來?！?/p>

她說：“你對我真的很好?！?/p>

于是他斗膽問道：“那……我算是你什么人呢？”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男朋友啊?！彼f。

他會永遠記得那個場景中的自己，心花怒放，差點大喊起來。

前女友好像找到了新男友，在網(wǎng)上秀恩愛。一部iPhone6手機，小姑娘高興得連發(fā)了五條微博。點贊的人里也有他，不知道為什么就想去點個贊。這種時候他終于理解了前女友，他承認對她真的不夠好。

一個晚上，他照例對趙乘菡問安：“睡了沒，早點睡，明天幾點醒，要不要我Call你……”無聊得像她媽媽似的。

她回：“還沒。好。9點。不用?！?/p>

他面帶傻笑看著手機，到那時他們還沒有接過吻呢……但是他的戀愛卻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因為她又在輸入著什么，他很想知道會不會是一句甜蜜的話語。

但是她發(fā)出來的卻是，“以后別見面了?！?/p>

一秒鐘后，她撤回了這句話。

“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并親了你一下。”

微信的這個功能真是傷人啊。

在那個深夜，章魚坐在床上，屁股壓住了空調(diào)的遙控器，氣溫一路下降，他都沒有挪一挪。第二天他重感冒病臥在家。又是一天，他想他應(yīng)該喝一杯水，或者吃一碗面條，但是他沒動。第四天，同事破門而入，“尸臭，尸臭，這屋子有尸臭?！比藗冞@樣大呼小叫，把正在發(fā)高燒的他抬進醫(yī)院。

長大

明智一點，就不要問為什么了。能忍住不問的人，必會在愛情里百忍成金，重塑金身。也必學(xué)會謙遜、收斂和珍惜。其實，不論怎么問，她都不會給他真正的答案，就像他甩了任何一個前女友時一樣心冷。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是愛得比較少的一方啊。愛得比較少，就可占據(jù)主動，隨時抽身，不費力氣。愛得多的則是十足的土鱉。

有人說，失戀如同拔牙，拔了牙之后，那顆牙已經(jīng)不在了，但還是會留下一個洞，舌頭會不自覺地去舔它，往往觸到的，只有空氣。

章魚在巨大的難過面前，什么都做不了。

晚上最難捱。

漆黑空洞的夜晚，對于失戀的人來說，是一場無聲無息的凌遲，連續(xù)10天失眠后，章魚在醫(yī)院輸液，高燒致幻，他好像聽到趙乘菡說：“哦，你傷心了，你別這樣，但我現(xiàn)在真的不適合戀愛?！?/p>

“不不不，你不是不適合戀愛，你是不適合跟我戀愛。你告訴我，我有什么不好？因為我窮？因為我不夠帥？因為我家境沒有你好？因為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章魚在夢中追問著，這些追問真是逼人掉下自卑的淚水，逼人低頭匍匐于泥地啊。失戀其實不是受傷，而是最大的自傷。

章魚醒過來，他始終認為高燒時的對話是真實發(fā)生的。

也好，29歲，終于長大成人了。

兩年以后，章魚帶著未婚妻又去了菲律賓。男人和女人終究不一樣，女人失戀了連以前一起走過的路都不敢再走。男人，你瞧，他帶新人去舊地重游。只是他不提他之前在這里陷入過愛情。

賓館的前臺改造了，他和妻坐在那里等待的時候，看著墻上掛著一些畫。有一張是中國畫的小稿，小稿邊上有一行字“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落款是乘菡。

他偷偷去問了前臺，這字為什么會在這里？有一個服務(wù)員說：“幾個月前有人丟在酒店房間的，我們看到中國畫很美，就掛了起來?！?/p>

水墨蓮花，結(jié)子蓮蓬。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章魚一直以為這句詩的后三個字應(yīng)該是“青如水”，蓮子嘛，青色的。后來他才知道，清如水的清，是通假字“情”。憐惜你的感情如同水一樣清澈。好一個趙乘菡，你是后悔了嗎？但是現(xiàn)在一切沒辦法改變了，沒辦法撤銷再重新鍵入新的日月光陰、新的起承轉(zhuǎn)合了。

我們是真的分手了。為什么我很恨你呢？那是因為我曾經(jīng)深愛過你啊，趙乘菡。

編輯/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