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

主持人語：

現(xiàn)居加拿大的阿九，精通多國語言，他對翻譯精益求精，對詩歌的寫作，更是講究語言的字斟句酌，更令人驚訝的是他還是一位熱物理學(xué)的科學(xué)家，通過這一組精心挑選的詩歌，我們可以了解他豐富內(nèi)心。胡茗茗是一位成名很久的女詩人，對于詩歌寫作，她一直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這一組詩歌便可以管窺一斑。倪志娟本來是一位認(rèn)真嚴(yán)肅的專門研究外國女詩人的翻譯家，多年的翻譯，使得她對于詩歌的寫作也別有體悟與心得。這里便是她自己創(chuàng)作的一組詩歌。湯國華身處上海，他熱愛詩歌，身體力行，勤奮寫作，這是他第一次在本刊露面。章平一半在比利時，一半在中國，兩種不同的環(huán)境，使得他詩歌的內(nèi)涵與表達(dá)方法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和處理。五位詩人，分處各地，國內(nèi)國外，色彩奇異，是一次非常精彩的亮相！（梁曉明）

亡靈還鄉(xiāng)

當(dāng)我死的時候，

一切都相會在黎明。

該有一場小雨

替人們流下淚水，

要是他們不能親自為我傷心。

如果不是這樣，應(yīng)該有別樣的路

引我踏向死亡的門檻。

該有一隊斑頭雁

與我一同離去。

該有一只海碗盛滿我的血，

這流干了的血，

該有一種聲音促使它凝固。

當(dāng)那個日子來臨，

該有一條小河

流經(jīng)我的家鄉(xiāng)。

該有一條堤壩上邊

走著送行的人。

該有一個祖國

在我的床邊徘徊，

至少，該有一片大海

讓我漂浮在還鄉(xiāng)的水上。

即使因為貧窮，

也該有一首歌，讓我號唱著死。

那一天，誰能叫得出我

人群中的名字？

或者真的，如果我想見見祖國，

單獨見一見她，

她能不能趕來？

想與正義、智慧

聊一陣天空云淡，

她能不能趕來，

趕在夜晚的更鳴到來之前，

來聽聽我剩下的話語？

愛情的女神，

明眼的預(yù)言的女神們，

能不能說出，我還要走多久

才能回去？

能不能有一雙大手

按住我的痛苦，

再把一碗備好的茶水端到我的嘴邊？

如果恰逢夏日，該有一樹梧桐葉

與我攜手同死；

要是冬天，該有一場大雪

堆在我的門前。

應(yīng)當(dāng)有這樣的事，

讓我安心地倒在回家的路上。

萬一這條路上

有人舉火經(jīng)過，

至少它該為我徹底熄滅一次，

讓我像一個真正的靈魂，

一顆驕傲的燧石，

點燃故鄉(xiāng)的心中致密的夜晚。

輔音風(fēng)暴

有這樣一個行星，在他們的語言里，

元音在度假，輔音在劬勞；

在他們的詩歌和電影中，

元音在歌唱，輔音在思考。

于是，那些不準(zhǔn)發(fā)出聲音的聲音

只能在沉默中勞作，在無聲中表達(dá)。

根據(jù)當(dāng)?shù)氐姆桑?/p>

五個以上輔音聚會就是非法。

一項憲法修正案還規(guī)定，

所有元音的手中，握著輔音的選票，

作為交換，所有元音的口糧

都由輔音供應(yīng)。

由于憲法規(guī)定了如此神圣的平等，

凡是操這種語言的國家

都享受著驚人的安定。

但真正驚人的是，

這個遙遠(yuǎn)、神奇而浪漫的國家

卻從未記載過愛情。

由年長的元音組成的議會裁定，

情人間的耳語是對他們的蔑視。

這個國家所有的法庭都已經(jīng)倒塌

或者急待修葺，

因為既然元音可以隨意教育

犯了罪的輔音，

而元音本身又不可能犯罪，

法庭只能是一種昂貴的擺設(shè)。

元音們休假的時間雖然很長，

卻從來都不能入睡。

盡管那里的犯罪率跌到冰點以下，

元音們健康惡化的原因

卻一律填著“恐懼”。

一天，輔音們終于體力不支，

全都栽倒在機(jī)器和公牛身邊。

頓時，城市里除了歌聲

沒有任何聲響，

連死神都不敢追憶當(dāng)天的寒冷。

盡管所有無力起床的輔音

都在有據(jù)可查地服藥，

元音們還是陷入了末日般的惶恐，

甚至氣象臺也參加了一場預(yù)言：

今天晚上到明天，

有一場輔音風(fēng)暴。

新聊齋：黃豆

有個沒有破案的殺人犯被一群冤鬼追殺，

死了七天后又在棺材里活了過來。

在認(rèn)清了兩界的形勢和自己的罪孽后，

他覺得，還是死了的好。

他走出棺材，請一個本地神漢為他超度，

好讓他盡快死掉，又不遭受被抓住槍斃的痛苦。

神漢找來了一只木桶，倒了半桶水進(jìn)去。

又找來兩把刀，分別扎在桶的提手和腰部。

那人當(dāng)晚果然又死了。

這一次，他死的非常扎實。

為了證明那個曾把全村上下

攪得雞犬不寧的鬼真的死了，

神漢決定取來一顆炒熟的黃豆，endprint

當(dāng)著全村人的面，跟盆底的豆子對質(zhì)。

那顆黃豆準(zhǔn)確地回答了所有與他相關(guān)的

法律、良知和個人前途問題。

對話結(jié)束了，神漢把那顆黃豆扔進(jìn)嘴巴里

嚼了幾下，愉快地吃了下去。

所有在場的人都驚恐于神漢的法力。

但更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

那么一個魁梧而兇暴的殺人犯，

卻有一顆相當(dāng)親切，而且香脆可口的靈魂。

明 歌

一

我的歌高于天山，

勝過一切晚宴。

我的路愉悅了躬耕之犁，

田野中擦亮，閑暇時發(fā)光。

縱然我的手傷心，

分成悲哀的五，

我的刀卻正值盛年，

是犀牛永生的角，

在哪里逗留，就在哪里閃爍。

我是“唯一”之神，沿荒年行進(jìn)。

我常著憤怒的衣飾，

以恐怖束腰。

二

我的話就是北風(fēng)，

即使落在地上。

我的唇極其美好，

我的額自黎明就與太陽同車。

我的城正如我的話

永不丟失，

十萬大山是它一切傳言的基礎(chǔ)。

我飛翔，我明亮，

明歌自我的口中流出，

所以它的名也有翅膀。

我飛翔如渡鴉之羽在陽光以上。

三

巴比倫的神，埃安娜，愿她永生！

一切時間都已離開，

因有關(guān)她的談?wù)撘呀?jīng)興起。

我的手保護(hù)，在萬軍之上。

在我意愿的北端，

大樹已向我仆倒。

一切殿堂在我離開之日都步入老年，

我的心確是雙刃的劍。

我將在秋天與她相遇，

正如豐收和美酒。

我魅力的深淵對她說話；

她傾聽，她的心頓時種上蘭花。

四

雙腿啊，你傳言的綠洲使眼睛明亮。

在我沿著曠野的基礎(chǔ)

改換國家的時候，

我前方的路必用緞子鋪成。

我的眼就是圣經(jīng)的兩頁，

就是從香草彌漫中派生的一對黃鶯。

我的歌使白云變黑，

并引導(dǎo)了大雨。

雙腿啊，你行進(jìn)如響雷

在“昌盛”的兩岸。

一切與你為敵的，必是悲哀之旅。

五

我的歡笑就是獵鷹

回到“快樂”之巢，

因我親見它們。

那尋找我的，必尋不見；

與我只有一條翅膀的距離，

卻不能看到。

當(dāng)黑暗包圍了蘭花，

智慧也回歸了我的四野。

我給了他們登臨的杖，并建立了群山。

它們超過了會眾的雙眼，

除了大海，無人將它度量。

我的心確是刻有銘文的，

確是一切往事的許可者。

我的話僅為深水打開辨認(rèn)之窗。

我的每個字都是狐鳴，

招來了烏鴉之羽，

像交錯的大殿，接合的檐角。

我使一切禮贊在自己手中，

因我剩下的勇氣仍可伏虎。

永不留下，也不憂愁。

我確是一陣晚風(fēng)疾行，

去見那聆聽者。

他們細(xì)聽；他們縈繞了我

和我因回顧而展現(xiàn)的孤獨。

六

在北堂我種植忘憂的萱草。

我的心是豪邁的黃楊樹

所喂養(yǎng)的褐色野鴨。

我把行進(jìn)之風(fēng)穿在自己腳上，

以遠(yuǎn)途鞏固了生命，

安頓了衰微的曠野之馬。

當(dāng)天階上的守望者一一到來，

以造就天堂的磚石壓低了云彩，

請用這杯瓴留下這雨水，

因為我新死，

與眾神相爭。

詩人簡介：阿九，原名李絢天，1966年生于安徽。求學(xué)于浙江大學(xué)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xué)，獲得工程熱物理學(xué)博士和化學(xué)工程博士學(xué)位。曾在浙江大學(xué)任教。1999年移居加拿大，從事能源、化工和環(huán)境保護(hù)等領(lǐng)域的研究與技術(shù)開發(fā)。1988年起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和翻譯，在《北回歸線》《陣地》和《外省》等同人詩刊發(fā)表作品，作品被收入《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詩歌》年度詩選、《中國先鋒詩歌檔案》等十幾種詩歌選本，并在《中西詩歌》《當(dāng)代國際詩壇》等雜志發(fā)表譯作。著有詩集《蘭園學(xué)報》（2015）；譯著《拉金詩全集》即將出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