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證之罪》：彼岸的懸疑、此岸的推理

張月寒

從爆鱔面（杭州特色）到“南崗老砂鍋居”，從江南式小混混到東北粗獷的黑幫特色……寧波人紫金陳最初在杭州構筑的那些推理手段，在劇中大多被保留。同時網劇主創(chuàng)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北方地域情結，為這個作品煥發(fā)了新的生命力。

2013年，一個從網絡公司辭職、學水利專業(yè)的宅男，看到了這樣一則社會新聞：某地發(fā)生了一起強奸殺人案，現(xiàn)場只留下指紋這個證據。警方采集了鎮(zhèn)上上萬名男子的指紋進行比對，最終抓到了兇手。

網劇《無證之罪》拍攝現(xiàn)場

他腦海中突然咯噔了一下，然后一直在回味，這個，不是可以作為寫推理小說的一個很好的素材嗎？

“殺人是為了找人?！彼X得，這個故事點，挺有意思。

于是他打開電腦，開始構思。這個故事最終成了今年9月6日大家在愛奇藝上看到的網劇。場景從作者生活了很多年的杭州變?yōu)榱藢а?、編劇熟悉的東北。觀眾們也透過屏幕，依稀聞到了老江橋下黃毛被殺后的血腥味，凝固在哈爾濱冬天的冰與雪的酷冷中，這么飄了過來。李豐田的不寒而栗，讓人看這部劇的時候，無來由地心里一緊。劇中扮演朱慧如的鄧家佳認為，哈爾濱的冬天特別適合這部劇“冷淡”的氣質。

不用說了。此劇就是今年一路口碑很好的網劇《無證之罪》（以下簡稱《無證》）。那個喜從社會新聞中尋找靈感的理工科宅男，就是《無證之罪》小說的原著作者紫金陳。

《無證之罪》導演呂行

在《無證之罪》的實體書出版之前，紫金陳先在網上免費連載自己的作品。之前在網絡公司工作過的他，深知互聯(lián)網公司都是先免費后收費的策略。他也知道剛開始紫金陳這個名字沒有任何人氣基礎，一切要從零開始。于是在連載時，他先免費刊載四本小說，希望第五本可以出實體書。幸運的是，最后事情發(fā)展果然按照他當初預想的那樣。

寫推理小說這件事本身，也不是紫金陳某個深夜靈光一閃的沖動。辭職后，理科出身的他冷靜分析國內出版業(yè)現(xiàn)狀，“把市面上所有國產小說的題材都羅列出來”，發(fā)現(xiàn)推理小說寫的人最少。他再縱觀全球圖書市場，發(fā)現(xiàn)推理小說并不是小眾讀物。于是紫金陳就想，既然國內寫的人少，那么自然競爭壓力小。后來寫著寫著，摸索出了自己的風格和技巧，他認為也算“曲徑通幽的一段歷練吧”。

《無證之罪》嚴良的扮演者秦昊

辭職寫作的紫金陳是幸運的。這段生涯他僅度過了兩年。2014年，《無證之罪》的實體書就出版了，并也迅速被買走了影視改編權。當時買這部小說的公司，就是華影欣榮影業(yè)，也是《無證之罪》網劇的制片人齊康、聯(lián)合出品人何俊逸當時所在的公司。最初齊康想將《無證之罪》拍成電影。2015年下半年，經韓三平推薦，愛奇藝找到何俊逸、齊康所在的團隊。這時愛奇藝手中已有紫金陳的《壞小孩》和《長夜難明》兩部小說的改編權，說希望與他們合作，開發(fā)成一個系列。

當時，同類題材《心理罪》和《滅罪師》已創(chuàng)下不錯的成績，也讓齊康一眾人在網劇領域看到了希望。至此，《無證之罪》網劇這個項目，正式成立了。

愛奇藝副總裁、自制劇開發(fā)中心總經理、《無證之罪》的總制片人戴瑩告訴本刊，早在愛奇藝真正決定做這個項目之前，導演呂行就已經幾次跑去哈爾濱采景。做了非常多的前期準備。當時她就感覺這個團隊非常用心，更堅定了與他們合作的愿望。

場景由原著的杭州遷移到劇中的哈爾濱，一直以來是觀眾集中爭論的點。一些原著粉有些抵觸，也有很多觀眾認為這一場景的變換恰恰是全劇的一個亮點。遷移原因每個主創(chuàng)都略說了一些。導演和編劇首先是東北人，尤其是導演呂行，本身就是哈爾濱人，對這個城市有著自己根深蒂固的回憶;編劇馬偽八認為“冰天雪地的肅殺氣氛更符合故事想要傳達的感覺”;制片人齊康在2010年和呂行為一個作品做前期籌備的時候去了哈爾濱，對這個城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平臺方面，戴瑩也是哈爾濱人。所以當呂行跟戴瑩說場景將從杭州轉換到哈爾濱時，她腦海中一下就勾勒出那些熟悉的場景，很是親切。之前戴瑩負責操盤的幾部罪案劇，無論是《心理罪》（無錫）、《美人為餡》（南京）、《滅罪師》（無錫一個攝影棚內），都是在南方拍攝的推理劇。所以，“這次他們能把案件重新拉回到北方”，她自己從情感上是興奮的。

事實證明，這部劇播出以后，也正是其間看上去自然但又力透紙背的東北特色，成為該劇一大亮點。編劇馬偽八告訴本刊，東北孩子有一點與別的地域稍有區(qū)別的是，中學時就可以看見一個“五臟俱全的社會模型”。雖然呈現(xiàn)的形態(tài)有可能比較幼稚，但是“面子、暴力、利益和人際關系等種種成人社會所謂的陰暗面，都會以一種恰到好處的方式完成東北少年的人生啟蒙教育”。

所以我們在劇中看到的無論是黃毛等小混混，還是張兵、老火等“大哥”，在粗糲的冰碴中似能感到某種屬于東北人的行事風格——第一集，有點痞氣的警察嚴良直接在派出所內就用折凳打人;老火放高利貸的銀行卡、密碼居然直接附在卡后;張兵把火哥這些要命的卡放在黃毛身上忘拿走時，這么重要的東西也沒勒令其立刻送過來。

從爆鱔面（杭州特色）到“南崗老砂鍋居”，從江南式小混混到東北粗獷的黑幫特色;從一個三本大學畢業(yè)的孱弱的程序員（沒有黑化），到有著那種“卑微的惡”的實習律師。寧波人紫金陳最初在杭州構筑的那些詳細的推理手段，在劇中大多被保留，同時網劇主創(chuàng)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北方地域情結，為這個作品煥發(fā)了新的生命力。endprint

《愛情公寓》里的“小姨媽”鄧家佳在《無證之罪》中扮演朱慧如

除去東北特色，《無證之罪》另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其間塑造了一個形象很豐滿的配角——李豐田。個人認為，國產劇領域如若能塑造出類似美劇中的T-Bag、小剝皮這類極度瘆人、深入人心、幾代人難忘的變態(tài)角色，是電視劇發(fā)展史上的某種進步。這一點，李豐田接近了。

“襖哥”李豐田，當他穿著破棉襖、頭發(fā)很油、話不多地第一次出現(xiàn)在劇中的時候，我突然心頭一凜。接下來，他迅速將一個不知輕重的小混混“爆頭”。面對鏡頭，演員寧理將瘆人感塑造得撲面而來。通過彈幕看出來，李豐田這個劇集中段才出場的配角，迅速吸引人的眼球，圈粉無數。

編劇馬偽八作為一個cult片的粉絲，在構思這樣的情節(jié)時，他坦言“是會發(fā)生一點點額外的熱情”。而李豐田在劇中諸多打人、殺人的細節(jié)，都是原著中沒有的。這個變態(tài)、冷漠、話不多的殺手角色，是網劇的一個全新的創(chuàng)造。

第12集眾人震驚的將要有滾燙鐵水澆筑在朱慧如身上那段戲（“小姨媽蓋澆飯”），來源于馬偽八當時去景地的時候，正好趕上工人在煉鐵，突然來了靈感。而讓觀眾毛骨悚然的李豐田暗殺邵海那段戲，馬偽八說是演員寧理“根據造型和服裝的一種發(fā)揮”。

我覺得李豐田的那種“瘆人”，大都來自于他的“無底線”。你永遠都不知道他下一秒鐘會做出些什么，這才是整個角色最可怕的地方。當他殺人的時候，你能透過屏幕感受到他那種對生命的漠視。是真的漠視，且是一種天性，像德州鏈鋸殺人狂那種，是天生的長在骨子里的。有人殺人是為了快感，有人殺人前會有掙扎，但李豐田這種，是完全不會有任何感覺的麻木。這才是真正可怕。

劇中朱慧如的扮演者、演員鄧家佳告訴本刊，剛看劇本時，她真沒有料到李豐田這個人物會是這么豐滿?！皩幚砝蠋煷_實給這個角色賦予了很多鮮活的部分。因為當初看劇本時，只覺得李豐田這個角色特別狠，是在人群里看不見的一個人、隱形殺手。最后看劇，演員確實為這個角色加分了?！?/p>

通過這次各個不同角度的采訪聊下來，發(fā)現(xiàn)整個《無證之罪》的拍攝過程非?！凹殹薄｀嚰壹鸦貞?，拍攝時她穿了五條褲子。面對冬天的哈爾濱，她感覺最困難的不是身上的冷，而是拍黃毛那場戲時，由于情節(jié)中必須要有留下指紋這個關鍵的點，所以在零下30℃的哈爾濱，那場戲導演要求她必須不能戴手套。在那樣的溫度中，導演對于演員們的要求依然很高，也讓人看到這個網劇團隊背后的用心，是絲毫不亞于拍攝一部電影的。

“現(xiàn)場基本上我們沒有怎么改劇本?！编嚰壹颜f，“有些劇本你會發(fā)現(xiàn)有一些不是很合理，因此在拍的時候會有一些演員的二度創(chuàng)作。但《無證》不同，因為劇本已經呈現(xiàn)得夠好了，所以基本沒有人改?！?p>

愛奇藝副總裁、自制劇開發(fā)中心總經理戴瑩

“朱慧如在劇里很柔軟、很隱忍，一直不想跟男性世界抗衡。當時揣摩角色的時候，我重點是放在對這個角色合理性的理解。”鄧家佳介紹。

劇中，當哥哥為保全自己而死，朱慧如在小砂鍋店遠遠地看見哥哥僵硬的尸體坐在那兒的時候，她被警察攔著，但已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相比于以往電視劇刻畫喪親場面的聲嘶力竭、痛哭流涕，這一段鄧家佳的處理方式，卻是那種“收著”的。心碎、驚恐，但又是平靜得不敢相信。

《無證之罪》中朱福來朗讀的那封非常感人的遺書，就是那段平實的、指導妹妹如何如何關電閘的那些家常的遺言，是朱慧如哥哥的扮演者荊浩重新寫的。“我演那一段的時候，鏡頭對著我，其實我是看不見里邊哥哥那個尸體的。當時我還說，浩哥你幫我坐在那演一下。浩哥非常好就答應了。要不有的演員哪會做這種事呢，鏡頭又拍不到。我們這個戲似乎真的聚集了一幫愛演戲的人?！编嚰壹颜f。

《無證之罪》的導演呂行，曾擔任過一些電視劇的副導演，也執(zhí)導過一些數字電影，但《無證之罪》是他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影響力較大的獨立作品;《無證》也是馬偽八的第一部編劇作品。這也成為近兩年網劇發(fā)展的現(xiàn)象：隨著市場的火熱，有越來越多的新人導演、新手編劇的出現(xiàn)。戴瑩認為這個現(xiàn)象很好，是“注入了新鮮血液”。問及如何放心將一個大的項目完全交給新人？戴瑩說：“我們還是要相信藝術是有天分的。有些人是在大量的實戰(zhàn)中形成自己對藝術的理解?！睋鳜摻榻B，愛奇藝最初考量一個導演，如果他（她）之前沒有獨立的影視劇作品，就會看他們的短片，去看他們的“視聽語言和審美能否和他們達成一致、是否適合即將要做的這個項目的氣質”。

從平臺角度來說，愛奇藝認為具有整合能力和審美判斷的制片人也非常重要。他們推出“幼虎計劃”，去扶植和培養(yǎng)一批優(yōu)秀的制片人?！拔覀兓臼且灾破藶楹诵?，然后讓他（她）去搭建整個團隊。”戴瑩說，“大多數時候制片人會找到他認為合適的編劇團隊，去完成初期的整個故事的構架及撰寫。當然我們也有自己的文學版權IP庫，也會在其中尋找特別好的編劇，去為我們做劇本轉換。當有了劇本以后我們再找合適的團隊，去完成拍攝?！?p>

《無證之罪》制片人齊康

國產推理劇，既不像歐美、日本那樣，有歷史悠久的、繁榮的推理文學作為支撐;也不像上述國家在推理文學的影像改編道路上，介入較早，很多已有自己的體系或形成傳承。我們的推理文學、推理作家，尚處于新和摸索的階段。目前推出的這些推理劇，雖已有驚喜但和西方、日本那些真正精湛的作品比起來，還是有差距。但是，中國網劇領域此類題材的嘗試畢竟讓人看到了希望，以及眾人的努力。目前受眾對于國產劇整體的審美品味尚處于寬容，這也為網劇進一步發(fā)展，提供了必要的激勵。“國產網劇的發(fā)展，還是要找到國劇的特色，在這些特色的基礎上，再去突破。這是很關鍵的?！贝鳜撟詈罂偨Y。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