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給退役警犬一個家

余馳疆

2002年，中國警犬數(shù)暴增；2009年，大批警犬退役；2010年，他建造警犬“養(yǎng)老院”，關愛它們的后半生

人物簡介：白雁，1961年出生于浙江富陽，從事公安工作近30年。2004年開始職業(yè)化訓練警犬，2010年創(chuàng)辦警犬養(yǎng)老院，為警犬提供養(yǎng)老保障。今年6月，他帶退役警犬登上央視《出彩中國人》，受到社會關注。

如果不是因為白雁，很少人會關注到警犬養(yǎng)老的問題。今年初，一段關于他和他的警犬“養(yǎng)老院”的視頻在網(wǎng)上瘋傳，短短兩天就破了千萬點擊量。之后，他又登上央視《出彩中國人》等節(jié)目，接受了近50家媒體的采訪。這期間，白雁總是反復說一句話：守護退役警犬的生命權，守護它們最后的尊嚴。

然而，這并不簡單。光在浙江省，每年就有200多條警犬退役，很多省份是浙江的數(shù)倍。由于警犬基地資金、人員短缺，它們的晚年生活難以得到保障，許多警犬最后只能將犬舍讓出，等待被領養(yǎng)的命運。“警犬飼養(yǎng)比較特殊，許多領養(yǎng)者不得要領，警犬容易患上抑郁癥?！卑籽銓Α董h(huán)球人物》記者說，“有些地方甚至還在給病重警犬安樂死，有的則可能成為盤中餐?！?/p>

白雁舍不得老戰(zhàn)友們被如此對待，7年來從不間斷地照顧退役警犬。他說，這只是他的7年，卻是警犬的半生，所以必須用心。

有過輝煌的歲月

白雁每天4點起床，第一項任務就是去“養(yǎng)老院”檢查警犬，“一看、二摸、三聞，還要檢查有沒有蟲”。

每次走進“養(yǎng)老院”的瞬間，都是緊張、忐忑不安的，就怕哪個老伙計突然不在了。“養(yǎng)老院”里最多時有26條犬，如今只剩下15條。采訪前兩天，13歲（相當于人類壽命90多歲）的大山開始不吃不喝，最后在白雁的陪伴下安詳離世。

白雁經(jīng)過每一間犬舍，和老伙計們打招呼：豆豆的眼睛不行了，吃東西要靠鼻子聞；13歲的公子年事已高，得哄著才能吃飯；星仔骨骼問題嚴重，需要常帶去游泳鍛煉……對白雁來說，這樣的日常很溫暖，也有些心酸——他總會想起這些老戰(zhàn)友當年的光輝歲月。

中國警犬數(shù)量的“爆發(fā)期”在新千年前后。1999年至2003年，公安部先后投入1300多萬元，從國外引進7個品種警犬，分別養(yǎng)在公安部各大警犬基地。2002年時，全國警犬數(shù)過萬，公安部通過總結經(jīng)驗和吸收國外先進做法，提出了將警犬作為裝備配發(fā)到地區(qū)的思路。從那以后，警犬就在全國各地如雨后春筍般地出現(xiàn)。

也是在那時，愛狗的白雁開始了職業(yè)化的警犬訓練。之前，他曾嘗試過幾次，在菜場救下即將被屠宰的土狗，費心找書學習馴犬，結果不是馴成了寵物就是犬咬了人。2004年，時任富陽市高橋派出所副所長的白雁得到機會去杭州警犬基地培訓，又跑去警犬的黃埔軍?！幽鲜」矎d警犬基地“拜師”求教數(shù)月后，才有了馴犬的底氣。他先后從各個基地引進26條警犬，組成了杭州第一支派出所警犬隊。

“2004年到2008年，我們一起訓練、出任務，很精彩?！蹦菚r，白雁常帶領手下一幫警員，七八條犬，開幾輛車，到富陽城區(qū)各點巡邏。警犬能嗅到6.5公里外的氣味，聽力是人的24倍，是農(nóng)村里追捕竊賊最好的“武器”。一次，有人到村里偷錢，白雁的星仔聞了一下小偷留下的腳印，就根據(jù)味道追到山上，狠狠咬住嫌犯。沒想到小偷反過來一口咬住星仔的耳朵，直到被趕來的白雁制伏才肯松口。至今，星仔耳朵上還有一個大缺口。

巡邏、追捕殺人嫌犯、找電車賊、搜查雷管、制伏山上野豬，在警犬隊成立的5年里，白雁負責的轄區(qū)犯罪率明顯下降，“警犬們走在街上，那回頭率都是很高的”。當時有個小區(qū)行竊、搶劫嚴重，還發(fā)生過命案，白雁和隊友就帶著警犬在小區(qū)徹夜站崗、巡邏，就再沒發(fā)生過什么大案子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些住戶早早等在小區(qū)門口，就為了給警犬送點吃的表達感謝之情。

幾年里，警犬隊里的小龍、凱勒屢次立功，被省里評為功勛犬。表彰時，大紅花系在警犬的脖子上，草坪上掌聲陣陣，那是這批警犬最輝煌的時刻。

警犬被鐵鏈拴門口，碗里是發(fā)霉的飯

但白雁沒想到，輝煌的歲月那么短暫。與一般寵物狗不同，警犬的健康問題通常更多。2009年，當年大批訓練出的警犬都已進入老年，白雁發(fā)現(xiàn)隊里的警犬也開始跑不動了，體力、敏捷度都明顯變差。由于警犬常常要聞汽車尾氣，年老時就會出現(xiàn)肺病，眼睛也開始模糊，皮膚病接二連三找上門來。無法高強度工作的警犬就要被淘汰，接受被領養(yǎng)的命運。白雁有一條警犬名叫杰克，退役后被人認養(yǎng)?！邦I養(yǎng)時說得好好的，幾個月后回訪發(fā)現(xiàn)，警犬被鐵鏈拴在門口，碗里是剩菜剩飯，下面還已經(jīng)發(fā)霉了?！泵看握f到這件事，這位老警官都忍不住掉眼淚。那次，白雁當即就把杰克帶了回去，說什么也不讓人再領養(yǎng)了。

2010年，白雁辭去副所長的職務，當起基層民警，花了大量心力在富陽城郊的蠟雪山建起警犬“養(yǎng)老院”，把隊里的退役警犬都安置于此。

在“養(yǎng)老院”里，退役警犬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如今，白雁一家人過年都是在“養(yǎng)老院”里。院里的伙食都由白雁親自制作，犬糧里打雞蛋是必備，還要配上維生素、防中暑的植物香料。改善伙食時，白雁都要宰兩只土雞，“因為市場上的雞有激素”。每天，白雁還要陪它們玩耍，“因為警犬不活動會抑郁”。降低難度的飛身、跳圈、過障礙，每一項都需要白雁調(diào)動情緒，跟著警犬跑。日復一日，他骨質(zhì)疏松得厲害，“血糖血脂血壓都高了，就身高越來越矮，以前1.64米，現(xiàn)在1.6米”。

不止他老了，警犬也是。前年，公子得了皮膚瘤，身上的毛成片掉，牙齒全沒了。“它就自己偷偷跑到3公里外的山坳里，趴在那兒一動不動，等待死亡?！卑籽阏业綍r，公子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送去醫(yī)院，醫(yī)生說還是安樂死吧。白雁不肯，自己回家翻遍書籍、網(wǎng)絡，配制草藥，最后竟把公子治好了，“現(xiàn)在毛又都長回來了”。“真的，時間越久越覺得揪心，每次進去都很擔心，就怕見不到我的警犬了?！卑籽阏f。

這樣的故事還有許多，每次白雁都會想到：他的警犬能得到照顧，其他的呢？“這些警犬前半生像公務員一樣為人民服務，一生巡邏幾千次，可它們沒有‘編制，未來沒有保障，也許一不小心就被‘判了安樂死。”

這些年，白雁經(jīng)常向省里反映，希望公安部門能考慮設立國家專項的退役警犬保障機構，而不是僅僅靠他一個人建一所小小的“養(yǎng)老院”，“我做采訪、上電視，也是為了呼吁這件事”。

退役警犬有了新“工作”

事實上，對許多警犬而言，退役最可怕的不是失去照顧，而是失去職業(yè)。它們奔跑了半輩子，突然停下來了，常常無所適從。幸好，在警犬“養(yǎng)老院”里，白雁給它們找了份新工作——成為自閉癥兒童治療師。

3年前，白雁無意間通過訓練狗再讓狗與人互動的方式治好了朋友兒子的半自閉癥，從此發(fā)現(xiàn)了讓狗狗去做治療師的好方法。于是，他與杭州市第七人民醫(yī)院（即精神病醫(yī)院）合作，幫助訓練、治療自閉癥兒童。

“很多自閉癥兒童不是智商問題，而是注意力的問題，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缺乏與外界溝通的能力?！币虼?，白雁訓練退役警犬主動和小朋友互動，先是忍耐小朋友的“拍打”，然后去觸碰、親吻小朋友，再通過按摩等輔助手段，讓自閉兒童的注意力集中到警犬身上。

等到小朋友與警犬關系親密一點后，白雁就讓小朋友與警犬面對面，犬不動，人要講故事給它聽。一開始，小朋友只能講一句，或者直接從第一句跳到最后一句，但通過警犬耐心地陪伴，小朋友慢慢能把故事串起來。最后，等到小朋友的表達能力越來越好，就讓他們學著“指揮”警犬，給警犬下命令，從而鍛煉他們的表達能力。這一套方法，白雁研究了三年，光是訓練警犬“咬合力”的把握就花了個把月。但也因為如此，兒童與警犬間產(chǎn)生了感情和默契，在玩耍中敞開心扉，對孩子、警犬都有很大幫助。

“許多自閉癥兒童家庭條件不好，到處看病花光了錢。我讓他們來我這兒，不收一分錢，希望能幫他們一些。”白雁記得，當一個小朋友成功把小故事從頭念到尾時，一旁的家長泣不成聲，半夜睡不著還給他發(fā)感謝短信。“有個小朋友知道要來這兒，一定要家長給他戴上領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已經(jīng)有互動意識了。”白雁給記者看孩子與犬玩耍的照片，眼神里滿是驕傲。

被媒體宣傳后，許多人想給警犬“養(yǎng)老院”捐款，白雁統(tǒng)統(tǒng)拒絕。他說：“不想讓這件事跑偏了，我自己的家人我自己能養(yǎng)。”他對記者說，等把這些老伙計都送走了，下輩子再也不養(yǎng)狗了，“愿來生我們能做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