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溪夜浣
水是人類文明的源泉,滔滔長江,孕育出一串串珍珠般璀璨的歷史名鎮(zhèn);水又是歲月的抹布,潮起潮落,讓多少輝煌煙消云散。從大昌到云安,從龔灘到高家……望著眼前的煙波浩渺,想象著這些封印在江底的喧囂和傳奇,李渡——這個一半在水上一半在冰下的古鎮(zhèn),更顯得彌足珍貴。他的一頭隨著歷史沉淀江底。一頭又堅強挺立,通往來涅槃的新生,成為三峽蓄水留存下來的特殊的見證者,枕著濤聲坐看滄海桑田……
詩仙扶舟輕過,留下傳世美名
在三峽古鎮(zhèn)中,李渡稱“古”,估計無人不服。早在秦漢以前,人們逐水而居,便形成了村落集聚;宋末涪州署遷來一度成為州治所駐地,后一直場市大興,民間傳言古稱洪州;明代進入鼎盛時期,商貿繁榮遠近聞名,因其附近山形地勢如五條蜿蜒的蛟龍,名五龍鎮(zhèn)。不過千年的演化都沒能讓人們永遠銘記住他的傳奇,倒是這一“李”一“渡”美名遠揚。在悠長的歲月里,李渡和涪州這對雙子星一直隔江遙望,甭管你是達官富人還是平民百姓,只要往來南北都得從這過江,其中自然不乏名人騷客,但有一人太不小心,把自己的姓給落下了,于是此渡也有了姓,此人便是李白,此渡自然名曰“李渡”,從此李渡因李白而美名遠揚,李白因李渡而留下膾炙詩篇。
《涪州志一流寓》記載:“李白曾往來于涪,喜涪陵山水之勝,流連不忍去,李渡因之名”,不過史書考證,其實李白曾兩次從李渡過江,心境卻完全不同,非志書上一句“喜涪陵山水之勝,流連不忍去”簡單可達。第一次來到李渡的李白正值青年意氣風發(fā),志在四方,經三峽出川,“仗劍去國,辭親遠游”,雖過涪州、渡李渡,只是擦肩而過,沒留下絲毫印象。不曾想再次相逢已是白發(fā)暮年,由于在安史之亂中流放夜郎,人生可謂到達了最為低落的時候。至德二年,李白在江西宿松與妻子宗氏告別,在妻弟宗璟的陪同下,溯江而上,過三峽,再次踏上李渡過河南去,欲經賓化(南川)去往夜郎。人生就這樣成為了一個輪回,想著自己年輕時從李渡過江出川,前程似錦,而此番又從這里渡江而回,明明是壯志平反,而最終自己卻成為了那個被平反的人,兩眼茫茫,絕望之情難以言表,留下了“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的絕句。
在這里,李白送別了陪伴前行的妻弟,開始踏上獨自流放之路,從此親人不再,留下了“白帝曉猿斷,黃牛過客遲。遙瞻明月峽,西去益相思”讓人讀之掉淚的悲歌。在這樣的悲壯中,人們將李渡與李白的命運緊緊地聯(lián)系融為一體。作為對這位曠世奇才永遠的紀念,清代詩人毛鳳韻在此渡江,寫下“太乙門高巖百尺,長庚渡闊浪千重”的名句,清同治年間進士、內閣中書傅柄墀,在《李渡》詩中的序文寫道:“在涪陵西,赤甲山之東,大江之北,余家在焉。唐李白曾渡江于此”,“赤甲山前古戍屯,江流浩淼抱云根。樓臺夜月長庚渡,花柳春風太乙門”。這些詩句即是對李渡景觀的描寫,詩句中的“長庚渡”便是李渡,而詩中提及的“太乙門”、“高巖”至今尚在。
以水為鏡 尋找古鎮(zhèn)
云梯是李渡最著名的景觀。三峽蓄水之前,李渡云梯的長度和氣勢在三峽古鎮(zhèn)中遠近聞名,有時江上起霧,煙波縹緲,依山踞高臺而筑的古鎮(zhèn)如若空中,云梯仿佛一根風箏線,遠遠地被長江牽著,在云中飄蕩欲仙。古人從渡口登岸,攀爬石階匯入古鎮(zhèn)的熱鬧喧嘩,如今古渡沉睡江底,惟每年枯水梁沱露出的密密麻麻孔洞讓人憶起當年船舶如云的盛況,今人只能從山腰鎮(zhèn)口沿著云梯而下。向上攀爬的古人和拾街而下的今人就像折射在一面時光鏡子兩邊的鏡像,在古鎮(zhèn)中交融,而這鏡面便是寬闊的江面。
李渡成鎮(zhèn)悠遠,人文古跡甚多,如今保存最好的為太乙門,相傳太乙真人曾在高崖上觀宇內修道而得名,至今在離門里側10余米的高巖巖石下的太乙洞佛像遺址處,仍有市民燒香祈禱的痕跡留存,附近巖石邊的巨石上,有多塊刻有“旌表節(jié)孝”、“清福彤管”等字樣的題刻碑。這座雄關建于宋代,位于李渡老街西側高巖邊,以險絕著稱,高3米寬2米的門體洞穿內空2.8米進深6.7米的拱門,磚石砌的門框外側突懸陡巖高出江岸數(shù)十米之高,如若在蓄水之前其狀還要險絕和雄渾,這里也是所有來到李渡的人印象最為深刻的地方。
除此之外,李渡還有“兩多”盛名,首先是寺廟多,共30余座,僅鎮(zhèn)上便有17座,其中大多為明代及以前建造,祖師觀、十方堂、玉皇觀、觀音寺、蕭公廟、關廟等都是其中的代表作。如今這些古廟中的部分由于靠近淹沒線而被拆除,留下錯落有致的臺基、宏偉的大堂柱礎列陣、蜿蜒的院落道路、精美的照壁回廊遺存,依然彰顯著當年的盛況。特別是從渡口的云梯橫過古橋,來到與古鎮(zhèn)相望的高臺,遺跡最為豐富,高大的古樹掩映著望江而立的龐大古建廢墟,走在其中,總能有所發(fā)現(xiàn),不經意觸摸到的一塊字磚、轉身間的一塊瓷片拼湊的福墻、被樹根纏抱的南瓜柱礎……一切漸漸生動起來。當然也有些在鎮(zhèn)子中的古廟得以幸存,不過早已住上了人家,只有細心品味才能發(fā)現(xiàn)其中奧妙,會講故事的木雕遺存、風味別樣的天井水池和散落平壩的小石案總是在不經意中透露出他不平凡的身世。順著蜿蜒曲折的街巷走在這個依山傍水、古樸悠深的古鎮(zhèn)老街上,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徜徉,宛如走進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畫。還有那古樸蒼老而今風骨猶存的吊腳樓,那兩三座高聳的風火墻,那曾經以長度和氣勢聞名的入江長梯和萬古奔流吟唱的長江水,都在夕陽里昭示著古鎮(zhèn)曾有的繁華,而這一半消失一半健在的奇妙古鎮(zhèn)也在一種虛幻與現(xiàn)實中度過著他的殘年。
滾滾長江東逝水 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李渡古跡的“兩多”,還有一個就是寨堡多。境內共有10余座寨堡以古鎮(zhèn)為中心環(huán)抱,如今保存較好的寨堡從黃草山773米的山頂散落分布,與神秘的黃葛洞瀑布溶洞和水磨灘湖島交相輝映,成為到李渡踏青攬勝的絕佳選擇。寨堡的眾多也讓這個看似平靜的古鎮(zhèn)蒙上了一層暗流涌動的神秘。實際上,在李渡悠長的歷史中,從來不乏蕩氣回腸,因為這里也是長江邊的兵家必爭之地。三國時期,諸葛亮屯兵涪陵,留下了“羊燈陣破敵”等眾多故事,直到民國時期,這里依然劍拔弩張,是國共兩黨地下諜戰(zhàn)最重要的戰(zhàn)場。
但在這千年歷史中,最為有名的一次硝煙還要數(shù)宋末抗元戰(zhàn)爭中那段驚心動魄的歲月,而故事的主角便是李渡的三臺寨。他的修建源于蒙軍受挫釣魚城,南宋西部邊陲的川東地區(qū)得到了難得的喘息機會,南宋咸淳二年(1266年),涪州觀察史陽立抓住這個有限的時間,率領涪州軍民趕緊完善和修補防御體系,以應對以后更為猛烈的蒙軍進攻,在位于今涪陵城西40余里、藺市下游20余里、長江北岸李渡玉屏居委三臺山建成山寨城堡——三臺寨,本名“三臺砦”,因西面小溪與長江交匯沿岸成三層疊臺故名,是當年南宋在今川渝地區(qū)修筑的山城之一,也是在今重慶市范圍內保存的山城防御體系中的12個著名的山城之一,稱“涪陵三臺城”和“東堡寨”,其最高點王子頂海拔309米,三峽水庫蓄水后便成高出水面120多米的半島,已成為一座南宋山城抗蒙防御體系中的山城遺址。從長江南岸眺望,三臺寨如一只趴在江邊的碩大烏龜,于是文獻典籍中,多把三臺寨稱為“龜陵城”。
民國16年施紀云《續(xù)修涪州志》載:“龜陵廢縣,在今治西大江濱,山形似龜,城其上,名龜陵城。后徙,今為東堡寨?!比_寨就地取材,用砂巖條石依山而建,周1公里多,圈地近150畝。寨東、西、北三面依山勢建筑起厚4米、高4至6米的寨墻,或依托斷巖峭壁為墻;寨東南無墻,懸崖百余米,下為波濤洶涌的長江。崖石上刻有三臺寨創(chuàng)筑年代的題刻碑一塊,上刻“涪守臣陽立奉命相視三臺”的題刻和落款為“宋成淳丙寅春記”的記載。在第二重臺基上,現(xiàn)還存有一立、一側,近噸重的石獅一對。雖說石獅表面有些風化,但立獅仍口方闊,咧嘴東望,形象古拙,雄勁傳神,給人以栩栩如生之感。在這些歲月里,三臺屢次打退蒙軍進犯,留下了眾多可歌可泣和蕩氣回腸的傳奇。這里見證過陽立以此為基地,固守破萬敵的激蕩;見證過寨軍率舟師出奇兵,護送糧草涉險火線補充渠城和屢次率兵增援重慶等地的壯舉;見證了南宋名將張鈺派遣將領張萬重奪三臺寨,再次樹立起指揮中心調兵遣將,解大寧之圍,收復十八寨的輝煌;也見證了陽立及其子嗣榮戰(zhàn)敗投元的落寞和張鈺敗走涪州被捕的悲壯。經歷了近750年風雨洗禮,如今的三臺寨斑駁的寨墻、寨門依然雄渾挺拔,似乎還在等待著那個賦予自己的使命,只是硝煙早已遠去,堅守的戰(zhàn)士早已換成了安居樂業(yè)的老鄉(xiāng),鐵馬金戈也化為了世外桃源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