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賦

龔紫歌

1

這世界有陰陽之分，男女之別。女人就是裝點打扮大千世界的花兒、朵兒，沒有她們的萬般美麗和綽約風(fēng)情，哪個男人會有好心情在這混沌無趣的世界上奔走？所以，再粗枝大葉的女人也有細微的虛榮：在一片姹紫嫣紅中，不強求出眾，但是也不能太黯淡啊。

一年一度又春天。三月了，春風(fēng)和煦，楊柳吐綠，鶯歌燕舞。晴朗的好天氣持續(xù)了很久，空氣干燥，人也不免煩躁。玲瓏希望來一場春風(fēng)春雨，浩浩蕩蕩地吹拂山山嶺嶺，滋潤花草萬物，讓內(nèi)心隨著大地的濕潤也回到久違的寧靜。

清晨醒來的時候，聽見下雨了。玲瓏莫名地喜悅起來。她從衣柜里拿出一件淺紫色的薄羊絨穿上，另配上一條雪白的披肩，鏡中的少婦，飄逸而又嫵媚。

出了門，開著心愛的紅色奧迪Q3直奔湖濱賓館而去。賓館三面環(huán)水，寬闊的湖面上蜿蜒著亭臺樓閣，在蒙蒙的秋雨里，別有一種超脫紅塵的況味。順著長長的甬道，玲瓏走到大廳門口，就有娉娉婷婷的服務(wù)小姐走過來，彬彬有禮地問她是不是參加表彰會的，然后告訴她到三樓去，又加了一句：會議大概開始了。

哦。玲瓏應(yīng)了一聲，心想，難道在家里磨磨蹭蹭地遲到了？

從窗外望進去，會場內(nèi)已是濟濟一堂，正前方的墻上，掛著一條橫幅，上面用紅字寫著：熱烈祝賀“慶三八暨巾幗建功”表彰會舉行！里面幾乎全是女同胞，聲音嘈雜，有人正在發(fā)言，掌聲不時地響起。瞄準(zhǔn)了有一個空位，她小心地推開門直接奔那個空位而去。人們的眼光投過來，有一剎那的躁動。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和她打招呼，她一邊貓著身子坐下，一邊低聲回應(yīng)著。

她們圍坐著的，是一個橢圓形的紅木會議桌，上面擺放了兩長溜時令花卉，鮮花熱烈地開放著。承辦方熱情大方，糖果、干果、水果、飲料擺滿了桌子，每人面前都堆得小山一樣。打扮時尚的女人們除了正在發(fā)言的，其他的都肆無忌憚地剝著、吃著、嗑著、喝著，面前的桌上一片狼藉。

玲瓏有些臉紅。雖然會議氣氛很熱烈，大家都很放松，但是，這種率性而為畢竟好像有點素質(zhì)欠缺。這樣想著時，眼光就無意地向會議桌的上首掃去。

一雙微笑的眼也正向她遞了過來。這是她見到周修平的第一眼。他大約四十出頭，臉龐輪廓分明，臉色看上去健康而陽光。漆黑的頭發(fā)，眼睛略長，清澈的眼神里有一股沉靜的力量。

他聽到了她的名字，在人們和她打招呼的過程中。他遠遠地坐在她的對面，隔著橢圓形的紅木會議桌。雖然來到萬城才短短的兩年，但他早已經(jīng)聽說了這個傳說中的女子，一個傾城的女子，不僅能歌善舞，更可貴的是她竟然工于琴棋書畫，在他臥室的墻上，就有一幅朋友轉(zhuǎn)贈給他的書法：竹影掃街塵未動，月透潭底波不驚。在落款處，題著“萬城玲瓏人”。周修平?jīng)]想到她這么年輕，才氣就如此逼人。呵呵，想起傾城這個詞，他有些想笑，她不是傾國，但的確是傾城：現(xiàn)在，不施粉黛，垂著雙肩，大方地坐在他的面前，腹有詩書，自有一種樸素卻矜持的氣質(zhì)。而且，雖是小家碧玉，卻有一種大家閨秀的雍容與美麗，符合他從她的作品里得來的想象。

他對她想象過嗎？他心里暗暗地笑了。

會議結(jié)束后，按照預(yù)定的議程，工作人員熱情地邀請大家進餐。

玲瓏并不善于在這種場合下出風(fēng)頭。一般情況下，吃了，喝了，就撤了，鶯歌燕舞，要看她的心情如何。宴席正在進行中，一群人簇?fù)碇苄奁竭^來敬酒。團市委書記招呼大家：“周總來給大家敬酒了！”

她跟著站起來。他眼神熱情，神采奕奕，氣宇不凡。原來，他就是這次活動的贊助商，從浙江來到萬城投資創(chuàng)業(yè)的嘉順房地產(chǎn)公司老總周修平。

同桌的人都敬酒去了，在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溜掉的時候，周修平向這邊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笑著說：“讓他們敬酒去吧，咱們聊聊?！?/p>

玲瓏的臉微微地紅了一下。她知道，無論在哪里，不乏有人喜歡她，美麗的女人總是容易出眾一些，不是嗎？

她大方地回應(yīng)他的請求：“好啊，我們聊聊?！?/p>

從“萬城玲瓏人”的書畫，到小城的新聞，從他的經(jīng)歷，到人生的感慨。談笑風(fēng)生。對了，他還說他以前也喜歡文學(xué)，筆名叫蓑衣人，二十多歲的時候，棄文從商。當(dāng)團市委的工作人員找到他，談?wù)撈疬@次表彰會的事宜，他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下來。一轉(zhuǎn)眼又是二十多年，可是文學(xué)畢竟曾是心底的夢想。

玲瓏一直微笑著，面前的這個人，給她的并不是渾身充滿銅臭的那種感覺。不是無商不奸嗎？他卻是那么坦率，自然，質(zhì)樸，對了，散發(fā)出一種成熟和智慧的氣息。

他的感覺也有些奇怪。和一個沒什么歷練的年輕女子，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怎么會興致勃勃，滔滔不絕？她呢，為什么會和他興味相投？她有什么樣的故事，眉宇為什么籠著若有若無的幽怨？而當(dāng)她啟齒一笑的時候，一縷春風(fēng)就從她的眼里飄蕩出來，讓他如飴甘甜。

同時，她的名字也沾染了神秘的氣息，玲瓏，讓人幽幽地憐惜。

宴會結(jié)束的時候，他們倆已經(jīng)加了微信，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2

這是一處幽靜的小區(qū)。從大門進入直往前行，兩邊是開闊的綠地，上面栽種著各種體育器材。早晨和傍晚，小區(qū)的人們就在這里鍛煉，孩子們在四周追逐、嬉戲，歡快的笑聲蕩漾在小區(qū)的上空。轉(zhuǎn)過一幢居民樓，一條清澈的小河蜿蜒流淌，上面橫跨著一條木板鋪成的小橋，橋的兩邊用鐵鏈拉著。感謝房地產(chǎn)商人卓越的創(chuàng)意，在這鬧市里，他們竟也有福生活在小橋流水人家的意境里。

陳玉明情不自禁地抬頭仰望那扇熟悉的窗戶，一道柔和的光線從窗簾后面流溢出來，仿佛玲瓏與生俱來的那股淡淡的恬靜和溫柔。他似乎看到小鳥依人的嬌妻正等候著他的歸來，便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

“嘀、嘀、嘀！”門鈴聲有力又急驟地響了起來，玲瓏趕緊去開門。自從陳玉明在省城打來電話，說已經(jīng)下了飛機，她就開始等待他的回來。他總是出差，總是天南地北地跑，總是一次次地讓她在無數(shù)的夜晚這樣守候他的歸來。當(dāng)他一次次在她望穿秋水的等候中歸來，她就會貪婪地分享他每一次的見聞與感受，那份關(guān)注和投入，就像自己也親歷了一般。endprint

門開了。一個在門外，風(fēng)塵未洗；一個在門里，情意脈脈。一路的奔波與勞碌驟然化為輕煙，他一步跨進來，就像新婚之后的小別歸來一樣，把她攬在懷里，抱緊她，恨不得把嬌小的妻子填補進自己的身體里，分分秒秒都不再分開。

玲瓏抬起頭，迎上的是陳玉明熱烈的眼光。她笑著說：“都老夫老妻了?！?/p>

嘴上這么說，人卻蜷在他的懷里一動也不愿意動，幸福的感覺，有時候就是在遙遙的期盼后突然降臨。陳玉明不在家的日子，她除了上班，就是電視電腦、寫寫畫畫打發(fā)無聊的時光。按理說，逛街對女人們來說是個很不錯的消磨時光的好法子，可是玲瓏天生不好動，懶得出門，偶爾要買什么，也是奔著目標(biāo)去，來回用不了半個小時，將滿世界的五彩繽紛拋在身后。就是上班時間，同事們扎堆閑聊的時候，她基本上也是做個很不錯的聽眾，發(fā)言的時候少，莞爾一笑的時候多。沖著這樣的天性，很難想象她有多寬的交際圈子。

這正是讓陳玉明擔(dān)心與心疼的地方。這樣的女人，放在家里，不寂寞是謊言。所以每次在外，看到不錯的工藝品、特產(chǎn)，他都毫不猶豫地買回來，慰藉她的孤單。

這次從杭州回來，他帶了一條圍巾和一個肚兜。圍巾是鮮艷的中國紅，桑蠶絲的，柔軟輕盈。肚兜方巾大小，也是絲綢裁剪而成。光澤閃動的海藍色面料，中間慵懶地低垂著肥厚的綠葉，襯托著幾瓣鮮艷綻放的海棠。胸前兩根細帶子系到脖子后面，腰前兩根細帶子系到后背。光看到這方肚兜，一個古典的女子已經(jīng)呼之欲出。

他的女人，他了解。她的心思，她的喜好，她的樂趣，他總是在無聲處盡量滿足，看到她眼里的驚喜與開心，他比吃了蜜還甜。

出差在外，有時候免不了出入聲色場所。他并不愿意到那種地方去，有時候趁著身體里少量酒興的作祟，他也會隨著震撼的音樂瘋狂扭動，讓那種工作的煩冗和旅途的無奈在放縱中釋放，但是他不會讓這股野火蔓延，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的理智會約束他的興致，他的激情也會戛然而止。游戲畢竟是游戲，中宵酒醒，一樣是冷冷的落寞。所以，他寧愿守著一份純潔的愛情，守著自己的清白。

結(jié)婚五年來，他們還沒有孩子。讓兩口子絕望的是，問題竟然出在玲瓏。陳玉明絕望，是因為自己所愛的女人這輩子不能享受作為母親的快樂，將終生遺憾；玲瓏絕望的是，自己作為一個女人，竟然不能給陳家生養(yǎng)一兒半女，傳承香火。

玲瓏要求離婚。她說：“我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害了陳家。像我這樣的女人，古時候就在‘七出之列。”

陳玉明開導(dǎo)她：“歷史上很多偉人和名人都沒有后代呢。鄧穎超沒有后代，李清照沒有后代。何況現(xiàn)在并不是古代了，人們也沒有那么封建。只要我們倆夫妻恩愛，白頭偕老，沒有孩子也不是什么大問題。我們現(xiàn)在不也過得很好嗎？”

玲瓏骨子里是個傳統(tǒng)的人，沒有生養(yǎng)，她總覺得低人一等。她提出到孤兒院里抱養(yǎng)一個，當(dāng)親生的孩子一樣看待、撫養(yǎng)。陳玉明不同意，說不是自己親生的，不如不要。

玲瓏又出主意：“那這樣好不好？經(jīng)?？吹接腥私韪股拥男侣劇Ｎ覀円苍囈换匕?。只要是你親生的孩子，我什么都不介意。只要那女人年輕，人長得好，有氣質(zhì)，要付多少錢都行?！?/p>

陳玉明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生氣了：“你就這樣想要孩子？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也把你自己當(dāng)什么了？”

玲瓏的委屈得不到理解與響應(yīng)，只好緘默不語。在單位里待得久了，她似乎能看到背后那些指指點點的動作，聽到那些冷冷熱熱的言語。這讓她非常不安。看著小區(qū)里那些滿地瘋跑的孩子，她的眼神里總是流露出無限的愛憐與溫情?？伤桓疫^分地流露自己的這份母愛與羨慕，也不敢太接近這些可愛的孩子，怕人家的大人認(rèn)為她是個晦氣的女人。

陳玉明不在家的時候，她實在悶極了，就獨自去表姐伶俐家轉(zhuǎn)轉(zhuǎn)。

3

玲瓏每次到伶俐家，幾乎都不用事先約好。因為伶俐總是在家，而且都在麻將桌上酣戰(zhàn)。

伶俐十年前就退回家庭，成為全職主婦。每天，手腳麻利的她只需要用上午一小半時間做好洗衣、買菜、做飯這三項工作，利索地打理好各項家務(wù)，剩下的時間就是她自由支配了。不看書不看報，與大多數(shù)的女人一樣，麻將，成為她休閑的唯一方式。三層高的小別墅建在幽靜的雁湖之濱，周邊環(huán)境優(yōu)美，室內(nèi)自然是裝修得富麗堂皇。附近的女人們?nèi)宄扇旱貋淼剿依锎蚵閷?，主婦性格開朗，熱情大方，茶水大量供應(yīng)，各式水果也是免費供應(yīng)。時間一長，家里就成了一個小小的茶館。這種優(yōu)哉游哉的生活讓不少女人們羨慕。伶俐自己也自豪不已，她相信這種日子會一直下去。

誰讓她攤上一個出類拔萃的丈夫呢！

張雄才今年四十六歲。工科畢業(yè)的他，當(dāng)年從市建工局毅然下海，投身于建筑行業(yè)。他充分利用各種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和資源優(yōu)勢，初試牛刀就鋒芒畢露，不久就成為萬城建筑行業(yè)的新秀。天時，地利，人和。他繼續(xù)高歌猛進，在房地產(chǎn)、酒店方面投資，竟然萬事順利，不禁躊躇滿志。此時的他，在人們的眼中，身材魁梧，才思敏捷，談吐灑脫，渾身散發(fā)出一股成熟男人的氣息。

男人有錢就變壞。玲瓏以前不是很相信這些話。但是有些傳聞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不得不提醒一下這個渾然不知危險的表姐?？闪胬@么好的感覺，玲瓏又不愿意說得更透。畢竟，很多的傳言都是捕風(fēng)捉影，空穴來風(fēng)，不一定就是事實。

在愛情方面的敏感，女人比起獵狗來毫不遜色。劉菲的變化，玲瓏看在眼里。

玲瓏平時少出門，但除了表姐伶俐，她還有一個鐵桿姐妹劉菲，當(dāng)年的同學(xué)，閨中密友。兩個人，一個清秀，一個嫵媚；一個靜如秋水，一個動如脫兔。截然相反的性情，卻異常投緣，從不避諱什么，竟也從沒紅過臉。

劉菲最愛的是逛街。她愛那些五彩繽紛的顏色，愛那些風(fēng)情萬種的款式，愛那些衣服穿在她身上之后她那特立獨行、卓然不群的感覺。薄得綽約，露得朦朧，透得大膽！劉菲驕傲地宣布：“美麗的女人，才有資本將女人的身體之美詮釋。也只有我這種自信的女人，才能將這種美肆無忌憚地表達！”endprint

她取笑玲瓏：“你呀，活生生一個古代深閨少婦形象！真可惜了陳玉明，娶了個木偶似的老婆！”

“不做木偶，都像你個性十足去破壞人家的家庭？”和劉菲說起話來，玲瓏并無顧忌。

“說你木偶吧，你又不承認(rèn)。什么叫破壞人家家庭？破壞人家家庭是不地道，不過我們這叫兩情相悅，一個人痛苦總比三個人都痛苦的好，這才是充分尊重人權(quán)的表現(xiàn)。你說呢？何況，他把家里的工作做得天衣無縫?！眲⒎撇恍家活櫋?/p>

“你說吧，你和我那表姐夫，真有感情的成分？”在玲瓏的眼里，一個年輕美貌，風(fēng)情萬種，一個智慧成熟，風(fēng)度翩翩，從外表上看起來，的確是很般配。

“瞧你說的！似乎我就是那貪財庸俗的市井小女人！”劉菲一臉的驕傲無與倫比。

劉菲遇到張雄才純屬偶然。那一次，玲瓏正有事要去表姐家，恰好劉菲來了，兩個人就一起到了張家。張家的富麗堂皇讓劉菲大開眼界，還從沒有見過哪個私宅建得五星級酒店一樣呢。

富麗堂皇的大廳里人流穿梭，熱鬧非凡，清脆的麻將聲音此起彼伏，讓劉菲有一種身在鬧市的感覺。一邊是貴氣逼人，一邊是俗不可耐，滑稽極了。跟在玲瓏的身后走著，劉菲不禁啞然失笑。

張雄才那天恰好在家里，玲瓏和劉菲進屋的時候他恰好從樓上下來。他居高臨下地看見兩個年輕亮麗的女子走進了門，潮水一樣沸騰的屋子里頓時黯淡下來。來者一個是他的妻表妹，扎著馬尾，穿著一襲碎花連衣裙，恬靜文雅；另一個，大概是她的朋友，染黃的頭發(fā)是流行的煙花燙，上衣的袖子細細長長，蕾絲花邊籠住了手腕，窄窄的腰身也太短了，肚臍大大方方地裸露著，一條筆筒一樣的褲子，只到小腿肚，一雙細高跟涼鞋，鞋帶子繞了腳踝幾圈。繁復(fù)中透露著精致，狂野里蘊藏著俏麗。這個女子眼神大膽，毫不在乎地冷眼四顧，走著走著，卻突然笑了。

“這是我表姐夫張雄才，藍宇集團有限公司的老總，萬城鼎鼎大名的少壯派企業(yè)家哦?！绷岘嚳匆姀埿鄄旁诩遥s緊向劉菲介紹。然后又向張雄才介紹：“這是好友劉菲，萬城廣告界的大才女！”

“哦?！睆埿鄄劈c點頭，算是聽到了，把伶俐坐的方向一指：“你表姐在那兒?！?/p>

玲瓏正準(zhǔn)備帶劉菲過去，劉菲卻眼光看著張雄才開了口：“張總的名字早就如雷貫耳了，今天一見，是萬分榮幸。”那“萬分榮幸”幾個字說出來時，卻拖腔拖調(diào)地拐了幾個彎。

“呵呵，真的榮幸？”張雄才何等人才，見劉菲話中有話，漂亮的女子，難得如此可愛，他也逗逗她，“不會是見面不如聞名嗎？”

劉菲停頓了一會兒，裝作為難的樣子：“有些?！?/p>

張雄才沒想到她真的這么回答了，臉上有些難堪。突然記起劉菲進屋時眼里那抹一閃而過的譏笑，便問：“你剛才在笑什么？”

沒想到小小的心思被他捕捉到了，劉菲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意外，但她看對方的眼里沒有惡意，只有誠懇與平和的詢問。不知為什么，她突然憐憫起面前的這個男人，口氣便軟了：“你裝飾精美的家居環(huán)境讓我腦子里冒出兩句詩：盧家少婦郁金堂，海燕雙飛玳瑁梁。不過，詩里的女主人似乎并不在這里?！?/p>

瞬間，張雄才就聽懂了。數(shù)十年精心打拼和壘筑起來的幸福與美滿頃刻瓦解，他感到自己臉紅得像一塊烙鐵。窘迫中，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女子，她從地獄里鉆出來的嗎？她傲然不群地站在陽光下，美麗的臉龐蒙上了光暈，眼神毫不畏懼地咄咄逼人，衣服上那些晶亮醒目的裝飾品似乎就是與眾不同的靈魂特質(zhì)的宣言，使她看起來像個從遙遠的地方應(yīng)和著某種默契趕來的吉卜賽女郎。

張雄才有些艱難地笑了笑：“美女，你就不怕傷害我了嗎？”

“不，你錯了。我忠實于我內(nèi)心的感覺?！眲⒎撇槐安豢骸?/p>

玲瓏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了，特別是劉菲，她發(fā)起神經(jīng)來，沒有人能夠阻擋。

4

周末，本市書法界幾個朋友約了去莫愁湖春游，湖面煙波浩渺，一行人心曠神怡。忽然來了微信，竟然是周修平的。他問：“美女，在干嗎？”

小船在無邊的水面上蕩漾，玲瓏的心突然就亂了。她似乎看到了周修平的眼睛，有些細長，有些清澈，更有些深邃，就像眼前的湖水。她回復(fù)：“泛舟莫愁湖?！?/p>

很快，周修平回了過來：“回來我為你洗塵。”

她有些意外。他不至于有這份殷勤吧？他的工作日程總是排得滿滿的，不外出的時候也是忙著做各種計劃，開各種策劃會議，何況今天周末，他還要安排下周的工作。

傍晚時分的西湖邊，周修平靜靜地坐在湖邊的石凳上，觀賞著暮日熔金的美景。彩霞滿天燃燒，悠悠的清風(fēng)吹動著湖面上吐出嫩芽的柳枝。波光粼粼處，似有無數(shù)條紅色的鯉魚會聚在一起，爭啄著看不見的美食，或者進行著它們認(rèn)為快樂的游戲。他突然咧嘴笑了笑，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而此刻，他知道自己是快樂的，至少是閑適的。他雖然能游刃有余地應(yīng)付復(fù)雜的商場，但能暫時抽身，享受片刻的從容與閑情，何嘗不是一種修身養(yǎng)性？

一輛紅色的奧迪Q3緩緩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他記得那正是玲瓏的座駕。車門輕輕地推開，她走出駕駛室，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清新親和的笑容似乎與生俱來。

眼光搜索到他的一瞬間，玲瓏的臉上細微地掠過一片紅暈。

陷在沙發(fā)里，她謹(jǐn)慎地讓自己的身體往上浮了浮。音樂在屋子里淡淡地繚繞，水果切成的薄片，帶著酸甜的氣息。紅酒打著旋，倒在了高腳杯里。屋子里的燈光是昏黃的，對面的人也鍍上了一層不真實的溫暖。

“玩得累嗎？”周修平注視著她，問道。

不累。玲瓏心里笑了笑：“哪有那么嬌氣？”

她的確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女子，語態(tài)自然，舉手投足，一點也不矯揉造作。

轉(zhuǎn)戰(zhàn)商場這么多年，什么樣的女子他沒見過？玲瓏的從容、大方、坦蕩，這份都市里的返璞歸真，正是他所欣賞的。

“你日理萬機，我是不是打擾你了？”她坦率地說出了內(nèi)心的擔(dān)憂。endprint

“哪里哪里，我求之不得呢。”周修平的殷勤讓玲瓏的不安一掃而光。怕玲瓏誤認(rèn)為自己太油滑，周修平進而解釋道：“你想想，我孤身一人拋妻別子在外謀生，一個人的力量非常有限。社會是一個復(fù)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人在網(wǎng)中，有時候身不由己。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也很微妙?！彼D了頓，“你卻讓我有一種安全感。在這個周末，能偷個空和你坐一坐，對我而言，也是一種放松的方式。所以，我還得感謝你肯賞光呢！”

她端起盛了紅酒的高腳杯，靠近鼻子輕輕地嗅了嗅，然后抬起眼說：“我聞聞它的味道。太濃的紅酒味道苦，我不習(xí)慣。”

“哦，你經(jīng)常喝酒嗎？喝紅酒？”周修平有點驚訝了。

“酒喝得少，紅酒也喝得少。但有時候還是會小酌一點。不過不是喝純粹的紅酒，而是要兌上四分之三的雪碧。這樣喝起來，比飲料顯得濃烈，下喉也舒適。而酒的味道，也在若有若無間，讓人回味綿長?！绷岘囉朴频纴?。

周修平睜大了眼睛，他不太相信玲瓏對酒會有一些研究。然而，他的迎合也來得自然：“看來，你還挺小資的呢。”

“呵呵，小資談不上，就憑著自己的性情胡來而已?！彼谷话阉?dāng)作多年的熟人一樣，一點也不設(shè)防，換句話而言，也沒有裝扮出一份淑女的驕矜。

他瞇著眼睛打量她：“現(xiàn)在很多的女人標(biāo)榜自己小資。她們出入于美容院與精品店之間，在朋友面前顯示自己的時尚，夸耀自己的品位，在男人的面前，不是裝出不合時宜的天真，就是不分對象與場合地賣弄自己的見識與風(fēng)情……”

她打斷了他的話：“你為她們著迷嗎？”

他笑了笑：“你應(yīng)該相信我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一個有很多經(jīng)歷的男人。我欣賞的女人，也應(yīng)該是成熟的，聰明的，內(nèi)斂的。”

她側(cè)過臉掃了他一眼，知道他要說什么了，不禁笑了起來。

“你不用笑，我就是欣賞你這樣的女人。要說著迷，可能會為你著迷吧?！?/p>

她趕緊起身，走到房間的門口，招呼服務(wù)員拿雪碧來。也許潛意識中，是要打斷他接下來可能會有的對她的奉承吧！她已經(jīng)厭倦了人們對她千篇一律的奉承，即使有時候是善意的。

回身坐下，她一邊兌自己面前的紅酒，一邊自顧自地描述起來：“你的著迷應(yīng)該是這樣產(chǎn)生的：天寒地凍的冬日，杯來盞往的應(yīng)酬結(jié)束之后，一切的熱烈與熱鬧都回復(fù)了平靜與冷寂。你開著車，默默行駛在萬城的某一個十字街頭，天空中突然飄起了雪花，她們像一群從天而降的仙女，紛紛揚揚，無聲地歇落在屋頂上，歇落在樹枝上，歇落在地面上，歇落在你面前的玻璃上，潔白，輕盈，美麗，溫柔……恍恍惚惚之時，天與地之間沒有了空間的距離，冬與春之間沒有了時間的距離，置身在如此巨大的白雪的宮殿里，你突然想起家來，家是那樣溫馨，卻又是那樣遙遠，縱有萬千情思，卻不能馬上抵達。于是，在那一個瞬間，你突然想起萬城有一個我，能夠不設(shè)防地慰藉你的孤獨?！?/p>

周修平的心悄悄地動了一下。顯然，這個聰明的女人是想通過這番描述保持和他的距離，但這番描述卻生動地進入了他的內(nèi)心。漂泊在外的孤獨，何嘗不是難以盡敘？她平靜柔和的面容，從容不迫的聲音，婉轉(zhuǎn)悅耳的語氣，特別是最后一句那一字一頓的強調(diào)，對他都構(gòu)成了一種無法抵制的誘惑。

“你說的是我嗎？”在目不轉(zhuǎn)睛中，他情不自禁地問她。

“呵呵，當(dāng)然是你呀?！绷岘嚺e起裝著雪碧紅酒的杯子，“咱們干杯吧！認(rèn)識你，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p>

“干杯！”兩只酒杯碰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這聲音，久久地回蕩在周修平的心里。

5

在世俗的眼里，誰也不能否認(rèn)，張雄才的家庭是幸福的。精明的男人在外闖蕩，賢惠的妻子在內(nèi)操持家務(wù)，共同呵護著一個完整的家，呵護著兒子張揚的成長。

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從創(chuàng)業(yè)之初起，不知是由于判斷準(zhǔn)確，還是老天爺特別眷顧，就像春雨中栽下的樹苗總是能成活一樣，張雄才投資的項目總是能很快就收到效益，財源滾滾而至。他不是一個小富即安的人，這一點可能是他的名字給了他雄心與才能的某種暗示，這樣他的事業(yè)越做越好，直到后來，建立了自己的藍宇集團有限公司。伶俐跟著他，固然有同甘共苦的美德與精神，也沒有發(fā)揮與展示的機會。

張雄才首先是一個善良的人。公司從無到有，從小到大，雖然嘔心瀝血，但也離不開職工的精誠合作。對待公司里的下屬，他是一個極夠意思的老總。過年過節(jié)了，不忘記發(fā)發(fā)紅包；員工突然生病或者家里出什么事了，總是派人去看望；平時有空在公司里，他經(jīng)常和大家在一起吃工作餐。天長日久，張雄才在公司里贏得了良好的口碑。其次，他是一個感恩的人。對待扶持過他公司的商界朋友、政界領(lǐng)導(dǎo)，他從不曾虧待。需要資金周轉(zhuǎn)的，他毫不猶豫地開出支票，需要聯(lián)絡(luò)感情疏通關(guān)系的，他樂于穿針引線。用他的話說，度盡劫波兄弟在。講感情，講義氣，才能在江湖上行得通。

當(dāng)然，商界和政界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迷信。張雄才也是這樣。對伶俐，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說：“伶俐，你有旺夫運。沒有你對我的幫助，這些年我們不可能這樣?！边@可是他掏心窩子的話。

可是劉菲的出現(xiàn)，無情地掃蕩了他們夫婦倆表面維持的默契，伶俐渾然不覺，張雄才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在張雄才的眼里，劉菲搖曳多姿的美貌算不了什么。作為一個企業(yè)老總，這些年，多少風(fēng)浪，什么樣的美女沒有見過？她的智慧與犀利吸引了他，就像花園里吹來一陣狂風(fēng)，驀然驚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審美欲念。

處在他這樣的地位，他當(dāng)然知道會有女人對他有非分之想。但是他發(fā)現(xiàn)劉菲沒有。他從她坦然的眼神里可以讀出里面的內(nèi)容。她對他，只有欣喜，只有憐憫，只有愛。作為一個有夫之婦，一個享受生活的女人，她不愿意破壞現(xiàn)有的一切，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他們都是她生命里無法割舍的依附。張雄才對她的愛，是她精神領(lǐng)域里一個強大的寄托。

也有一些私底下的約會，彼此依賴，彼此安慰，彼此膠著為生命里的另一半。劉菲的傾訴，讓張雄才感動不已：“一個傻女人已經(jīng)墜入了永劫不復(fù)的磨難，再也不會歸來。事實上，我已經(jīng)分為兩半。一半在無奈的紅塵里如履薄冰，一半化為絢爛的彩云飄游纏綿在變幻莫測的天空。守著這樣的秘密一直到老，是快樂，還是苦澀，自己也未必能清醒知道。”endprint

“我答應(yīng)你。我們享受著這種帶有缺憾的美，但我從不覺得遺憾，因為我們總比那種一生一世都不曾有過愛的人幸福多了。這是我深深的體會，我很慶幸此生有你出現(xiàn)，因為我過去不曾有過真正無私的愛人?！睆埿鄄艙砭o她，“我想我會在盡可能的前提下，讓你永遠感覺到快樂?！?/p>

只要與張雄才在一起，劉菲的那種野蠻霸道、毫不在乎就會飛到九霄云外。當(dāng)她遇見他，她的生命里就有了向上的力量與光彩，以前所有的付出與耕耘都似乎是為了與他相遇。她愛他挺拔的身影，愛那股書卷儒雅的氣質(zhì)，愛他臉上明朗的微笑，愛他的睿智與博大，愛他的淡定與從容，愛他有力的擁抱。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他就是她的藥！每當(dāng)看到他朝著她走過來，她就仿佛一縷飄落的魂魄找到可以依附的肉身，仿佛一支香煙找到了寂寞燃燒的理由。她從沒有在意過他們倆相差了遙遠的十五年，從沒有覺察過他的衰老，在她的眼里，他精力旺盛，運籌帷幄，意氣風(fēng)發(fā)，她和他是多么般配默契的一對！她不希望得到他的承諾，她只想要得到這一份遲到的愛情！

張雄才不愧年長她許多，他長者般告誡她：“在中國，許多事要明白，不管你的感情有多么的純美，只要不符合目前的道德要求，你就不能真正享受快樂。所以你我要特別小心，才能擁有長久的相處?！?/p>

劉菲隱隱不開心，她認(rèn)為張雄才是在為自己留退路：“真是危言聳聽！像你這年紀(jì)的男人都會像老母雞一樣護著自己家庭的穩(wěn)定，很少有人會愿意為愛情付出什么代價。這個社會不是沒有約定俗成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但道德是死的，人是活的?；畹娜藨?zhàn)勝了死的道德，新的道德就產(chǎn)生了。在情感上我愿意一直和你相守下去，但是不愿意看到你總是拿這些道貌岸然的東西來恐嚇?！?/p>

張雄才并不生氣，他說：“你以為我就不是滿懷激情嗎？但是，我們的愛不能和生活中成千上萬的情人那樣只陷入情愛和性愛，我們需要的是一種能相互激勵，不斷進取的愛，要享受情人們的愛之外的更多快樂。我相信你對我的感情，勝過相信世上的任何人。但是，我們要保密，不要急于求成。駱駝在沙漠中走，心中裝著前方的綠洲，可它不能急于奔跑，只是一步一步向前，直到走出沙漠。否則，它會因為過度的消耗而干死在沙漠里。在生活里，但愿我能帶你向前行走，而不是僅僅是和世上的那些男人一樣，只為得到一個女人?！?/p>

6

任張雄才再精明，也給伶俐留下了蛛絲馬跡。

這一天，伶俐照樣先把衣服清理一遍后放入洗衣機內(nèi)。在抖開張雄才的襯衣時，她發(fā)現(xiàn)一樣很特別的東西。不是裹著女人卷曲的頭發(fā)，也不是襯衣領(lǐng)子上染上了口紅，而是衣服的正面和袖子上有很多閃著金光的小粉粒。她隨手抹了一下，可是這些黏附的東西太輕了，抹也抹不掉，抖也抖不落。

這是些什么東西？張雄才的衣服上怎么會有這樣的東西？略一思忖，伶俐心里就明白了。這些衣服上的裝飾，來源于女人，而且是年輕時髦的女人。只有這類女人，才可能穿一些花枝招展、渾身綴飾琳瑯滿目的服裝。

她進一步分析，這金粉不是輕輕地蹭在丈夫的衣服上的，而是兩個人激情擁抱遺留下來的。張雄才和這個女人不是一次兩次地親近了——次數(shù)多了，他就會疏于防備她——否則他會很細心地不讓她察覺這些——他一直都是那樣謹(jǐn)慎。

伶俐認(rèn)定：這個女人，至少已經(jīng)讓他迷戀上了，這份迷戀讓他疏忽了來自妻子的戒備。

作為一個身家千萬的老總的妻子，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她應(yīng)該有足夠的心理準(zhǔn)備去面對。然而由于平時張雄才并不好色，也沒有流傳過什么風(fēng)流佳話，偶爾的逢場作戲也會在家里當(dāng)作笑料講給她聽，她也一笑置之，不放在心上。對她的丈夫，她幾乎可以說是百分之九十五的放心，剩下的百分之五，只是因為自己的男人太優(yōu)秀，隨時都有不測出現(xiàn)。

現(xiàn)在，那百分之五出現(xiàn)了。

女人的嫉妒瞬間就爆發(fā)了出來。伶俐心頭升騰起萬丈怒火。她用力地搓揉著那件藍色的襯衣，那閃亮的金粉仍然頑固地黏附在上面，絲毫也不掉落，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象一個年輕妖魅的女人緊緊地纏在張雄才懷里的情景。

她理解男人在外，免不了花天酒地。但是，只要他不像其他人有錢了就離婚，或者包二奶，那些小的細節(jié)，伶俐一概能夠包容。她不恨張雄才對她的背叛，她恨的是那些女人對張雄才進行危險的勾引。

想了想，她把這件衣服單獨留了下來。不管發(fā)生了什么，用事實說話，用證據(jù)說話，才最有說服力。她要把丈夫心頭冒出來的罌粟苗兒，毫不留情地連根拔掉。

看著洗衣機內(nèi)的衣服在水花里翻卷，她似乎看到自己一顆被傷害了的心，被猝不及防地推上了排山倒海般開來的過山車，失去了平衡，失去了血。

藍色襯衣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金粉，正如伶俐密密麻麻的心思，在燈光下?lián)u曳不定。

前一段時間，張雄才的情緒一直很好，淡定的笑容使他看上去更有一種從容而自信的溫和。這股溫和，讓伶俐也有些恍惚，老天爺怎么就會如此眷顧她，賞賜給她一個能干又不花心的男人？

現(xiàn)在才知道，天下的男人，沒有不花心的！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只要時機成熟，男人的欲望總是會像螞蟻，將婚姻的長堤挖成空殼，然后在突然的一天轟然決堤。

幸好發(fā)現(xiàn)得早！伶俐慶幸，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他們是患難夫妻，有感情基礎(chǔ)。她準(zhǔn)備和他好好地談一談，畢竟，這個家就是她的天，或者說張雄才就是她的天。這個天不能塌。即使破了，她也要女媧補天一樣，用她的愛把它補圓滿。

7

“那邊的工作出了些問題，恰好我老婆也過生日，我回去半個月?！敝苄奁桨l(fā)了個微信給玲瓏。

“一路平安?！绷岘嚨幕貜?fù)竟然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周修平愣一愣，想了想，還是發(fā)了句：“我想見你?！?/p>

等了很久，玲瓏也沒有回復(fù)，他有些失落。他覺得，她是善解人意的，她應(yīng)該對他的暫時離開表示惋惜，或者其他的什么。正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的時候，手機響了。也沒看是誰，就接了。

“喂——”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清清的，低低的，略略熟悉。endprint

“哎！”他很意外，“你不回復(fù)，我正覺得沒面子呢。”

“哪里，哪里?！彼α诵?，氣流傳到他的耳邊，“這，電話不打給你了嗎？”

“嗯，很好。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我要離開半個多月呢，不然你會想我的?！辈恢趺吹?，他近來有些油嘴滑舌起來了。

茶屋的小雅室，空間很小，一張古色古香的長形木桌，擺放著一缽高高的綠色植物。窗簾低垂，柔和的光線讓人憑空就放松了。

玲瓏沉著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周修平看在眼里。小城的女人，她活在小城人的舌尖里，她冒著被人議論的風(fēng)險來赴約的，不是嗎？

他感激地對她笑笑，并紳士地伸出手，邀請她坐在對面。

“那邊出什么事了嗎？”她落座后問。

“也沒太大的問題。隔一段時間我總要回去看看，有些東西不是太放心。畢竟私營和國營的不同，國營的經(jīng)營不善還有國家頂著，私營企業(yè)，所有的風(fēng)險只有自己承擔(dān)?！彼@樣說的時候，服務(wù)員進來了。

“你喝些什么？愛吃什么零食？”他問她。

“隨便吧?！彼贿呑屗c飲料和零食，一邊把話題轉(zhuǎn)移開去，“說說你老婆吧，她是要過生日了嗎？”

“我老婆她很好的，很辛苦，不簡單。男人在外做事，顧不了家里，讓她受委屈了。她和我結(jié)婚這么多年，我沒有給她過一次生日。真的很對不起她。”他推心置腹。

她謹(jǐn)慎地安慰他：“她內(nèi)心里一定很委屈，但不能兩全其美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有朝一日你功成名就，就是她最大的欣慰了?！?/p>

“呵呵，借你吉言了。我只有努力，不計后果。環(huán)境不是很樂觀，再苦再難，我也要堅強。要么成就功名，要么悲壯而歸。”他的語氣竟然有些蒼涼。

何至于此？萬城的這個項目，又不是他的唯一！不過，在她的心目中，他的確是很敬業(yè)的。在享樂之風(fēng)盛行的萬城，有這樣品質(zhì)的男人可謂鳳毛麟角。

她衷心地鼓勵他：“你老說環(huán)境不好，我很擔(dān)心。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反正箭已脫弦，你只有堅持到底了?！?/p>

“唉，遠山近水皆有情！我何德何能？”他感嘆片刻，目光又堅定起來，“不能計較過程，我要的是最后的結(jié)果，結(jié)果才是最重要的。我有辦法的！”

他眼光一閃，記起了什么：“你想不到吧？當(dāng)初來萬城時，我寫過一首詩?！?/p>

“真的？念念？”玲瓏非常好奇。

“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zhàn)漁陽。孰知不向萬城苦，縱死猶聞俠骨香?！?/p>

他一邊吟誦，玲瓏看著他一邊笑。念完了，玲瓏伸出了大拇指：“寫得挺好的。還留香呢！古文功底不錯?！?/p>

周修平謙虛地擺了擺手：“化王維的詩而已?！?/p>

玲瓏笑笑，附和道：“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但是他邊塞詩寫得少。高適有一首《燕歌行》我很喜歡?！蓖ｎD了一下，開始吟誦，“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君不見沙場征戰(zhàn)苦，至今猶憶李將軍！不好意思，時間久了，記不全了。”

周修平靜靜地聽著，等到她話音落下了，調(diào)皮地眨眨眼睛：“開元二十六年的事你都能記得，佩服，佩服！”

這下輪到玲瓏吃驚了：“哇！要不是我親眼看見，我真要懷疑你旁邊是否還放著一本《唐詩三百首》，而且你翻書還翻得特別特別快！”

兩人說說笑笑間，大廳里不知何時繚繞起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后，何日君再來？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人生能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來來來，喝完這杯再說吧……”

8

陳玉明的電話從西藏打來的時候，玲瓏正在辦公室里忙得團團轉(zhuǎn)。

青藏鐵路的通車，帶動了西藏旅游資源的開發(fā)。高原，藍天，冰山，純美的景觀成為都市一族放牧心靈的好場所；藏牛，藏羊，藏藥，天然無污染的生靈是內(nèi)地人所稀罕的物品。每到一處，陳玉明的微信頻頻傳來。時而讓她放心，車上每人都備了吸氧袋；時而是到了哪兒了，同行的人們都有些高原反應(yīng)了，他雖然身體好，不礙事，但還是買了紅景天；時而是拍了好多美麗景觀，一一發(fā)給她看；時而是藏醫(yī)為他們免費體檢，推銷藏藥，他們只檢查而不買，外國游客很老實，檢查了就買下，連價也不砍……

陳玉明的運氣就是這么好，平時總是出差，連到西藏旅游也有他的份。玲瓏羨慕，陳玉明就有些惜香憐玉：“要是能把我這個名額讓給你去就好了。不過即使能讓你去，你這體質(zhì)，我還真怕你有去無回，那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笑話歸笑話。陳玉明的熱線聯(lián)系就一直沒斷過，這也足以見證他對小妻子的憐愛與牽掛了。

這次，陳玉明給玲瓏帶回來的禮物是美容產(chǎn)品羊胎素，以及其他的一些牛肉干啊之類的東西。他告訴玲瓏，這可都是地地道道的藏羚羊的胎盤，藏牦牛的肉。

玲瓏嘆口氣：“他們怎么下得了手？不知他們有沒有開發(fā)駱駝產(chǎn)品，比如駝肉、駝骨?！?/p>

陳玉明說：“所謂的開發(fā)，也就是資源的利用?，F(xiàn)在到處都在搞資源開發(fā)，說到底，就是打著資源開發(fā)的幌子，干著暴殄天物的勾當(dāng)。不過你不用悲觀，人類的文明就是這樣進化的。”

“不用悲觀？西藏雖然幅員遼闊，可是藏羚羊卻無藏身之地?！绷岘?yán)^而又嘆氣，“那天看電視，隔不了多遠就是一堆牦牛或者是一堆羚羊的皮，記者把那皮拎起來，竟然是完完整整的一張。那些狩獵者，不知殺死了多少野生動物，竟然連皮都剝了。那些人真狠心！”

說著說著，陳玉明悄悄地轉(zhuǎn)變了話題。他說：“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就像平時人們說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泥巴。就說漂亮的女人吧，有的人借助漂亮發(fā)財，有的人借助漂亮升官。只要資源合理利用，也是一種本事。”

“啥跟啥呀？”玲瓏嗔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有人只要快樂呢？就像劉菲。”endprint

陳玉明也知道劉菲和張雄才的事情。他笑了笑，不回答，問玲瓏：“我能讓你快樂嗎？”

玲瓏垂著眼睛憂郁一笑，心里卻回了一句，如果不能呢？

劉菲昨天來過了，抱著一堆衣服來到玲瓏的家里，一件一件地抖給玲瓏看，逼著玲瓏穿上試試效果。

玲瓏不肯。

劉菲說：“你不穿我就說出你的秘密。”

玲瓏被她逗笑了：“我有什么秘密啊，神經(jīng)！你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有你這美麗身材，和你一樣的風(fēng)情萬種！”

“呵，玲瓏，真看不出啊，你也會撒謊了！”她拿著衣服，圍著玲瓏轉(zhuǎn)了一圈，“你愛了，瞞不過我的眼睛！我從沒有看到過，你美麗的眼神這樣溫柔！”

接著，她又沒心沒肺地拋出了一句：“可以想象你們的日子多么平淡?！?/p>

玲瓏被她的突襲擊暈了，呆呆地回了句：“你呢？”

“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也就一輩子。敢愛敢恨，何必壓抑自己？我相信，我們會天長地久地相愛。真的。”她臉上的自信和幸福，毫不掩飾。

玲瓏無言了。伶俐呢？與誰天長？與誰地久？她的幸福在哪里？還有張揚，他們的那個有著自閉癥的兒子。

“怎么了，又不開心了？”陳玉明發(fā)現(xiàn)玲瓏不作聲了，坐在那里發(fā)呆。

一絲內(nèi)疚涌上玲瓏的心頭。她思想的野馬脫韁了。她說：“我們喝酒，好嗎？”

平淡的日子里，上帝也不給個孩子來補償。

夜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又想起了周修平。和他在一起，享受的是一種默契。他們似乎什么都可以談，也可以什么都不談。而談與不談，他們都可以意會得到。和他在一起，她總感覺安全。他的溫和、寬厚，至少和她漫步的心靈靠得相近。她害怕咄咄逼人，也害怕鋒芒畢露；明白水滿則溢，也明白月盈則虧。隱隱怕他駐足，不過是因了男人的寂寞，然后，以一種優(yōu)雅的姿態(tài)轉(zhuǎn)身而去。

9

傍晚，玲瓏接到周修平的電話。他說，本想和她一起過周末，可是市里領(lǐng)導(dǎo)去他那兒視察，得去陪他們吃飯。

他也這樣在意她嗎？

劉菲說：“你愛了?！彼脑挘徽Z驚醒了夢中人。

玲瓏知道自己似乎在期待什么，又沒有明確的方向?，F(xiàn)在，劉菲的話，讓一切都明朗了起來。他是讓她心動的，可也是讓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他們只能是平行的兩列火車，即使曾經(jīng)緊緊地靠攏，也依然會越來越遠地離開，沒有什么可以挽回，沒有什么力量可以拯救。

玲瓏記起他說過酒量不行，醉了難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一個外地人，陪萬城的領(lǐng)導(dǎo)喝酒，免不了多喝。想到這里，忍不住心疼起來，就發(fā)了條微信過去：“少喝?！?/p>

過了很久，猜想大約周修平該回去了，就打他手機，無人接聽。

為什么會有你的出現(xiàn)？你是天空一片漂泊的云彩，從不曾在意過那波心的漣漪，是怎樣一圈一圈無望地憂傷……

玲瓏呆呆坐著，突然想聽歌，就聽那首最愛的《追夢人》。當(dāng)如夢如幻的音樂從雪山之巔飄下，天籟回環(huán)，愁腸九轉(zhuǎn)，眼淚就爬了滿臉。癡了一般，一聽再聽，眼淚是一流再流。心里想：我大抵是那古代的女子，在寂寞里開放沉醉的紅顏。

突然電話鈴聲響了，周修平！眼淚再次猛地涌上了眼眶，并不去接，只聽著鈴聲一聲一聲地呼喚。

終于停了。片刻，又打了過來，他說：“你在家嗎？”

玲瓏低低地說：“在?！?/p>

“在干什么呢？”那邊笑著問。

“在，想你?！睕]有人在身邊，說完這幾個字，玲瓏的臉紅了。

周修平仿佛笑了。很快，他果斷地說：“你等著，我去接你?！?/p>

玲瓏起身去洗臉，鏡子里，一個落寞里蘊藏著無限狂熱的女人。

下樓去，外面的夜風(fēng)很大。很久沒吹過這樣的風(fēng)了，玲瓏的心中有一種渴望，去被風(fēng)簇?fù)恚c風(fēng)纏綿，在風(fēng)里迷失，直到身體像棉花一樣被絲絲縷縷地抽凈，直到虛無。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無聲地駛了過來，緩緩地停在她的身邊。周修平說：“上車，帶你兜風(fēng)?！?/p>

他慢慢地開著車，騰出右手來，握住了她的手。玲瓏快速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臉上，依然是讓她全身心放松的沉靜從容。他與她之間沒有隔膜，沒有芥蒂，沒有需要很多語言來解釋的東西?？墒?，為什么望著他的臉，她總有咫尺天涯的絕望？陳玉明對她體貼入微，呵護備至，她怎么能背叛他？她想過撤退，可是退身卻步履維艱。

在無邊夜色的庇護中，玲瓏悠悠地敞開了自己的心扉：“這些年來，我已漸漸習(xí)慣了生活里一切沉悶與無聊，如果你不出現(xiàn)，平靜將繼續(xù)，這里的夜晚將永遠靜悄悄。可是現(xiàn)在，我的心里有了一份特別的牽掛。醉酒是什么滋味，我一清二楚。我在心里疼著，不為別人。燈紅酒綠，推杯換盞，多少人醉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人糊里糊涂地睡去了，而我，卻牽掛著一個本不應(yīng)該由我來牽掛的人。我總是想起你，總是想你，可我又不能打擾你。因為，在不久的某一天，你將永遠地離開萬城，再也不回頭?！?/p>

周修平的心被強烈地震撼了。他停下車，伸出胳膊摟過玲瓏的肩膀：“你怎么會這么悲觀？在我心中，你是一個美麗、聰慧、成熟的女人。感情是可遇不可求的，既然我們現(xiàn)在相遇，我們就要快樂地享受，而不必過多地優(yōu)柔寡斷。否則，也會給我們的交往蒙上一層陰影?！?/p>

玲瓏對他的話卻置之不理。她說：“我常常想象，有一天，你終于要離開萬城，來見我最后一面。而我，一定會含笑離去。你有沒有認(rèn)真想過？我，只是你路邊的一株小草！而你，是閱盡春色的行人。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的?！睖I水不知不覺就盈滿了她的眼眶，“我真的很在意你，或者，真的愛上你了。你不會明白我的這份感情。你像一支凌厲的箭鏃，向我呼嘯而來，我寧愿像一只受傷的鳥，躲在自己的窩里咀嚼屬于自己的歡樂與痛苦，我寧愿像向日葵一樣遙望著太陽而死去。修平，懂了嗎？我不會再見你了?！?/p>

夜風(fēng)吹拂著玲瓏單薄的衣襟，長長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飛舞著。周修平籠住了她的頭發(fā)，把她輕輕地攬在懷里：“寶貝，別說傻話！既然你這樣傷感，真到了那一天，我會悄悄離開，絕不驚動你。”endprint

回到公司的寓所，周修平久久不能入眠，眼前總是晃動玲瓏的一笑一顰。于是，起身點燃了一支煙，又重新躺在了床上。

和她在一起，思維總有些不受大腦控制。商場上有很多的逢場作戲，都是不能當(dāng)真的，當(dāng)真就會傷害到人。不過也很少有人當(dāng)真。而現(xiàn)在呢？兩個人中，果真有一個人當(dāng)真了呢？相比之下，他對于感情，這么多年來，南來北往，自然有過經(jīng)歷。而她呢？一個女人，一個本地的女人，何況是一個小城的女人。他應(yīng)該為她負(fù)責(zé)，如果他為她著迷的話。

他注定是一個過客。工程竣工之后，他將離開這個城市。以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走鋼絲的人，孤注一擲地選擇了這個城市為發(fā)展目標(biāo)，只是擔(dān)心萬城的物質(zhì)生活水平不夠發(fā)達，怕公司的利益受到影響?，F(xiàn)在，他多了一層擔(dān)心，怕他在離開之前，讓一個女人傷心。而現(xiàn)在看來，這個女人已經(jīng)傷心了。

可能，玲瓏也不過是逢場作戲吧，你又何必自作多情呢？黑暗中，周修平煙頭的火光猛烈地閃動了幾下，隨著一個漂亮的弧線落到地面。

10

伶俐并不是一個庸俗的女人。她很聰明，她知道如何把握火候，該爆發(fā)的時候爆發(fā)，該沉默的時候沉默。現(xiàn)在，除了給張雄才時間外，她還很克制地點撥自己的丈夫，向他灌輸：有些東西只是游戲，并不能成為生活里的事實。

她有很多的好姐妹，但是丈夫出軌這樣的事情，她又不愿意對人提起。榮華鼎盛的時候，世人爭先恐后地趨附，生怕落在人后了；而當(dāng)那富貴之家衰落或者有難的時候，又競相鄙薄、讒詬。深諳世俗人情的伶俐何嘗不知有多少人嫉妒她的幸福，卻表面上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何嘗不知有多少人正等待著恥笑她的幸福，等待著幸災(zāi)樂禍和背后添油加醋。

伶俐不能給別人這種機會。她的內(nèi)心實際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白天沒有人可以傾訴，夜里，便是一個接一個的紛亂的夢，模糊不清的囈語。

夢見一個黑黑的胖胖的男孩，在空曠的地方跑，風(fēng)一般跑過她的身旁，還朝她笑。是少年時代的張雄才嗎？又夢見她和張雄才一起過河，波浪翻滾，豪雨如注，她不敢行。張雄才毫不猶豫地背起她，在泥濘中小心翼翼地摸索著……

這幾夜，張雄才可以隨時醒來，也似乎整夜整夜地睜著眼，守護著她的睡眠，守護著她的囈語與驚悸。

當(dāng)初他們剛結(jié)婚的時候，兩個不名一文的年輕人，一個年輕英俊，躊躇滿志，一個嬌小美麗，溫柔善良，滿腦子里裝滿了浪漫的傳奇和對婚姻生活的美好憧憬。有一次，北風(fēng)呼呼地刮著，大地上一片肅殺蒼涼。張雄才到伶俐的單位接她下班，騎著自行車走在回家的路上時，突然下起了雪。伶俐在他的背后撒嬌：“我要你背我在雪地里跑！”張雄才毫不猶豫扔下自行車，背起伶俐飛跑起來。風(fēng)，在他們的耳邊吹過，無數(shù)朵雪花在他們的頭頂、身上飛舞，伶俐歡快的笑聲在空曠的大街上飛旋、回響。

閉上眼睛，張雄才似乎仍然置身于白雪飄飄的天地間，只是當(dāng)年那個任性、嗔嬌的小妻子，如今已經(jīng)成了四十多歲的半老徐娘。張雄才日漸雄起的事業(yè)不需要她才智的參與，她只好淪為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享受女人簡單又神圣的相夫教子的樂趣?，F(xiàn)在，張雄才的出軌，讓她變得沉默。她時常半天半天地發(fā)呆，不說一句話，不挪動一下身子。

看到她這樣子，張雄才突然想起，張揚的自閉，或許就來自于伶俐身上的隱性基因。

和任何一個男人一樣，張雄才畢竟熱愛這個家庭，心疼自己的妻兒。為了伶俐的發(fā)呆，張雄才幾乎放棄了公司的工作?，F(xiàn)在，每當(dāng)伶俐一個人坐著發(fā)呆的時候，張雄才就及時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他對她說：“不要這樣，開心一些。你不高興，我們兩個都跟著你不開心。孩子也會受到影響?！?/p>

“你記不記得？我們戀愛的時候，因為家里窮，往往缺這少那，我們的生活里總是有淚水、憂傷、哭泣。而現(xiàn)在，在你的努力下，你的事業(yè)讓你出人頭地，我也跟著你夫貴妻榮。在外人看起來，多么美滿的一家?！绷胬鴱埿鄄诺哪橗嫞霸陲L(fēng)流韻事上，男人從來不會吃虧，受害的只有女人。我不擔(dān)心因為我的丈夫的出軌而被嫉妒我的人笑話，而是擔(dān)心，在你的心里，還有一個魔鬼，它會時時來引誘你。凡事有了先例了，做到下不為例，很難?！?/p>

張雄才的心，被妻子的大度和寬容感動了，也被她說的“下不為例很難”震動了。

再傻的人，也知道應(yīng)該表態(tài)了。張雄才說：“對不起，是我一時糊涂。你就放寬心吧，以后我們好好過日子?！?/p>

伶俐的話沒有完，她平靜地說：“其實想一想，你每天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飄蕩，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不能只怪你。我也有責(zé)任，主動與你溝通得少，讓你覺得我老了，土了，跟不上時代了，成了你眼里的黃臉婆。聽多了鶯歌燕語，看多了年輕漂亮的女人，自然而然地會對我有些遺棄?！?/p>

“別說了，伶俐?！睆埿鄄糯驍嗔怂脑?，“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一個優(yōu)雅的女人。以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仍然是。”

“你別打斷我，我還有話。那個女人，我不管她是誰，現(xiàn)在你得和她有一個了斷。不管采取什么樣的方式，但你得對得起她。否則，我也會瞧不起你?！绷胬缘赖亟Y(jié)束她的發(fā)言。

11

張揚離家出走的消息傳到玲瓏家，兩口子趕緊過去看望。回家后，想起張雄才在家里忙前忙后的情景，玲瓏心里感慨不已。她說：“張雄才其實是愛伶俐的，是不是？”

陳玉明很不屑：“人性的弱點！成龍都說了，那是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換了我，也會喜歡年輕漂亮的劉菲呀！但是，任何一個成熟的男人，都不可能為了一個中途出現(xiàn)的女人放棄他半生經(jīng)營的成果。”

玲瓏笑了笑：“那人家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故事難道是編造的？”

“那也是極個別的白癡而已。男人說到底是權(quán)力的動物，權(quán)力欲望支配著他們的所有行動。而什么愛情之類的，只不過是一些花絮而已?！标愑衩髻┵┒?。

玲瓏打斷了他的話：“我是你的點綴嗎？或者，如果你愛我的話?！?/p>

陳玉明擰了擰她的臉：“廢話！我不愛你愛誰？”endprint

玲瓏直視著陳玉明的眼睛：“在婚姻里，女人其實是最不堪一擊的。你看到的表面是張雄才回家了。你以為在這場感情的爭奪戰(zhàn)中，是伶俐占了上風(fēng)。錯了，張雄才回家，不是因為伶俐，而是因為張揚。一個男人，有了兒女，就有了責(zé)任！”

陳玉明說：“是呀，人生還是責(zé)任重要。沒有責(zé)任了，那誰都可以無所顧忌，為所欲為，那世界豈不是亂了套了？”

這些天發(fā)生的事太多，玲瓏覺得心里亂糟糟的，就打電話約劉菲過來。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傳來了高跟鞋清脆地敲擊樓梯的聲音。這聲音既不笨重，又不凌亂，一聲一聲合著節(jié)拍。玲瓏在屋子里笑了，這是屬于劉菲的聲音，自信而又張揚。

她把門打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劉菲正舉手欲叩門?！按笮〗?，聽這腳步聲我就知道是你來了！”玲瓏上下打量劉菲，青春俏麗的穿著，仍舊顯示著她的時尚與不俗，衣香鬢影，綽約多姿。

也不用客氣，兩人進屋子躺在床上，一邊吃著零食，一邊聊了起來。

玲瓏說起張揚這次發(fā)病的情況，伶俐的態(tài)度，以及張雄才的轉(zhuǎn)變。她說：“張揚的自閉癥越來越嚴(yán)重，估計是因為對他爸爸的所作所為有些失望。小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地有些偶像，很多人的偶像其實就是自己最親的人。張揚本來是一個比較敏感聰明的孩子，本身的性格就有些自閉。現(xiàn)在，張雄才和伶俐之間的紛爭刺激了張揚，讓他甚至離家出走?！?/p>

玲瓏有些怕劉菲臉上掛不住，哪知劉菲面無表情地聽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張揚的事情她聽張雄才說過。等玲瓏的話結(jié)束了，她誠懇地說：“張揚的事，不能全算在我的頭上，他內(nèi)心里的火山時時都有噴發(fā)的可能，張雄才不過是給了他一個外因而已。要解除內(nèi)心的枷鎖，外人的力量很小，他的命運，得靠他個人的造化。說起感情的事，誰也不能勉強。但是，人是有感情、有良知的動物，我也不愿意讓誰太苦，特別是伶俐。大家都是女人，將心比心，她內(nèi)心里自然是不舒服，我也不能太囂張，在這個約定俗成的社會里，自己畢竟是第三者。”

玲瓏不相信地看著她：“劉菲，你什么時候這么偉大了，竟然還會反省自己？”

“我倒真的覺得自己很偉大，給你看看我寫的詩吧?！彼f著從包里拿出手機，翻出一首詩。

首先我要告訴你

我早就為你起了個名字

你聽

我在你懷里撒嬌

叫你小雄，小雄

窗外桃花開

床前青梅繞

你一定會笑一笑

說，小雄，孩子似的

你知不知道，在我的心里

你就是一個讓我愛憐的男孩

不長大，不生白發(fā)，不衰老

矜持地說話，風(fēng)一樣地走

眼睛里含著笑，愛我

……

劉菲躺在床上，蹺著兩只二郎腿，一邊晃一邊對玲瓏說：“你知道張雄才是怎么說的嗎？他說：‘謝謝你向我坦露你的心聲。我嗅到了你芳香的氣息，聽到了你真摯的心跳，收獲了我一生中高尚的愛。你的話語讓我一生死而無憾，一生終有一個紅顏！人的一生有許多的欲望，但情卻是永恒的。也許有的人注重原始的興奮，有的人卻更看重精神的慰藉。我更看重的是精神與志趣的相投。為什么我喜歡你，而不是別人？因為你的優(yōu)秀是從骨髓里迸發(fā)出來的?！?/p>

劉菲的眼里散發(fā)著陶醉的神采，她搖著玲瓏的胳膊：“一生終有一個紅顏！你不覺得相逢相知是多么難得嗎？我們遇到了，而且沒有失之交臂！”

12

車子漸漸地駛出了醫(yī)院。從車后的玻璃望過去，兩排行道樹正緩緩地向后退去，妻子和兒子，就被拋在后面了！

張雄才的心情一點也不好受，眼前不時地浮現(xiàn)伶俐痛心的表情和張揚郁郁寡歡的樣子。這個孩子，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呢？作為一個父親，自己平時做得也差不多稱職了，只是張揚似乎沒有了語言，再也不愿意和他們交流?，F(xiàn)在看來，無論自己的事業(yè)多么成功，兒子悄悄地出走，甚至企圖割腕自殺，擊潰了他幾十年積累起來的成就感。一個讓家庭動蕩不寧的男人，在外面再風(fēng)光，又有什么意思？

伶俐沒有過多地指責(zé)張雄才什么，只是說：“張揚的病，不是突然爆發(fā)的，也是天長日久的積累了。我們做父母的，都有推脫不了的責(zé)任。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說的了。我們盡可能治療。家里也沒什么要照顧的，我就留在這里陪著他。”

她對張雄才說：“你自己也不是個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該取該舍，你自己拿主意。感情的事情，我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勉強不了你什么，嘮叨多了，反倒讓你生厭。但是，看在孩子的分上，我希望你能夠顧全大局。如果你真要狠心撇下這個家，我一定成全你。”

她的一番話，有理有節(jié)，不卑不亢，讓張雄才啞口無言。是他的不軌讓張揚發(fā)病，是他的放縱讓這個溫馨的家一下子雞飛狗跳，狼煙四起！

他能說什么呢？他能拋棄這個家？不能。

至少，他是一個有責(zé)任感的男人。是一個好妻子的丈夫，是一個心理有病的孩子的父親。他得繼續(xù)給他們撐起頭頂?shù)乃{天。

何況，是因為自己，才直接導(dǎo)致了兒子的發(fā)病。

那天晚上，伶俐聽到張雄才車子開回來的聲音，就起身到陽臺上去觀望。她看見張雄才一邊打開車門，一邊壓低聲音在叮囑著：“嗯，好的，好的，我到家了，你放心。”

伶俐當(dāng)然聽出來了其中的曖昧。本來就擔(dān)心張雄才藕斷絲連，這曖昧無疑證實了她并不是杞人憂天。

強按住心頭的委屈和怒火，她直接起身下樓，笑瞇瞇地去迎接張雄才：“又喝多了？也不讓個人送回來，這些人還真放心呢？”

“沒事，沒事?！睆埿鄄挪⒉恢懒胬男乃肌?/p>

“你自己說沒事，別人怎么知道你沒事？別人現(xiàn)在正牽腸掛肚他的情郎呢！”伶俐的話像刀子一樣，又快又準(zhǔn)地擲向張雄才。

張雄才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了：“你胡說什么呀？成天待在家里胡思亂想！”

“瞧我不順了，我的想法當(dāng)然是胡思亂想了。有些人雙雙對對地在一起，即使朝思暮想也不過分！”伶俐壓抑的妒火驀然爆發(fā)了。endprint

張雄才把伶俐往臥室里推推搡搡：“小聲點，小聲點，有話進去說，別吵著揚揚了?！?/p>

“你也怕?lián)P揚知道？知道這是偷偷摸摸的丑事，以后就別再丟人現(xiàn)眼！”伶俐在前面走進臥室，一進門，“啪”的一聲把門從身后關(guān)上了。

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張雄才害怕張揚聽到了。他向張揚的房間望去，就在此時，張揚房間里亮著的燈，在他的注視下無聲地熄滅了。

張雄才尷尬地站在走廊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躺了下來。

然后是夜半時分，張揚的房門口傳出伶俐的驚呼聲：“張雄才，快來，兒子出事了！”

這世界，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間，風(fēng)云突變？

伶俐沒有錯，她在捍衛(wèi)她的家庭，捍衛(wèi)她的婚姻。

劉菲沒有錯，她愛上了一個令她動情的男人。

張雄才感覺自己也沒有錯，對伶俐，他一如既往地尊重、依賴，這種依賴已經(jīng)隨著婚姻的磨合化入了他的骨髓。

對劉菲，他是有些失魂落魄了，這樣年紀(jì)的人，很難得動真情了，就如他對劉菲所說的：“能有你這樣聰慧的女人是上帝賜我之福。你不必懷疑我的感情。有時候我冷落你，是因為我的理智在約束我，我不能太放縱我自己。我有我的事業(yè)，我的工作，我不能整天都圍著你轉(zhuǎn)。但是，只要我和你在一起，我就要對你做到有情，有愛，有助，有責(zé)，有趣。有情，是心心相?。挥袗?，是關(guān)懷備至；有助，是能幫助你的人生；有責(zé)，是做任何事都要從責(zé)任上考慮；有趣，是能給你帶來快樂，包括性生活?！?/p>

他說：“所以，你過去做到這樣的女人了嗎？”

劉菲回答：“因為，我過去沒有遇到這樣的男人?！?/p>

這樣的一問一答，就像那些經(jīng)典的電影臺詞一樣，讓兩人都感到了無可名狀的激動。

而現(xiàn)在，現(xiàn)在呢？

伶俐就像一頭蘇醒的母獅，充滿戒備地在一旁虎視眈眈，隨時準(zhǔn)備出擊。

張揚，唯一的兒子，站在一起時，快和他一樣高了，卻不如別的孩子那樣快樂，甚至想放棄年輕的生命，怎么不讓他如鯁在喉？

13

漸漸地，秋天來了。天氣說涼卻不涼，一天天仍然陽光普照，每天的氣溫總是從26度左右開始，一直上升到30度，直到傍晚時分，人們才得以享受片刻身心的涼爽。

雙休日的清晨略感清涼。玲瓏剛從夢中醒來，就接到了周修平的電話。他問她今天有沒有活動安排，如果沒有的話，他帶她出去釣魚。思忖一會兒，覺得閑著也是閑著，玲瓏答應(yīng)了。放下電話，眼前晃動起周修平的身影，以及他的笑容。他讓她安全，讓她放心，無論他帶她到哪里，她都愿意。

周修平開著車一路飛馳。玲瓏打開車窗，只見早晨的原野上霧氣茫茫，綠色的村莊上空升起一縷縷裊裊的炊煙。清新的空氣裹挾著霧氣涌了進來，田野的氣息沁人心脾。霧氣打濕了玲瓏的臉龐，她的心里也是濕漉漉的。她堅持不肯關(guān)上車窗，她喜歡自然的氣息飄到里面，喜歡這大自然把她和周修平包裹在寬廣的懷抱里。

休閑漁莊到了。寬闊的水面上，用木板搭成的橋浮在水面上，每隔幾米遠就在橋上搭建一個亭子，亭子里放著幾把椅子、釣竿及各種釣具。幾個人依次散開，一人占了一個亭子，開始垂釣起來。

周修平搓了一小團面餌粘在魚鉤上，高高地甩下魚竿，紅色的浮標(biāo)在水面上晃了一下，馬上就沉入水中。有幾次，他以為魚兒上鉤了，就趕緊拉出魚竿，結(jié)果上面空空如也，魚鉤上的面餌也被吃光了。

他再搓魚餌，小心地把它粘在魚鉤上，遠遠地甩下。很快就有了感覺，他猛地一拉，一條看上去兩斤多的鯉魚正在鉤上掙扎。竿甩得太長，拉上來有些吃力，想必魚鉤已深深地扎進了魚的喉嚨，魚逃也逃不掉了。正當(dāng)他小心地將魚拉到岸邊的時候，突然，魚鉤斷了，一條光光的線垂在魚竿上。

周修平回頭，對玲瓏一笑：“那條魚，即使把它拉上來了，我也會把它放掉，因為釣魚純粹就是一種樂趣而已?！?/p>

可是玲瓏突然有些心疼，因為，那條魚即使逃了命，受傷的嘴和喉嚨卡著尖利的魚鉤，它一定生不如死！

臨近中午，周修平將她帶到一家大酒店用膳，說飯后就在這里休息一下。玲瓏腦子里“嗡”的一聲悶響。她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應(yīng)，也不能明確可能會發(fā)生什么。兩個人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象征性地吃了一點，擱下了碗筷。看出玲瓏的遲疑，周修平努力裝出自然的微笑：“我們到樓上休息一下。”

一進房間，關(guān)上門，周修平轉(zhuǎn)身就摟住了她。玲瓏的臉一下子通紅。誰都知道，到這樣的地方來，意味著什么。但是她還沒有這樣的準(zhǔn)備?；蛟S潛意識里有，只是不明朗，不充分。她只認(rèn)為，跟著周修平走，無論他帶著她到哪里，天涯海角，她都可以閉著眼睛放心地跟著他。

來不及思索。她已經(jīng)站在了這個房間里。周修平看出她很緊張。他建議一起去沖個澡。玲瓏干脆地說不。

周修平笑了，那我們隨便聊聊。他躺在床頭，招呼玲瓏也過去。玲瓏坐在他的身邊，他拉著她的手，撫摩著她柔軟光滑的手臂，低聲說：“躺下來?！?/p>

他伸出胳膊，她輕輕地枕在了他的胳膊上。就像一顆塵埃終于飄落在大地上，她安靜地蜷在了他的懷里。他用另外的一只胳膊摟住了她的肩膀。

現(xiàn)在，這個女人的全部都在他懷里了。

四目相望，周修平看出了玲瓏心底的猶豫。

他說：“其實，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有很多的故事。我如果告訴你，我的感情史是純潔無瑕的，你一定不會相信。現(xiàn)在我們在一起，真誠地面對對方，雙方開心，才是最重要的。”他狡猾地說：“你這么美麗出眾，做女孩時身邊一定不乏追求者。能不能把你的羅曼史講給我聽聽？”

玲瓏笑了。周修平的確是一個很會揣摩心思的人，幾句話就讓她放松了下來。有什么不可以講的呢？她告訴周修平，她以前暗戀過同班的一個男生。

聽著玲瓏講到結(jié)尾時那略帶惆悵的語氣，周修平笑了：“我認(rèn)為，能被你偶爾愛一下的男人都是幸福的?！眅ndprint

“那么，你幸福嗎？”玲瓏敏捷地轉(zhuǎn)過眼睛，注視著他。

“這取決于你。”周修平狡黠地回答。

她垂下眼睛，盯著自己的雙手，把愛與不愛交給一個女人來決定的男人，讓她突然有些失望與灰心，唇邊就蹦出幾個字：“那好，我要回家?！?/p>

周修平笑了，他的手悄悄地挪到了她豐滿的胸部，輕輕地摩挲著：“傻瓜，我當(dāng)然幸福。有這樣的美女陪在我的身邊，我怎么不幸福？”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的眼睛，這個男人，讓她像一個從沒有戀愛過的女子，有些迷失方向。她不知道，他對她的愛，到底有幾分？或者，只是因為她自己一廂情愿，而風(fēng)流的男人們，對這樣的艷遇從不會拒絕？

“那么，你有沒有愛上我？”沒有愛的游戲，該是多么荒唐、可悲！

這個女人，總是在不經(jīng)意中就激發(fā)他由衷的愛憐。“如果不愛，我為什么選擇和你在一起？如果不愛，我為什么在離開萬城的日子里迫不及待地想見你？如果不愛，我為什么會有無窮的耐心陪伴你？為什么我會愛上你？你的憂郁打動我，它們勝過千軍萬馬?！?/p>

他抱緊她，撫摩著，溫柔地吻著她光潔的額頭、微蹙的眉毛、半閉的眼睛、微張的嘴巴，有些不能自控地呵出迷離的氣息，她在他的懷里漸漸地戰(zhàn)栗起來。

周修平低低的喘息聲咬著她的耳際：“我們?nèi)羯鷤€孩子，一定很漂亮。”

“不——”她喉嚨里發(fā)出近乎哭泣的聲音，雙臂也情不自禁地抱緊了他。

這種聲音和迷離的氣氛更加刺激起周修平蓬勃的欲望，這個女人，這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讓他心疼的女人，他要用盡所有的力量來蹂躪她，摧毀她，報復(fù)她。

騎手終于到了草原的盡頭。周修平緩緩地低下頭，俯在她的耳邊低低地吻她：“我能讓你快樂嗎？”

她突然淚流滿面，伸出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以后怎么辦？怎么辦？”

14

10月28日，是玲瓏三十歲的生日。陳玉明說：“男不做三，女不做四。三十歲是女人的一個重大節(jié)日，過了三十歲，女人就是真正的女人了，一定要隆重地慶祝一下。不然，要等做五十大壽，還要等二十年?！?/p>

玲瓏聽了非常感慨：“二十年！你說，我們還能夠牽手二十年嗎？風(fēng)平浪靜，沒有波折，沒有傷痛。”

“說什么傻話？你是有些擔(dān)心吧？我們一定能白頭偕老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你?！标愑衩縻裤降兀熬拖衲鞘赘枥锍?，‘等到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依然是我手心里的寶。每天早晨，你睡你的懶覺，等你睡得實在不想睡了，我就把早點端到你的面前，先吃飽了再刷牙也行，只要你高興。我陪你逛街，鞍前馬后地為你服務(wù)，做你的忠心耿耿的保鏢。陪你去旅游，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們都一一走遍……”

玲瓏笑了：“別想得不著邊際了，先來點實際的吧。今天你準(zhǔn)備怎么慶祝？”

“民以食為天?，F(xiàn)在，咱們到夏威夷吃西餐去?！?/p>

夏威夷是一家開張不久的西餐廳，坐落在風(fēng)景秀麗的雁湖之濱。朦朧的燈光下，吃著意大利比薩餅、墨西哥牛排，喝著加冰塊的紅酒，愜意之極。

加了冰塊的紅酒，讓玲瓏暈暈乎乎地有了些醉意。愿君惜取眼前人。的確，陳玉明，才是相伴終生的愛人，而周修平只能是漸行漸遠、漸遠漸濃的懷念了。當(dāng)她能掂量出這種懷念的分量的時候，她決定用她的行動來表達內(nèi)心對這份懷念的珍惜。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她不停地向陳玉明舉起杯：“來，喝呀……”

回來的路上，玲瓏執(zhí)意不叫的士。好久沒和陳玉明這樣在一起休閑了，今天難得如此好興致。她對陳玉明說：“我們今天就軋軋馬路吧？好久沒這樣浪漫了?！?/p>

玲瓏說什么陳玉明都贊成，只要她開心，他做什么都愿意。

玲瓏依偎在陳玉明的身上，腳步有些碎，走著走著，就藤一樣地纏著了。她說很多話，一邊說一邊笑，那么開心，全然沒有了往昔的矜持。

陳玉明憐惜地摸著她的頭，用力地托起她下滑的身體，心里涌上一股內(nèi)疚，覺得平時陪她太少了。

回到家里，兩個人依次洗漱，上床睡覺。半夜里，玲瓏感覺不舒服，拉開燈起床，到衛(wèi)生間去。蹲在衛(wèi)生間里，捂著胸口吐著吐著，突然想起了周修平，眼淚就出來了：他知道我在難受嗎？

陳玉明聽到動靜，趕緊拿了一件衣服跟出來，披到她身上。他看到玲瓏臉上有淚，安慰她：“不要緊，大概吃了什么難消化的食物。吐了就好了?！?/p>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好些了沒有？還要不要吐？”

她蹲在地上沒有作聲，眼淚又涌了出來。何人關(guān)懷我？何人憐愛我？何人珍惜我？面前的這個男人，他說過，我要照顧你一輩子。他不食言，他正在勤勉地做著，踐行著他的諾言。他永遠是這樣，縱容孩子一樣的縱容我。以后的我，要善待我的親人，特別是，這個將與我白頭的枕邊人。

她扶著陳玉明，慢慢地站了起來，站定了，望著他，溫情脈脈：“我愛你?！?/p>

15

周修平從香港回來，邀請玲瓏出來，玲瓏不愿意。她說她有事。周修平第一次在她面前吃了閉門羹。

周修平想了想，問她：“你看過《泰坦尼克號》嗎？我想給你一個驚喜?！?/p>

玲瓏心里動了動，答應(yīng)了。

出現(xiàn)在周修平面前的玲瓏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楚楚動人的樣子讓周修平心疼不已，他責(zé)怪她：“是不是病了？怎么照料自己的？”

玲瓏笑了笑：“沒事。什么驚喜？我看看?！?/p>

周修平拿出一個紅色的小首飾盒，說：“這串鉑金項鏈好看嗎？更漂亮的是這個鉑金鑲玉的心形墜子，重9.9克，寓意天長地久。我還讓人在玉上刻上了‘玲瓏二字。來，我?guī)湍愦魃?。?/p>

玲瓏一口拒絕了。周修平也不再說，只把項鏈小心地放在玲瓏的手心里，對她說：“送給你，是一份感情的紀(jì)念；在以后的歲月里，也是對我的一份想念。”

玲瓏遲疑地望著他：“以金玉相贈嗎？”endprint

“你還是不自信?！彼麘z愛地摸著她光滑潤澤的頭發(fā)。

玲瓏低頭欣賞著這串項鏈，最后把它放回到周修平的手心里。她抬起頭，看著周修平一字一頓地說：“我不要。我不接受你的任何饋贈，在你心里就永遠平等。要說紀(jì)念，只要我活著一天，記憶就不會消失?！?/p>

“你真倔強?！敝苄奁綗o奈地說道。他明白這個女人是真誠的，但是他還想爭?。骸澳憔筒荒芙o我一個表白心跡的機會嗎？”

玲瓏不理他的問話，自言自語：“不要說什么表白，對你而言，不過是你行走江湖中重復(fù)的一個美麗邂逅而已。說不定你的心里就在笑：一個多傻的女人，城池輕??！”

“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他不禁有些生氣，“你這樣想，對自己也是一種傷害！”

“當(dāng)我愛你的時候，你也愛我，這就足夠了?！彼樕系纳袂椋袀?，有揶揄，不可捉摸，卻一字一句，認(rèn)認(rèn)真真，“如果，是為了給愛一個結(jié)晶，給愛一份往前的力量，何樂而不為？只不過，我愿意以全部的相思來銘記你。古人說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也未免太凄慘。于我而言，還珠卻真是一件令人歡樂的事情。因為，它可以見證，你的愛，到來過；而我，也驕傲過！”

“胡說。”他的心真的疼了。這個女人傷害了他的自尊，卻也讓他感動，“我抱抱你。”

就像一只被神秘的光明所吸引的飛蛾，玲瓏艱難地呻吟了一聲，低得連自己也沒聽到：“在離開萬城之前，你不要愛上別人，好嗎？”

如果，明珠相贈，是為了給終將到來的疲倦一份了結(jié)，我不會成全你這個漂亮的借口。情比金堅，情也比金脆。兩手空空地回過身來，沒有眼淚，一樣是笑靨若花。

16

張揚出院后，張雄才不再頻繁地與劉菲約會，即使在一起，不是心不在焉，就是冷漠粗暴，深深地傷了劉菲的心。漸漸地，她發(fā)微信，他再也不回；她打電話，他三言兩語地掛斷了。

憑劉菲的多情剛烈和聰明敏感，她當(dāng)然胡思亂想。這個男人怎么了？她對他并沒有過多的奢望，甚至從沒有要挾過離婚。紅顏未老恩先斷！竹死桐枯鳳不來！淚水一下子盈滿了劉菲的眼睛。

愛之深，恨之切。劉菲的內(nèi)心膨脹起仇恨。一半是思念，一半是仇恨。天使與惡魔開始在她的心中搏斗。她決定實施報復(fù)。他的把柄太多了，行賄和偷稅就足以讓他身敗名裂。毫不遲疑，她整理好相關(guān)材料，寄給了有關(guān)部門。藍宇的噩夢開始了。封賬，查賬，雙規(guī)。拔出蘿卜帶出泥，藍宇引發(fā)了萬城官場和建筑行業(yè)的地震，坊間議論紛紛。

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的劉菲，假惺惺地給張雄才發(fā)去一條微信：“發(fā)生什么事了？”她只不過想表演表演，根本就沒有指望張雄才回復(fù)。

意外的是，這一次，回復(fù)很快就來了：紀(jì)委在調(diào)查，別和我聯(lián)系。

劉菲思索這句話的意思，他到底是怕她被人發(fā)現(xiàn)了連累她呢，還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后面有個她了，他的問題更不好處理？她決定不理睬他的要求，反而更加情意綿綿，一條接一條地發(fā)。反正已經(jīng)是魚死網(wǎng)破，她要調(diào)戲他，像一只貓玩弄一只半死的老鼠。她要讓他覺得在患難之際，這個紅顏知己仍然如此癡情于他，這樣他就會在思想上后悔，在靈魂上懺悔。

那天，聽說張雄才病了，再受更大刺激的話，將危及生命。劉菲不禁動了惻隱之心，畢竟他們愛過一場。

她給張雄才發(fā)微信：“你在哪里？我要去看你?！?/p>

這一次，又是及時回復(fù)：“死神在向我招手，有人要送我進班房，家里的紛爭使我不得安寧。任何人的安慰都是對我的憐憫，我不要。如果真想幫我，就把自己的日子過好，讓我看到你快樂！”

她不理睬他，堅決去醫(yī)院看望他，讓玲瓏支開了伶俐。

她終于再一次看見他了，羸弱、憔悴、蒼老，這一切變故已經(jīng)把他壓垮。一瞬間，劉菲心里是難過的，那些風(fēng)花雪月的東西，那些愛與恨的恩怨，一點都不重要了。她也不再奢望張雄才的愛情。在死神面前，什么感情啊，傷害啊，都是無足輕重的東西，她寧愿放棄那些縈繞心頭的報復(f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直達人生的晚年。

但另一個魔鬼般的劉菲在內(nèi)心里對張雄才鄙視不已，這大概是普天下的女人當(dāng)恩愛化為怨恨之后共同的冷漠吧。她內(nèi)心里鄙視著他，卻裝出一副難過的樣子，安慰他，忽悠他：“或許命中有這一劫吧，風(fēng)波過后，一切都會歸于平靜?！?/p>

張雄才表情淡淡地應(yīng)對著她，說：“你不知道內(nèi)幕，有人想搞垮我。這種斗爭遠比女人間的爭斗可怕得多，也難以想象得多。但是，不管怎么樣，我一定要想法把目前的困難挺過去?，F(xiàn)在我要做的是如何面對這個局面?！比缓?，把話題轉(zhuǎn)到了她關(guān)注的重點上來，“我們之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說再多也無益了。以后我們各自好好地過日子。”

“不！”劉菲霸道地打斷了他的話，“告訴我，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想就坡打滾？”

“沒有，沒有后悔。也沒有就坡打滾?！彼f，“我的確是真心愛你的。只是現(xiàn)實的束縛、家庭的變故讓我不得自由；而且，我們的年齡相差太多，我不能保證能和你白頭。所以，我不愿意繼續(xù)下去，才故意冷落你?！闭f到這里，張雄才又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說，“說到底，這輩子有你這個紅顏知己，我也覺得很欣慰?！?/p>

劉菲的心臟被亂棍猛打了一陣似的，怔住了，眼淚山泉一樣地涌了出來。張雄才的表白讓她感覺天旋地轉(zhuǎn)。天啦，我對這個老男人做了些什么？

然而，這只是瞬間的一念而已。從他的話里，她清楚地聽出他的意思：從此蕭郎是路人了！無邊的絕望與痛恨交織在一起，促使她繼續(xù)天使般地煽情。她深情地凝望著他：“與你相遇，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意外與幸福?？蛇@幸福對我來說，來得太突然，太猛烈，也太短暫。一切都措手不及。你已經(jīng)心如死灰。我祈禱死灰復(fù)燃，燒成燎原之火，燒成彩霞滿天。我沒有淚水流給你。你給我快樂，我給你的只能是微笑。親愛的，堅強點，厄運馬上就會過去！”

任是再無情的人，聽到這樣深情的話語都會動容。張雄才也是，他的眼睛濕潤了。他沉吟了片刻，說：“有些漂亮話，你聽了會高興。但是如果做不到，倒不如不說。劉菲，說句掏心窩的話吧，以前，我覺得我是能夠照顧你的?，F(xiàn)在，你看，局面已經(jīng)成這樣子，我也不能照顧你什么了。你自己多保重。”endprint

一個男人，三言兩語，打發(fā)了所有的前塵往事，風(fēng)卷殘云般，毫不留情地埋藏了她暗自掙扎的滿腹相思。劉菲的眼淚噙在眼里，打著轉(zhuǎn)轉(zhuǎn)。

17

接連幾天，玲瓏?yán)鲜俏也徽?，每天上班時都是病懨懨的樣子。有同事關(guān)心地說：“這次是不是懷上了？”

玲瓏心里一咯噔。會嗎？一想又覺得不可能，搖搖頭：“不會吧?！?/p>

可能是心里有一種預(yù)感，還沒等到下班時間，一個人到很遠的一家醫(yī)院去查了個尿檢，醫(yī)生說呈陽性。

真懷孕了？她心里本來有一種不真切的預(yù)感，疑疑惑惑中，又暗暗地去做了B超。B超醫(yī)生告訴她，都兩個月了，能聽到胎音。

胎音！玲瓏呆住了。多少年來的朝思暮想，殷殷期盼，竟然成為現(xiàn)實！胎音！胎音！多么美麗的詞語！玲瓏情不自禁地用雙手捂住了小腹，一股原始的母愛涌上心頭。

她的臉上神采奕奕，多日來的乏力與低沉一掃而光。她想告訴陳玉明她懷孕了，他們要有孩子了！陳玉明聽到這消息，一定會興奮得把她抱起來舉到天上去。

突然心頭一抖，一團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讓她無比尷尬，無地自容！這個孩子，他不屬于陳玉明，而是屬于周修平！周修平，正當(dāng)她決定和他割袍斷袖的時候，她卻懷上了他的孩子！老天爺啊，你讓我如何是好？

房間里的燈光熄滅了，玲瓏卻絲毫沒有睡意。她撫摩著小腹，腦子里有一萬個問號，怎么辦？怎么辦？紙包不住火，何況她的肚子會一天天地大起來！

在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又做夢了。她向周修平走去，他也向她張開了雙臂。他抱著她，俯下身來，溫柔的眼神釋放出萬般柔情。再次，她踮起腳尖，仰起臉，承接他久違了的恩惠。再次，她伸出雙臂，緊緊地?fù)肀?/p>

第二天一早，玲瓏收拾停當(dāng)，去周修平的公司找他。這是她第一次去他的公司。

走進公司一樓的大廳，她向一名員工打聽，員工告訴她，周修平在二樓開會。

她順著樓梯款款走上去，她看見了他。朝陽從打開的窗口照進會議室，他坐在溫暖的晨光里，白的襯衣，黑的長褲，雕塑一樣棱角分明的臉龐，漆黑的頭發(fā)呈現(xiàn)著旺盛的、無際的誘惑。隨意中透露著優(yōu)雅與堅毅，渾身散發(fā)著自信、從容、豁達的氣質(zhì)。

玲瓏默默地注視著他，眼神里不只是愛憐與溫柔，更多的已是無法到達的貪婪與憂傷。她懷了他的孩子。如果她沒有丈夫，如果他沒有妻室，那么，她就會幸福地成為他的妻子。然后，他們一起呵護這個孩子出生、學(xué)語、學(xué)步，及至長大成人。

他看見她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外，吃了一驚，趕緊出來：“怎么了？”

她艱難地笑笑，卻淚花盈盈：“沒什么?！?/p>

他把她領(lǐng)到他的辦公室，坐下，端上一杯水：“你先坐坐，我馬上就來?！闭f完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她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幾串淚珠順著臉滑了下來。

片刻，他回來了，順手關(guān)上了身后的門，走上前來，把她摟在懷里。

良久，她在他的脖頸間輕輕地吐出幾個字：“我懷孕了?！?/p>

一個結(jié)婚五年沒有生育的女人！周修平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辦？”她貼在他的耳邊問他。周修平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無論她怎么樣選擇，他都不會反對。在他的意識里，打胎是一了百了的選擇，但如果生下來，拋開倫理的東西，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他都會奉為掌上明珠。

想到這里，他用下巴輕輕地蹭著她的額頭：“寶貝，生，還是不生，取決于你?！?/p>

他的話，讓玲瓏的臉色更加蒼白，她悲愴地一笑：“你總是把選擇的權(quán)利交給我?！?/p>

“玲瓏，這是我們愛的結(jié)晶，我不會有其他的意思。我讓你自己作決定，是尊重你的意愿，不希望因為我的主意而讓你覺得為難。”周修平輕聲地為她解釋，“你還記得我說過的嗎？我說我們?nèi)绻鷤€孩子一定很漂亮。在我年近半百之時，你能為我生個孩子，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我一定會把他看成手心里的寶。別想得太多，乖?！?/p>

玲瓏聽明白了，或取或舍，他都不會做出明確的主張，也不會反對玲瓏的決定。

而她，要把這個胎兒扼殺嗎？會把他奉獻給周修平嗎？或者……

突然間，一股莫名的勇氣自胸口騰空而起，玲瓏有了主意。她如釋重負(fù)地掙出了他的懷抱：“女人就如同樹。有的樹一生開很多次花，能結(jié)出很多果。有的樹卻不能?；蛘呶沂且恢觇F樹，千年等來一次開花的機會。我要珍惜這朵花，讓它結(jié)果，我要珍惜一個女人成為母親的機會。”

玲瓏的懷孕，對周修平并沒有多少沖擊。作為一個男人，他可以接受這個孩子，也可以接受玲瓏的任何想法與決定?？陕犃肆岘嚨倪@番話，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要失去她的預(yù)感，情急間，一腔肺腑之言脫口而出：“玲瓏！你懷了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女人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承擔(dān)，一個人受苦！我要告訴你我的決定，那就是，你別上班了，在家安心地懷著孩子，等一段時間，工程一結(jié)束，就跟我一起回浙江?！?/p>

沒料到，玲瓏依然簡短地回絕了他：“周總，我們不要再來往了。我有我自己的家庭?！?/p>

她竟然叫他周總！她的生硬客氣讓周修平意外之極。不管玲瓏將做出怎么樣的決定，他都會一如既往地對她。他覺得，自己的這種態(tài)度應(yīng)該沒有錯?？蛇@個女人，她毫不在乎他的感受，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這個男人，他曾經(jīng)的幾次猶豫，讓她敏感地認(rèn)為，在關(guān)鍵的時候總是把決定的權(quán)力交給女人的男人，都是不想負(fù)責(zé)的男人?，F(xiàn)在，他在她面前披露了心跡，他要她放棄萬城的一切，跟著他走。跟著他走！多么悲愴的浪漫！曾經(jīng)，她不是愿意跟在他的身后，無論他走到哪里，她都愿意，都安心嗎？

可現(xiàn)在，不行了！玲瓏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轉(zhuǎn)身，冷靜從容地離去。

18

伶俐這些年跟著張雄才，過著無憂無慮的闊太太生活。張雄才讓她如此依賴，她一直覺得跟張雄才會一輩子享受榮華與安樂，怎么也想不到張雄才這次竟然遭受這么大的打擊。她問張雄才：冤有頭，債有主，你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呢？endprint

接踵而至的這些事件，對張雄才來說不啻于連綿不絕的災(zāi)難。他來不及喘氣，就被一個接一個的浪頭卷進了旋渦之中，眼睜睜地看著事態(tài)不可挽回地惡化。為了免除牢獄之災(zāi)，公司補交了幾百萬的稅款，現(xiàn)在還與N多的事件牽連著，他焦頭爛額，心力交瘁。

伶俐的話，在他聽來，似乎已是很遙遠的事了。他淡淡地應(yīng)道：“人的一生，哪能一帆風(fēng)順？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吧！”

但是，他內(nèi)心雪亮似的明白。伶俐痛苦，張揚生病，家庭發(fā)生的種種變故，與劉菲的出現(xiàn)有著直接聯(lián)系。出于男人的自負(fù)，或許是自私吧，他以為不再理會劉菲，劉菲根本就不會怎么樣。誰知道小泥鰍翻起了大浪，她竟然寫他的舉報信！

真應(yīng)了古人的話，紅顏禍水！

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他沒有挑穿劉菲。一是不想鬧得更不可收拾；二是，再怎么說，那也是他真正愛過的女人。他選擇了原諒她。劉菲不義，但，是他張雄才無情在前，他理解一個愛恨分明的女人的仇恨。所以，他原諒她，就像原諒自己不懂事的女兒。

同時，面對伶俐，他也隱瞞了劉菲的報復(fù)。如果伶俐也不放過劉菲，冤冤相報起來，豈不是天翻地覆？

手心手背都是自己深愛的女人，這地獄，他不下誰下？

此時的劉菲，承受不了良心的折磨，逃避到了神農(nóng)架。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張雄才對她的無情，讓她惱羞成怒，簡直喪失了理智。直到冷眼旁觀到張雄才在一個個旋渦中狼狽不堪地掙扎，她堅硬的內(nèi)心才一點一點地軟化，并深深地為自己感到了羞恥。畢竟，那也是自己愛過的人?。?/p>

她內(nèi)疚，不安，但又沒有勇氣去承擔(dān)！她害怕張雄才狐疑、驚詫、憤怒、鄙視的任何一種回應(yīng)，也不愿意破壞自己精心塑造的在困厄中也不離不棄的情癡形象。

但在萬城，處處是熟悉的風(fēng)景，熟悉的氣息，隨時都仿佛有人迎面而來指點她：“瞧，就是這個女人，翻臉無情，出賣了情人！”

她甚至不敢與玲瓏聯(lián)系，經(jīng)歷了幾個煎魚般翻來覆去的不眠之夜后，悄悄地出走療傷。

19

又是春天了。小區(qū)里，鳥語花香，百花盛開，花香隨著夜風(fēng)，一陣陣地飄進窗內(nèi)，迷漫在小小的臥室里，沁人心脾。

玲瓏懶得動，懶得理會外界所有的一切了。她的世界，是這么小，就在自己的窩里，她的歡樂也如此秘密，就藏在她的腹中。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遺忘了周修平，一度游離的魂魄回歸到了陳玉明身上?；厥浊皦m往事，她不禁陷入深思：是誰，在我的生活里出現(xiàn)，悄悄地偷走了我丈夫的瑰寶？是誰，在我的人生里出現(xiàn)了，給我以迷亂，給我以傷痛？我，又該如何向丈夫啟齒？

陳玉明要回家了。玲瓏雖然已經(jīng)有了主意，決定隱瞞真相生下這個孩子，可她仍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陳玉明，她無比緊張，不知所措。

迷迷糊糊中，她做夢了。夢見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可思議地脫光了衣服，而陳玉明不知從哪兒出來的，他及時地出現(xiàn)在她身邊，默默地幫她穿上衣服，沒有半句譴責(zé)與不滿。他用他的深情，遮住她的慌亂，遮住她的羞恥。

醒來之后，她摸著依然還平坦如少女的小腹，似乎能觸摸到腹中的生命開始躁動。老天爺賜給了她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帶來的歡樂將慰藉她生命里所有的孤獨嗎？他一定會很漂亮、聰明，或者調(diào)皮，不管這個世道將怎么改變，她一定要和陳玉明一起，用他們畢生的力量守護著孩子在尊嚴(yán)與快樂里成長！

窗外漸漸地明亮起來，小區(qū)里已經(jīng)有了輕微的響動，新的一天，不可阻擋地來到了。

玲瓏振作精神，先到菜場買菜，將家里收拾一新。然后看書，看不進去，寫了幾個字，也不想寫了。想了想，就給劉菲打電話，沒料到劉菲關(guān)機。

溫馨的晚餐結(jié)束了。陳玉明要親熱，被玲瓏推開。他一臉壞笑：“怎么就不解風(fēng)情了？別人說小別勝新婚，十天半個月的，你就忍心……”

玲瓏柔柔地望著他，輕著聲，遲遲疑疑地吐出幾個字：“我去醫(yī)院，查了B超……”

“??！”陳玉明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你是說……”

玲瓏接著他的話：“還記得上次嘔吐嗎？大概，大概是有了?！?/p>

“真的？！”陳玉明激動地張開雙臂，抱起她，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兩下。

玲瓏眼眶陡然一陣酸熱，陳玉明的坦率與熱烈讓她百感交集，一顆擔(dān)憂與不安的心，就這么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平地。又仿佛突來一陣浩蕩的大風(fēng)，吹散了白天黑夜捆綁著她的焦灼與恥辱，她感覺到身心從未有過的輕盈和通透，從未有過的踏實與安穩(wěn)。

“太好了！太好了！”陳玉明激動地輕拍著玲瓏的后背，拍了一會兒，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來，不容辯駁地命令玲瓏：“走，上街去！”

“干嗎？”玲瓏一顆敏感的心懸了起來。

陳玉明得意之極：“寶貝，我要送個好東西給你?！?/p>

于是二人就雙雙出門。他牽著她的手，就像當(dāng)年準(zhǔn)備為她挑選結(jié)婚戒指一樣，走進了珠寶店。他對玲瓏說：“看看吧，只要你喜歡，我給你買?！?/p>

玲瓏不進去：“現(xiàn)在還買這些干什么？又不是沒有。”

“不，我想買！”陳玉明第一次如此執(zhí)著地堅持自己的意志。

玲瓏想想，無聲地遷就了他?，F(xiàn)在，只要他開心，什么都不過分！

在晶瑩燈光的照耀下，琳瑯滿目的戒指、項鏈、耳墜、手鐲看得人眼花繚亂。陳玉明向柜臺內(nèi)的服務(wù)小姐認(rèn)真地詢問著，挑選著。那專注的神態(tài)，就像一個剛涉入愛河的人，為了討得心愛姑娘的歡心一樣。

玲瓏跟著他轉(zhuǎn)動著，默默配合著陳玉明，試戴著各種首飾。他要表白對她的感恩，感恩她為他懷了孩子，感恩她將要讓他當(dāng)上父親！想到這些，心潮涌動，潮濕的眼眶里一次又一次地泛起淚花。

一只翡翠手鐲被小心翼翼地戴在了玲瓏左手上。這只玉鐲色澤清雅，細膩潤澤，浮著一團墨綠通透的飄花。華麗的燈光下，整只手鐲清秀而典雅，恰到好處地襯托出玲瓏的纖柔與靈韻。

“塵擁妝臺翡翠翹，瓊花開盡玉魂銷。好，就是這一款！不取了！”陳玉明摩挲著玲瓏戴著手鐲的手，喜不自勝，趕緊就刷了卡。

二人親親熱熱走出了珠寶店。面前是五彩繽紛的街道，車水馬龍的人流，身邊是相親相愛、要相依相伴至白頭的愛人。還有什么比這一切更美好呢！

夜半時分，玲瓏醒來，皎潔溫潤的月光靜謐地照進了房間，照著枕邊陳玉明熟睡的輪廓。他均勻的呼吸聲如一波一波的泉流，酣暢，悠揚，幸福。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地?fù)崮λ哪橗?，他的眉毛，鼻子，嘴唇?/p>

這個男人，她的全心全意呵護她的丈夫。

20

嘉順地產(chǎn)的項目終于完工了。

周修平，終于要離開萬城。那個不許他在離開萬城前愛上別人的女子，卻離開了他。

“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zhàn)漁陽。孰知不向萬城苦，縱死猶聞俠骨香。”他的詩還在，那個與他一起談詩論酒的女子，卻隱身而去。

他不忍心加快車速，不忍心這么快離開萬城，他不忍心離那個玲瓏玻璃心的女子越來越遙遠。

馬上就要上高速了。他瞇起眼睛，摸出一支煙點燃，猛地吸了口，吐出，任那煙霧裊裊繞繞，從車窗悠悠地飄散出去。

車窗外，一輪一輪的春風(fēng)吹過了平原，吹老了紅塵，什么都發(fā)生了，什么都沒發(fā)生。endprint